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守寡 女兒願嫁到王府,給王爺守寡!……
四目相對, 良久的阒靜。
晾在木架上的衣裳滴着雨珠,落在火堆裏,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投在石壁上的影子也搖擺兩下。
沈卻似是沉湎在一段他人的記憶裏, 神色無悲無喜, 只是稍許有些出神, 而後目光聚焦在虞錦氣鼓鼓的小臉上, 倏然牽了牽唇角。
“可以, 當然可以。”
他語氣稀松平常道:“只是樣式少見, 很漂亮。”
話音落地,虞錦攥着衣襟的十指蜷縮, 瞪大的美目染上一層薄紅,比起惱怒, 更多是羞澀。
哪、哪有誇人亵衣好看的……?!
虞錦驀地從他手裏奪過藥瓶,道:“我自己來!”
說罷,她便噌地起身。
可許是一時情急,虞錦左腳踩了右腳,她低呼一聲,毫無防備地向前栽去。
“噹”地一聲, 藥瓶滾至角落,兩只大掌扶向她腰間,意想之內的頭破血流并沒有發生,虞錦直直跨坐在男人懷裏, 唇瓣重重磕在沈卻硬邦邦的肩骨上。
唔,好疼!
她眼冒淚花,雙手掩唇。
如此突如其來的沖擊,撞得沈卻亦是單手往後撐了一下才堪堪接穩她。
他皺皺眉, 伸手去扯虞錦的手腕:“我看看。”
虞錦疼得不願松手,卻抵不過男人的勁道。沈卻撥開她的唇瓣上下細看一番,松了口氣道:“無礙,沒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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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錦戳了戳自己的下颔,狐疑又着急地說:“可我覺得牙松了!”
沈卻眉梢輕提,順着她的指尖也摁了兩下,随即捏着她的下颔使其檀口微啓,指腹捏住她下排的牙搖了搖,道:“沒松。”
虞錦心下稍緩,待從疼痛中回過神來時,縱觀眼前此景,身子不由僵了瞬。
她立即阖上嘴,稍稍往後仰了仰,
沈卻似未曾察覺,神色如常又不動聲色地靠過去了些,用拇指指腹去蹭她的唇,“還疼?”
虞錦撥浪鼓似的搖頭。
他沒理會她的回應,兀自說:“都紅了。”
虞錦背抵男人的雙膝,眼看沈卻靠過來,她呼吸停滞,十分明白他的目的。
可她也不過是緊張地不動罷了,好似也沒什麽強烈的要推開他的念頭。
待到男人涼薄的唇抿住她的下唇,虞錦才驀然攥緊他的衣袍。
适才淋了雨,他并未将自己的衣袍褪下,虞錦這麽一抓便是滿手的雨水,一時沒抓穩,還滑落了兩下,沈卻索性把自己的手伸過去讓她攥。
他貼着唇吮得很輕,似是給小獸療傷一般,慢條斯理地去舔.舐她磕得紅腫的唇瓣。
一下、一下的那種,分離之際還要垂目看她一眼,這比深入沉浸的親吻還要撩人心弦。
虞錦垂着眼,纖長濃密的睫毛顫得根根分明,任他在唇間碾磨,只是指尖無意在男人手背上劃了一道痕。
不得不說,一回生二回熟,這種出格的事情做多了,虞錦倒也說不上驚慌,畢竟驚慌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且,她并不害怕沈卻,不怕他逾矩的親近,也從未擔心過此後。
這沒來由的信任好似從很早很早,早在她還扯着兄妹的遮羞布時就已經有了,甚至于她有時覺得,他們之間,本就該這樣。
但這樣,是哪樣……
正胡思亂想之際,那粗粝的觸感忽停在她亵衣下端,虞錦微顫,忙抵開他的胸膛,輕喘息道:“不、不行……!”
男人喉結微滾,只一瞬就将眼尾的猩紅盡數斂起,神色平靜地将手從她衣擺抽出,抻了抻她的衣擺下端。
他沒想做什麽,至少也不會讓她吃太多虧。
脫離了那令人意亂情迷的氛圍,虞錦這會兒滿腦子都是禮義廉恥,并不太敢直視沈卻,只磕磕巴巴說:“衣、衣裳烤幹了嗎?”
沈卻“嗯”了聲,起身時連她一并帶起了身,然松手時虞錦不争氣地腿一軟,險些跌倒,幸而他眼疾手快地拽住她。
“……”
虞錦面無神色地別過臉去。
最後上藥時,虞錦一臉正色拒絕了沈卻,以木架上的衣裳為屏,兀自粗糙塗抹了膏藥後,穿戴齊整,随後仰頭望了眼漸小的雨勢。
瞧這樣子,許是不到半個時辰雨便要停了。
可此時山路濕滑,也不是下山的好時候。虞錦有些發愁,父親與阿兄找不見她,想必要很着急。
“別站風口,過來。”沈卻忽然道。
聞言,虞錦回頭看了他一眼,輕“哦”了聲,秋夜的山風吹得她頸間有些涼,正欲提步上前時,不知怎的腳下一個踉跄,趔趄虛晃。虞錦本當是她未站穩,然而忽聞“沙沙”之聲,頭頂有沙礫不斷落下,“轟”地一聲,不遠處似有巨石滾落,她所站之地顫得愈發明顯。
虞錦懵了瞬,因秋狝前她做了不少功課,是以對山中情形多有了解,幾乎是立即就反應過來。
是塌方,山體要崩塌了!
下一刻,虞錦驟然失重,仿佛被一道疾風席卷了數尺之外。
她适才站定的那塊地已被頭頂掉落的山石砸成巨坑,而幾乎是一瞬間,山洞外不斷有泥石滾過,腳下的土地也轟然坍塌。
她陡然墜落,腰肢被箍得很緊,隐約中似是聽誰悶哼了聲,短促到令人難以捕捉。
沈卻壓在她身上,幾乎将她整個身子罩住。
虞錦這才發覺,适才他們所處的山洞已然塌陷,而他們陷在山石廢墟之中,頭頂仍在持續顫動,整座山脈仿佛一頭蘇醒的猛獸,間斷傳來轟隆隆的聲響。
“王、王爺!”虞錦緊張地去碰他,“你受傷了嗎?”
“沒有。”男人聲音無比平穩,“摔疼了?”
虞錦此刻哪還顧得上疼不疼,她連連搖頭,着急道:“咱們不能呆在這兒,要塌第二次,我們就出不去了!”
話音落地,視線忽暗。
巨石轟塌,橫壓在他們所藏身的廢墟間隙上,将唯一的光線也遮擋得嚴嚴實實,前路後路,皆被堵死。
山體塌方本就瞬息萬變,山石墜落都是頃刻之間。
虞錦腦袋一片空白,可尚不及她深思,身前的男人驀地撐起身子,他往下拽了拽虞錦,把人擺弄得結結實實藏在他身下。
虞錦疑惑半響,瞬間明白過來。
她面有驚愕,遲緩地看向沈卻,“王爺?”
沈卻呼吸有些急促,說:“別亂動,塌方持續不了多久,很快就有人找上來。”
他停頓一瞬,又問:“怕了嗎?”
虞錦搖頭,可她那字裏行間都是哽咽聲:“我不怕,我不怕,你、你是不是受傷了?”
“沒有。”
虞錦哭出聲:“沈卻!可我手裏都是你的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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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梧桐落滿床頭,雨後芬芳馥郁。
虞錦做了一夜噩夢,一會兒夢見自己躺在血泊裏了無生氣,一會兒又夢見男人那張英俊面容冰冷寒涼,颀長的身軀壓在她身上,壓得她喘不上氣來,面色蒼白青紫。
生蓮見狀忙道:“姑娘?姑娘?快去請太醫來!”
正這時,虞錦猛然睜眼。
她愣愣地望了一會兒床頂的陌生幔帳,緩緩撫上額頭,昨夜、昨夜她……
虞錦一怔,記憶瞬間明朗——
她記得昨夜她摸了滿手粘膩的鮮血,随後也不知是吓的還是怎的,眼淚如山間崩塌潰堤的泥流,撲簌簌往外掉。
他在親她。
還說了好些話,虞錦有些記不得了。
再之後,山脈似又轟隆崩塌一次,巨石砸落,在她耳邊響起一道轟鳴聲,虞錦耳畔嗡嗡直鬧,便暈了過去。
思及此,虞錦臉色一白,她渾身酸疼地攥住生蓮的衣袖,“王爺呢,他在哪?”
生蓮叫她這反應吓了一跳,忙扶着虞錦坐穩,思忖道:“奴婢今晨瞧見他是被擡回行宮的,似是傷勢不輕,人也沒醒……奴婢只顧着姑娘,沒細打聽。”
“那立刻、立刻打聽!”話說及此,虞錦忽然想起夢裏的場景,心略有些慌亂,就要趿履下地道:“罷了,我親自去問一問。”
“姑、姑娘?”生蓮要阻止她:“您還有傷在身,奴婢去打聽,奴婢即刻打聽。”
可虞錦不依,且是前所未有的固執。
生蓮實在拗不過她,只好幫着更衣梳發,只是素來愛美追求精致的人今兒也催得急,只讓生蓮随意挽個能出門的發髻,步搖都不要了,簪了支素簪便匆匆離開。
昨夜山體坍塌不僅是西山,實際上東山密林更為嚴重些,且因進東山密林圍獵的大多有幾分本事,傍晚時也依舊有逗留之人,是以眼下侍衛多被調去山裏尋人。
如此一來,自也無人敢在這時賞花吟詩,行宮少有人走動。
沈卻居住之處為殊雲閣,虞錦行至此處,卻不見門外有侍衛守門。
她堪堪推門,豈料卻瞧見自家父親。
虞錦微愣,虞廣江亦是愣住。
他驚訝過後面色舒緩,道:“醒了?可有何處不适?宣太醫瞧過沒有?”
虞錦傷得并不重,至多只有額前被小石礫刮了一道細痕,不仔細瞧都瞧不出。
她只搖頭,一一答後道:“父親怎在此處,王爺……王爺可有大礙?”
說罷,她擔憂地望向不遠處的簾幔,一簾之隔,裏頭便是內室。
虞廣江粗眉皺起,沉默少頃。
他為何在此,這便說來話長。思及此,虞廣江神色怪異地看了一眼自家閨女——
夜裏麒山劇烈晃動,暴雨之後轟然塌方,他本就因虞錦無故失蹤而放心不下,如此一來更是焦急,是以比皇家守衛動作還快。
然再快,也還是到了天堪亮時方才在廢墟之下尋到虞錦蹤跡。
侍衛搬開石塊時,入眼便是相擁的男女。虞錦身子蜷縮,沈卻整個人覆蓋在她身上,背後鮮血淋漓,饒是虞廣江也吓了好大一跳。
他自是知曉南祁王對虞錦有些男女之情,但虞廣江萬萬沒料到這點情誼能令他至此。
人家一而再再而三救了自家的寶貝千金,他若是不來表示表示關懷,倒也說不過去,是以他眼下才會在此。
虞廣江沉默的些許功夫,虞錦一顆心蒼涼蒼涼,她身子虛晃一下,幸而生蓮及時攙扶才沒跌倒在地。
且正這時,珠簾晃噹一響,有宮女捧着托盤從內室出來,那托盤上擱置着一身白衣。
未及深想,淚珠子便啪嗒啪嗒掉落一地,虞錦哽咽着哭了起來,哭得極為心碎。
……?
虞廣江懵了半瞬,“這又怎麽了?”
“父、父親……”虞錦拖着哭腔道:“他都是為了我,昨夜若是沒有王爺,恐怕女兒已葬身西山。”
虞廣江不愛聽這晦氣話,可也不得不承認,虞錦說的是事實,他壓着眉梢應了聲“嗯”,“咱們是該好生謝南祁王。”
虞錦也哭哭啼啼了半響,随後哭腔陡然一滞,她撚着帕子擦了擦淚痕,無比認真道:“我決定了,女兒願嫁到王府,給王爺守寡!”
虞廣江先是被她前半句話吓得一驚,緊接着又被她後半句話吓得一懵。
“什麽?”
這如何、如何就守寡了……?
虞錦只當父親不允,便抽抽搭搭勸說道:“王爺多次救我于水火,父親幼時曾教導過,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如今這恩情又何止滴水?他既是為救我而亡,我下半輩子又如何能再與旁人說親生子,豈非令我良心不安?何況——”
她稍稍一頓:“何況我本就傾慕王爺,沒能在他生前嫁與他,那替他守寡女兒也心甘情願!”
虞廣江急忙道:“此事——”
“此事不必再議!”虞錦重重打斷他,無比堅定道:“我心意已決,還望父親成全。”
話音落地,內室傳來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響。
“咳咳咳咳——”
先是湯匙“噹”地一聲落進碗裏,再是男人壓着嗓子咳嗽不止,虞錦似還聽見段榮在說什麽“屬下該死”、“屬下手笨,還請王爺恕罪”此類的話。
虞錦腦袋嗡地一聲響,神情呆滞地望着簾幔,就見簾子輕晃,一道明黃身影從中走來。
虞錦更懵了,聖上為何會在這兒?
她忙福身道:“臣女請聖上安。”
貞慶帝也委實有些晃神,似是受了什麽大刺激一般,慢了半瞬才道一句平身,他看看虞家這神色恍惚的小千金,再看看那一臉無顏見人的虞廣江,沉吟片刻,一時竟也不知說些什麽好。
“……內室悶熱,不若虞卿陪朕走走。”
虞廣江自不敢違逆,拱手應是。二人一前一後踏出門檻,小室陡然一靜。
虞錦盯着晃晃蕩蕩的珠簾,耳側似是回響着适才自己那些大言不慚之話,“守寡”二字在她腦中萦繞不散,仿如魔咒一般,她略略有些喘不上氣。
那廂珠簾又是一晃,段榮神色有些怪異,他讪讪道:“虞姑娘,王爺傷得重,還沒法下榻,請姑娘進內室一敘。”
虞錦平靜地與段榮對視半響,一言未置,轉身便往外走。她步履極快,快得生蓮需得小跑才能追上。
“姑娘、姑娘。”生蓮氣喘籲籲。
虞錦一路穿過回廊繞過假山,倏地停在一口荷池邊,不知在想什麽,沉默過後了無生趣道:“你說我适才說的話,隔着道簾子能傳進內室麽?”
“奴——”
不待生蓮回答,虞錦又說:“你說我是投湖自盡好,還是懸梁自盡好。”
“奴——”
“其實适才我音量也不高,內室之人未必就聽清了。”
如此寬慰一番,虞錦便回到屋中,重新躺回榻上,吩咐道:“半個時辰後把我喚醒。”
說罷,她便阖眼睡下。
生蓮默了半響,這是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重來一遍的意思麽?
倒也……是個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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