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挑釁 舍妹這是自娘胎裏帶的皮癢之症

父女兄妹十數載, 虞錦那點拙劣的演技,正是被虞廣江和虞時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慣出來的,是以她一個神色,哪怕是眼珠子骨碌一轉, 父子二人心裏便立即有了譜。

失憶?

這失的哪門子的憶?

虞時也面無神情地抱着虞錦, 一路踏進琅苑。

懷裏的人還時不時挪動身子調整姿勢, 他垂目看她抖動的眼睫, 扯了扯嘴角, 輕嗤一聲。

白管家将其引至琅苑, 往廂房的方向着急忙慌道:“虞公子,這裏請。”

庭院裏的小丫鬟們不知緣由, 只瞪着眸子,驚訝地看着自家三姑娘被一陌生男子抱在懷裏, 且……這人長了雙妩挑的鳳眼,五官邪美,是十足的風情萬種。

天爺,伺候在王府多年,有生之年竟能瞧見可與王爺相媲美的姿色,小丫頭們紛紛臉紅垂頭。

虞時也目光淩厲, 四下一掃,頓步道:“這是主院?”

白管家忙說:“前些日子三、虞二姑娘住的院子走水失火,老奴想着左右王爺也鮮少回府,便自作主張, 将姑娘暫時安置在主院一陣。”

“鮮少回府”這四字,白管家特地咬得重了些。

到底是收留虞錦多日,虞時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并未在此事上多作計較, 便随白管家進了廂房。

很快,虞錦就落入柔軟的床榻上。

白管家打心底裏憂心虞錦,急哄哄便道:“沉溪,快去請郎中來,不對,去把元先生請來!”

“不必了。”虞時也攔住他,道:“我來看就行。”

白管家不疑有他道:“虞大公子還懂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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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當然不懂。

虞時也高深莫測地勾了勾唇,“舍妹這是自娘胎裏帶的皮癢之症,還請管家命人熬一碗止疼藥來。”

說罷,他拱手道:“勞煩了。”

白管家心頭琢磨了一瞬這“皮癢之症”,倒是聞所未聞,他忙客氣笑道:“哪裏哪裏,老奴這就親自去盯着煎藥。”

不多久,小室便靜了下來。

虞錦頭皮發麻,紅唇都繃成了一條直線。

虞時也環顧四周,鳳眼輕輕一眯。白管家口中暫住的屋子,布置得卻十分得體,甚至說是過于得體,簡直與她的閨房相差無幾。

最後,他的目光似火星子一般落在她身上,靜靜盯了她半響,“呲”地一聲,虞時也挪來杌子,掀袍落座,慢聲道:“起來。”

冷調磁聲,兇巴巴的。

虞錦唇線愈發繃緊,打定主意裝死到底。

忽然,一柄冰冷冷的劍鞘戳了戳她扣在腹前的手背,男人的聲音慢條斯理,“我看看,往哪裏抽好。”

“……”

無情。

沒有心。

虞錦強撐了一會兒,才慢悠悠轉醒,她撫上額頭,一臉無辜地睜開眼。

四目相對半響,正欲開口之時,虞時也涼涼道:“敢問我是誰,我真抽你。”

虞錦一窒,都冒到嗓子眼的話又咽了下去。

既是如此,也實在沒有再裝模作樣的必要,她索性坐起身子,蹙眉道:“你兇什麽兇。”

虞時也見她如此,氣不打一處來,屈指在她腦門敲了下,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沈卻你都敢招惹算計?你知不知道他是誰?垚南四周都是荒山,他要真不搭理你,你打算拿你自己去喂狼?而且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平白與男子同住,虞錦,你腦子呢!這要是傳出去,你還怎——”

話到一半,虞錦忽然嗚嗚哽咽起來。

虞時也驀然一怔,将後頭的話收了回去,臉色也緩和下來,半響道:“又沒兇你,哭什麽。”

口吻也顯而易見地緩和下來。

他伸手去擦小姑娘臉上的淚,手勁還有些重,蹭得虞錦臉頰紅了一片。

“你還沒兇我,我要告訴父親……”虞錦淚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哭得愈發兇。

“……”

“他們都說、說你和父親回不來了,蔣淑月她逼我嫁給上京承安伯府的嫡次子作繼室,我不依,她便軟禁我,以禁食逼迫我聽話,最、最後還藥暈了我……”

虞錦愈說愈委屈,一番話斷斷續續,簡直跟拿刀戳人心窩子似的。

虞時也喉間幹澀泛苦,這些他都聽虞家的老奴說過,但再從虞錦嘴裏聽一回,不由攥緊拳頭,只想刮了蔣淑月。

虞錦繼續哭訴道:“逃跑路上砸傷了腦袋,你都不知道,流了好多好多好多血,若非南祁王救我,你和父親就得去承安伯府擡我的靈牌了!”

虞時也微頓,“傷哪了?”

虞錦湊過去,指了指自己光滑的額頭,淚眼灣灣道:“這兒,險些就要破相了呢。我好可憐,你還想打我。”

“虞阿錦,有點良心,我什麽時候真打過你?”

虞錦小嘴一癟,委屈巴巴地撲到他懷裏,淚跡肆意流淌,小獸一樣可憐。

虞時也輕攬住她,緩緩抿唇。

實則他從前并不大喜歡這個嬌滴滴的妹妹,或者說他自幼便厭煩這種嘤嘤啼哭、不能自理的活物,因此虞錦出生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繞着她走,生怕惹着她。

可她會說話了,就成日黏糊糊地喊他阿兄,他不理她,她就多喊兩聲,完全沒點眼力勁。

到能走路了,便邁着小短腿追着虞時也滿院子跑,撒嬌耍賴要他抱,跟屁蟲一樣煩人。如若是一個沒如她的意,她就蹲在角落裏無聲落淚,怎麽可憐怎麽裝,愣是把他的鐵石心腸給磨軟了。

虞時也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上輩子欠她的。

而她自小也真沒受過委屈,要星星不給月亮,連多走幾步路腳疼了,虞廣江都心疼不已,恨不得走哪都用轎子擡着,虞時也稍微對她說幾句重話,都得被虞廣江劈頭蓋臉一頓罵,更遑論能讓她落入此番境地裏受罪。

虞時也确确實實沒料到,蔣淑月竟會有如此手段,是以父子二人才不顧一切地深入大漠。否則,他再是脫不開身,至少也能遣個人回靈州護住她,不至讓她一個人提心吊膽在南祁王府生存。

虞時也眉間隐隐藏着一絲懊惱,但又忽然消失。

他拍着虞錦肩背的動作停下,道:“你真的以為,沈卻沒瞧出你在騙他麽。”

話音落地,虞錦的嗚咽聲也跟着一頓。

她松開自家兄長的脖頸,紅着眼,愣愣道:“什麽?”

虞時也面無神情地看着她,口吻平靜地陳述道:“我和父親懶得戳穿你,也沒忍心告訴你,你平素那些表演實在浮誇了些。”

說及此,他輕諷道:“尤其是方才前廳那一暈,三歲稚童都哄騙不了。”

……?

虞錦深感侮辱。

他一臉正色道:“你以為南祁王是什麽智力低下的小兒,容得你玩弄于鼓掌間?”

“叩、叩”兩聲,虞錦反駁的話還未出口,便被兩道叩門聲打斷。

“公子,屬下有公務要報。”

虞時也當即起身,警告似的道:“在屋裏呆着等我回來,哪都不許去。”

說罷,他闊步離開。

小室頓時安靜下來,虞錦細眉深蹙。

沈卻興許是懷疑過,但最後也定是打消了疑慮,否則他怎麽可能容她一而再再而三欺瞞他?早就該戳破她的謊言,将她——

兩次親吻的畫面忽而映入腦海。

虞錦神色呆滞,陷入沉思。

====

說回方才虞錦暈厥之後,場面一度十分慌亂。白管家與楚瀾着實吓了一跳,圍着虞錦團團轉了幾圈,倒是座上三人顯得稍許從容。

虞時也将虞錦抱走後,前廳忽然一靜,虞廣江沉默片刻後,捧起茶盞抿了幾口。

活了大半輩子,倒是頭回覺得無顏見人。

也不知這南祁王有沒有察覺出異樣……

虞廣江笑得勉強,道:“阿錦這丫頭自幼體弱,這一路也遭了不少罪,身子恐怕……”

沈卻深以為然地颔首說:“也興許是瞧見了虞大人與虞公子,病情有好轉,醒後想起來了也未可知,算是好事。”

“對、對。”

虞廣江兀自尴尬了片刻,不由多看了沈卻兩眼。

沈虞兩家各守一方,皆非京官,平日裏能碰着面的次數寥寥無幾,上一回見着這個年輕後輩,還是兩年前。

虞廣江一直對南祁王的名號有所耳聞,對此人是頗為欣賞,因而兩年前垚南有難,他才毅然決然出手相助。只是那時沈卻雖也态度有禮,但待人卻很是疏離,全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事後還命人運了幾箱金錠到虞家,幾乎是把虞廣江給垚南撥的物資盡數抵上。

是分毫也不肯欠人的性子。

如今再見,這人雖還是寡言少語,但那态度間顯然有些微妙的變化,讓人一時說不上哪裏奇怪,就例如深更半夜候在城門這件事,細思之下實在匪夷所思,身份上他與南祁王旗鼓相當,而分明是王府有恩于虞家,哪裏有讓恩人親自迎接的道理?

虞廣江正冥思苦想時,虞時也來了。

他先是看了沈卻一眼,才朝虞廣江道:“阿錦無礙,正睡着,父親可以去看看她。”

虞廣江連連點頭,實在不願扯着老臉在沈卻跟前陪着虞錦撒謊,毫不猶豫地就闊步離開了。

氣氛靜了下來。

虞時也立在前廳正中,将光線遮掩了大半,沈卻半邊身子落進陰影裏,他就那麽泰然自若地坐着,四目相對,沈卻腦海裏湧現出那段屬于沈離征的記憶——

“算算日子,前兩日阿錦的信該到了,我沒收到,你呢?”

“你瘋了?你想作甚?那是我妹妹,那是大雍的公主!誰給你的膽子!”

“你他媽拿箭對自己的妻子,沈離征,誰都沒你能耐!”

“她已經死了,難道連入土為安你都要阻撓嗎?”

“公主已入館,下葬。”

虞時也道:“舍妹頑劣,多謝王爺照拂。”

思緒被強行拉扯回來,沈卻颔首,緩聲道:“算不得頑劣,倒是很招人喜歡,虞公子有這麽個妹妹,本王煞是羨慕。”

“不如這樣,王爺若是羨慕,認阿錦作義妹如何?多一個兄長疼愛,想來她也很是歡喜,此事要辦就得盡早辦,否則今日我等啓程回靈州,怕就要耽擱下來了。”

沈卻鼻息間溢出一聲情緒不明的輕笑,轉了轉指間的扳指,說:“多謝虞公子美意,但本王,沒有胡亂認妹妹的習慣。”

不待虞時也說話,他忽然道:“久聞虞公子劍法了得,今日難得一見,可否領教一二?”

他嘴上說着劍法了得,可那詢問虞時也的眼神裏,卻帶着兩分勝券在握的漫不經心。

是虞時也這樣傲慢之人,最容不得的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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