27 萎靡 我也想去

南祁王府內裏廣闊, 占了整整一條碎玉街,其中就屬琅苑占地最大。

沈卻不是喜奢之人,琅苑之所以如此寬敞,是因院落正中置了個練武場, 各式兵械齊齊倒插在架上, 冷冷冰冰, 使得園子裏這些名貴的花草都失了幾分顏色。

練武場正對着的, 便是廂房。

裏頭窸窸窣窣、哐哐作響, 時不時想起幾道白管家的念叨聲, 于是便會有丫鬟低聲認錯。

虞錦立在廊下聽之一笑,便尋了個風口站着, 任由絲絲涼風拂面。

她四處掃視一圈,繼而忽頓, 目光落在西南方向那扇半敞開的窗上,裏頭透出些許微光,投在牆上的影子不見晃動,可見男人坐得筆直又端正。

虞錦有些恍惚,耳畔似想起那聲清冽涼薄的“随意”二字,忽生感慨, 好似近日來,沈卻确實随意了許多。

或許,是被她方才喂的那一口蜜餞感動了也說不準,畢竟這些招數她都在父親與兄長身上實踐過十六年, 确實有奇效。

虞錦如是想。

少頃,白管家的念叨聲頓住。

他踏至廊下,老朽低啞的嗓音含着三分和藹,道:“三姑娘, 可歇下了。”

虞錦思緒回籠,回頭燦然笑道:“多謝白叔,夜深了,白叔路上當心。”

“欸。”白管家笑應,領着丫鬟出了琅苑。

虞錦正欲邁入廂房,忽然被人叫住——

“三姑娘。”是南祁王的随行護衛段榮。

段榮拱手道:“王爺說姑娘有東西落屋裏了,讓你去取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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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錦不解地蹙了蹙眉,什麽東——她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腦袋,是了,白叔給她的賬簿!

“篤、篤”兩道叩門聲,裏頭傳來一聲言簡意赅的“進”,虞錦推門進去。

幾本賬簿已然被疊成一摞,堆在桌角。

見她來,沈卻擡了下颔指了指那裏。

虞錦走近,抱起賬簿道:“那我回了。”

沈卻“嗯”了聲,并未多言。

虞錦行至中途,忽然想起什麽,她趕忙回首,輕聲細語道:“阿兄早些歇息,夜深了,莫要飲太多茶。”

關懷備至後,虞錦才推門離開。

門扉輕響一聲阖上,沈卻從窗外瞥了眼虞錦的背影,說來奇怪,不知從何時起,他看着虞錦的背影沒入深夜,又淡淡收回。

=======

回到廂房,虞錦便将賬簿擱置在不起眼的角落,并沒将白管家的話放在心裏,也不認為這偌大王府,當真要她幫着打理賬簿。

想來,白管家也不過是為了交差匆匆一說罷了。

至于沈卻因何緣故,虞錦只當他前頭在算計自己,這賬簿本就不完整,倒也算不得什麽天大的機密。

如此深思過後,虞錦松了口氣,便覺折騰一夜,有些精疲力盡,于是喚來沉溪備水、備花瓣與精油,自打從畫舫來到王府之後,虞錦那嬌小姐的做派逐漸暴露。

沐浴過後,她側卧而眠。

于是因打消了沈卻的疑慮,她今夜格外放松,腦子裏一會兒是父兄,一會兒是沈卻,須臾便沉沉入眠。

然,翌日清醒時,白管家已擺好算盤、筆墨,恭候良久。

她霎時便叫這陣仗吓清醒了:“白、白叔?”

白管家慈祥的面龐中浮現一絲令人毛骨悚然的倔強,道:“不知昨夜老奴給三姑娘的賬簿,看到何處了?姑娘可知曉了府中私産皆有哪些?”

呃……

虞錦撚了撚耳珰,竟是有些心虛。

白管家了然,樂呵呵一笑,道:“不礙事,現下看就是了,恰老奴還能給姑娘指點一二。”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虞錦抿了抿唇,輕輕“噢”了聲。

她心道:罷了,敷衍過這一回便好。

于是虞錦在白管家殷勤的目光下落座,翻過賬簿,心不在焉地逐字閱覽。

一頁、兩頁、三頁過後,虞錦面露驚愕。

各家府邸多多少少都有私産,畢竟單憑朝廷那點俸祿,莫說出門應酬,便是養活一大家人都困難。

虞家亦然,且能将虞錦養成個要星星不給月亮的性子,那家底定是極為豐厚。

可比之她眼下這賬簿,竟是小巫見大巫。

虞錦唏噓道:“府中私産竟這般多,難道祖上曾是經商的?”

見虞錦終于來了點興趣,白管家很是自得,道:“三姑娘說笑,祖上曾是教書先生,倒是沒什麽産業,直至老王爺從了武,随當今聖上征戰南北,這才掙得異姓王的封號。至于這私産,便說來話長。”

白管家飲茶一盞,繼而道:“垚南地處邊境,本是窮苦地區,在此處領兵征戰,光是軍饷、糧馬費就是一筆大開支,朝廷管轄不及,從前老王爺啊,那是窮了一輩子。不過——”他聲調微揚,傲然仰頭道:“我們王爺八歲襲爵,十三歲自上京遷往垚南,便開始着手整頓。如今這些生意,大多是王爺及冠之前便發展起來,為的便是支撐軍饷與糧馬,只後來王爺一心鑽研軍務,便将這府裏的生意,都轉手交由老奴打理。”

虞錦驚訝地擡了擡眉梢,沈卻那般冰冰冷冷、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竟是個會經手營生的人。

見虞錦面露驚色,白管家滿意地撫了撫須。

虞錦繼續看賬。

更漏“滴答滴答”流逝,一晃便是午時。

白管家依依不舍地抱着賬簿離開,虞錦握拳錘了錘側頸,兩眼無神地嘆了聲氣。

還好,走了就成……

誰料,用過午膳後,白管家人尚未至,那“噠噠噠”的算珠聲便先傳進了屋裏。

如此三日過去,虞錦委實有些萎靡不振。

其間,垚南下了場陰嗖嗖的雨,将花草樹木洗滌得芬香彌漫,入鼻很是舒心。

這場雨使得沈卻耽擱了出行,在琅苑用午膳。

用膳時,虞錦終于忍不住問道:“阿兄為何要我看賬,白叔一人看管不及,大可另請算賬先生來,豈不更好?”

話裏難免有些怨怼的意味。

沈卻手中的銀箸微頓,實則他并未料到白叔對此事竟如此上心,但轉念一想,也無甚壞處。

他淡淡道:“你成日閑于府中,左右無事,請算賬先生來府上,不僅多出一筆月例,還要多備上一間廂房,況且——”

沈卻給出一個令虞錦無法反駁的理由:“我不喜府上有過多生人走動。”

“……”

虞錦咬筷,原來是她想岔了,那賬簿不是用來試探她的,她只是王府裏一個不要工錢的算賬女工罷了!

嗬,果然是運籌帷幄的行軍之人,真真将物盡其用發揮到了極致。

虞錦更萎靡了。

=====

這樣的日子又持續了一陣,虞錦連坐在窗前撥打算盤時,連窗外的鳥兒都覺得無比賞心悅目。

當夜,她便擱置了白管家送來的新賬簿,親自去了小廚房,盯着火候熬了碗消熱解暑的杏仁綠豆粥,捧去了正房。

虞錦如今住在琅苑,走動頻繁,侍衛幾人見了她也不再出手阻攔。

随着粥香濃郁地蔓延開來,她捧着托盤小心翼翼地邁入屋裏。

虞錦輕柔滿語道:“我見阿兄屋中燈火尚亮着,猜想許是還未歇下,便去親自去後廚熬了粥來。”

如此矯揉造作,沈卻無聲輕笑,終于還是熬不住了。

他颔首道:“擱下吧。”

既然她樂意做,他也無甚拒絕的道理。

然,見虞錦未墊帕子便将瓷碗從托盤裏端出來,沈卻還是蹙了下眉頭。

生怕她将碗打翻,他伸手接過。

虞錦淺淺一笑,說:“不燙呢,近來撥算盤撥出了繭子,端個熱粥熱湯的,倒是受得住。”

“……”

男人嘴角微抽,笑意隐在瓷勺邊沿。

見他喝了一口粥,虞錦便搬來個杌子,自來熟地坐在他身側,唇瓣堪堪分開,便被一陣叩門聲打斷。

虞錦蹙眉,卻見來人是白叔。

她只覺腦袋嗡嗡一響,耳側又是算盤“噠噠”的聲響。

白叔顯然是有事要禀,虞錦只好噤聲,搬來杌子坐在一旁,百無聊賴地攥住一支羽毛筆把玩,且朝沈卻露出一個乖巧的笑。

沈卻看了眼,沒趕她出去,朝白叔道:“何事?”

白叔道:“王爺,如今已至六月,距王爺上回去藥泉已有半年有餘,依照老太君的吩咐,老奴可是要叮囑王爺時隔半年去一趟。”

沈卻皺了下眉,應了聲“嗯”。

白叔知他敷衍,冷哼一聲,又苦口婆心道:“別瞧您如今身強體健,可這行軍作戰之人,哪有一輩子身強體健的?老王爺當年便是不注重養着,落下一身毛病。”

沈卻摁了摁眉心,“知道了。”

虞錦側首,道:“什麽藥泉?”

眼下她對一切除看賬之外的事物,都極為好奇。

白叔道:“是鎏恒山莊的一處藥泉,泉裏常年浸泡百年藥材,是個養身子的好地方。”

虞錦稍一忖度便記起了鎏恒山莊,是王府的莊子。

看輿圖是個較為偏遠之地,想必一來一回能離開王府幾日。虞錦頓時雙目有神,望向沈卻道:“我也想去。”

四目相對,虞錦抵唇咳嗽,直至眼底咳出了淚花,忽然之間,就成了一副病殃殃的樣子。

看似比沈卻還需要那口藥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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