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撞邪(捉蟲) 那是關于錦上公主和沈離……

她面色蒼白, 唇瓣也失了顏色,一襲藕色錦裙被血染紅,小臂上的血從指尖滴落,雙目緊閉, 眉心輕蹙, 殘花似的奄奄一息。

沈卻闊步上前, 太陽穴驟疼, 渾身的筋脈似被人生拉硬扯一般, 眼前忽明忽暗, 似有畫面忽閃而過,快得沈卻難以捕捉。

他半抱起虞錦, 啞着嗓音道:“元钰清!”

仔細聽,那聲線都在隐隐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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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 南祁王府上下戒備,已至子時,依舊燈火通明,侍衛五步一間隔地将王府上下圍得水洩不通。那兩名刺客已然被捕,段榮正在審問。

琅苑正房外杵着好些人,丫鬟們聽說方才的驚險事, 吓得個個咬唇訝然,且她們伺候在內院,這些日子來與三姑娘相處甚好,也很是為她擔憂。

白管家與楚瀾更不必說, 于廊下來回踱步,就連楚瀾都誦起了心經。

終于,一聲輕響,房門被推開, 沉溪捧着托盤出來,那托盤上滿是沾滿血的細布,看得人一顆心高高懸起。

白管家匆匆上前,道:“如何了?三姑娘可有大礙?元先生如何說的?”

楚瀾亦是眼巴巴盯着她,着急道:“快說呀。”

沉溪道:“元先生說是失血過多,倒無性命之憂,只是那小臂上的口子劃得實在深,縫了好幾針,還不知幾時能醒。”

沉溪說着便紅了眼,三姑娘肌膚嫩白,那幾針下去,饒是她都瞧得于心不忍。

白管家松了口氣,無性命之憂便好。

他驀地喚來丫鬟,道:“快去藥房擇根千年靈參送去後廚,吩咐廚娘立即炖上烏雞湯,味兒要夠鮮!雞湯補氣血,三姑娘醒來要喝的。”

丫鬟立即應了是,小跑着奔向後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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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管家回過神來,又問:“王爺人呢?”

沉溪道:“王爺在裏頭看着姑娘呢。”

說話間,元钰清從屋裏出來,白管家與楚瀾當即又圍了上去,東一問西一問,問得元钰清腦仁突突直跳。

約莫一炷香後,得知虞錦無大礙,院子裏的人才散得七七八八。

段榮從地牢歸府,黑衣上還沾着散不去的鐵鏽味兒,他叩門入室,見自家王爺一動不動,背脊直挺地坐在榻邊的杌子上,隔着幔帳,裏頭正是三姑娘。

他拱手道:“王爺,那二人說的是喀什部的語言,動刑之下才老實招了,那喀什部小可汗不知如何得知府裏有個不會拳腳功夫的小小姐,于是動了歪心思,意圖命人活捉三姑娘以脅迫王爺打開狼倉關。王爺,這二人如何處置。”

“斬了,把人頭給多祿送過去。”

多祿正是那小可汗的名字。

段榮應是,目光在沈卻握着虞錦的那只手上停留一瞬,俯首退下。

實則這種事從前也并非沒發生過,王爺之所以對表姑娘那般嚴苛,正是因多年前也曾發生過同樣的事。

不過自那以後,槐苑表面看似一切如常,可暗地裏暗衛增了一倍不止,而這些王爺也并未與表姑娘提及,只拿此事督促她勤學苦練。

只是不曾想,這事又……

段榮回頭看了眼門縫裏的微弱的燭光,嘆了口氣。

寝屋裏,燭火搖曳,時不時響起“呲呲”的燃燒聲。

虞錦平躺在古木色的羅漢床榻上,豔容沉靜,呼吸淺淺。

沈卻裹住她的小手,目光落在姑娘娴靜的眉眼上,便不斷回想起方才在涼亭下,她滿是血的倒在石地上,想一次,他心口就疼一次。

疼,抽筋剔骨一樣疼。

“嗯……”

男人眉宇輕蹙,喉結上下滾動一番,擡手摁住胸口,氣息略重。

直至後半夜,沈卻才面色慘白地起了身,提步走的那一瞬,身形甚至輕輕一晃。

方才将虞錦安置在了正房,眼下床榻被占,男人随意落座在窗邊的小榻上,掌心摁了摁長眸。驀地,他擡腳将一旁的矮凳踹倒在地,胸腔劇烈起伏了兩下,才逐漸緩下臉色。

外頭守夜的小丫鬟聽到聲響,免不得心上一跳,面面相觑,複又匆匆垂頭,到底無人敢多事詢問。

蟬鳴此起彼伏,盛夏的躁風從楹窗緩緩吹來,樹葉簌簌作響,抖落在窗前。

沈卻緩緩阖上眼,良久才漸入夢境。

夢裏一片空白,看不清景,更瞧不清人,倒是有一道熟悉的嗓音格外清晰。

那聲音活潑明媚,像春日的花一樣。

她笑喊:

“将軍、沈離征。”

“沈離征沈離征沈離征……”

——沈離征。

沈卻驀然從夢中抽離,汗順着高挺的鼻梁滑下。沈離征是誰?

他看向床榻的方向,虞錦還沒醒。

男人捏了捏鼻梁,疲憊地往後靠了靠。

翌日,元钰清蹙眉診脈,又翻了翻她的眼皮,皆未發現異常。

沈卻立在榻前,寒聲道:“為何還沒醒?”

元钰清抿唇,道:“王爺莫急,失血過多之人,睡個兩三日也是常有的事,何況上回在原州,虞姑娘也是暈了幾日才堪堪轉醒。”

沈卻未言,只緊緊盯着姑娘那張沒有血色的臉。

元钰清收拾藥匣,瞧了眼沈卻,道:“王爺,您這臉色可不比她好看,軍中要事尚未解決,您的身子才是最要緊的。”

他淡淡應:“知道了。”

用過早膳後,沈卻喚來沉溪與落雁看護,便抽身去了一趟軍營,待到日落才趕了回來。

他闊步上前,推門道:“醒了嗎?”

沉溪與落雁互望一眼,皆是搖頭。

沈卻擡手揮了揮,褪去長衫道:“出去。”

二人福身退下。

廊下,落雁吶吶道:“我瞧姑娘再不醒,王爺那臉都能掉冰渣了。”

沉溪嘆了聲,忙直起腰道:“我去後廚瞧瞧今日雞湯炖上了沒,說不準姑娘夜裏便醒了。”

落雁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然而,如此過去半月,那榻上的人半分動靜都沒有。整個人安安靜靜,唯有胸口尚有起伏。

元钰清一日要被沈卻喊去三回,且日日受着他那張冷臉。相識六年,他深覺這回虞錦再不清醒過來,南祁王便要對他的醫術有所懷疑了。

王府的天烏雲密布,就連灑掃的丫鬟都日日提心吊膽。

說起來,王府主子少,差事也清閑,加之南祁王并不是個多事之人,是以府裏上下都很是安逸。

可自三姑娘昏迷不醒以來,王爺動怒的次數愈發頻繁,上回就連灑掃丫頭無意擋了他回琅苑的路,都被冷臉瞧了幾眼。

即便是沉溪與落雁這樣的大丫鬟,也沒少遭罪。

但說來也怪,三姑娘看似并無異樣,甚至這麽些日子灌了幾碗參湯後,面色都紅潤了不少,可就是不見醒,活像是要躺上個千百年的樣子。

就像撞邪了一樣,可沒人敢将這話在沈卻面前說道。

要知曉,南祁王一向不信邪祟之說,這幾日更是沒人嫌命長去搬弄這些是非。

楚瀾猶豫兩日後,備了些消火的茶去琅苑。

她進屋時,便瞧見矮榻上有一床被褥,想來她小舅舅這幾日便是在此處湊合阖眼的,但楚瀾有些想不通,這廂房不過幾步之遙,那日小舅舅怎就直接将人抱回了自己屋子裏,若是情急之下倒也能理解,但這麽些日子,竟也沒将人挪回去。

畢竟這二人也并非什麽親兄妹,男女有別,如此總歸不大好。

但眼下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楚瀾揭開幔帳,道:“阿錦的臉色瞧着倒是好多了。”

沈卻沒說話,只那麽瞧着虞錦。

楚瀾稍頓,道:“舅舅,元先生的醫術毋庸置疑,阿錦分明無礙,可連元钰清也不知人為何昏迷不醒,你不覺得此事……有些蹊跷麽?”

沈卻眼眸微動,半響才擡眼看她。

“你想說什麽。”

楚瀾攥住拳頭,心一橫道:“會不會真是撞邪了?若是元钰清都沒法子,咱們能不能、能不能請巫醫過來瞧一瞧?”

說罷,楚瀾便心驚膽顫地看着沈卻。

若是平日她說這種話,定又是一頓責罰,她甚至能猜出小舅舅這張涼薄的嘴又要說出什麽涼薄的話。

但意料之外,話音落地,沈卻并未動怒。

神情是難得的平和。

楚瀾才大着膽子繼續道:“左右也不會更壞了,不如試上一試,舅舅說呢?”

沈卻蹙眉,垂目看向虞錦,忽然想起一個人——

和光。

那日在承天寺,和尚一臉高深莫測地與他道了一句話,他道:“将來若有一日,王爺遇了難事,不妨再尋貧僧一次。”

他素來不信此人的虛浮之詞,但不知為什麽,此時他竟想起和尚的瘋言瘋語。

簡直是荒唐。

楚瀾見他不言,催促道:“舅舅?”

沈卻沉聲:“你出去吧。”

楚瀾咬唇,只好三步一回頭地阖上屋門。

這夜,沈卻屈于矮榻間,又做了連日以來同一個夢。

夢裏依舊是一片空白,只那柔軟活潑的聲音折磨得他半夜驚醒,久不能寐。

天尚未亮透,沈卻推門而出:“段榮。”

段榮立即出現,拱手道:“王爺有何吩咐?”

“備馬,去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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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寺香火鼎盛,上山上香之人絡繹不絕,主殿人進人出,皆是一臉心誠的模樣。

住持自是認得南祁王,頗為驚訝,畢竟這十餘年,他見過南祁王統共不過兩面,一回是出于孝心陪老太君上香,一回便是尋和光治病。

這回又是為了甚?

“阿彌陀佛,王爺今日來此所為何事?”

沈卻直言:“和光呢。”

這時,便有小沙彌從遠處疾步走來,合手道:“大師昨夜窺得天象,早知王爺要來,在樓閣恭候多時了,請王爺随小僧來。”

聞言,沈卻眯了眯眼,提步上前。

很快,小沙彌便将其引至後院樓閣,這座樓閣古樸典雅,但石階前落葉滿地,似是無人灑掃的模樣。

和光立在樓宇前,笑得一臉慈悲,道:“貧僧等了王爺多年,終于是等得王爺親自來尋。”

沈卻幾步走至他面前,垂目視之,那當權者的氣息彰顯無遺,他道:“倘若你故弄玄虛,明日這座寺廟便會化作廢墟,你便是這廢墟中的一捧泥。”

和光一笑,側身讓開,露出樓門道:“裏頭自有王爺所問之事,貧僧這回什麽也不說,王爺自己瞧便是。”

四目相對,沈卻移開視線,闊步入內。

此處是一座藏書閣,陳列着一座座落灰的書櫥,那些書卷泛黃破舊,像是放了許多年一般。

陳舊的書案擺放着一本厚重的書冊,沈卻不過擡手碰了碰,便覺一股濃厚沉重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

那是關于錦上公主和沈離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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