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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把紀塵帶來軍營裏起,穆殷似乎就沒打算帶他回去。

按理說他是晉國的俘虜,就算投誠了也不該這麽快放下戒備讓他融入進來,可穆殷就是大大咧咧的任由他在軍營裏走動,絲毫不設防。

紀塵吃飯的時候半真半假的試探過穆殷,筷子戳着空碗底問她,“殿下連議事辦公的營帳都許我進,不怕我偷看機密把東西傳給安國?”

晉軍的派兵布陣計劃,城池邊防圖,以及跟朝廷之間快馬加鞭來往的公文,可全都攤在穆殷的那張辦公桌上。

紀塵根本都不用花手段,只要把頭伸過去就能看見。

若是他将這些東西傳遞出去,對于他這個曾被晉軍擒獲的人來說可是大功一件。

紀塵身為安國少将軍,被俘虜後沒以身獻國反而跟穆殷虛與委蛇的茍活着,這事要是傳到朝廷裏,文臣們定要吵個底翻天。

哪怕他以後回去立再多的軍功,這事兒都是他身上抹不掉的污點,是安國的恥辱。

沒人會在乎他被俘虜後是怎麽活下來的,她們只關注他為什麽還活着。

可若是紀塵将晉軍的機密透露出去,幫助安國拿下晉國,那形勢便立馬不同了。

文臣們會說他卧薪嘗膽忍辱負重,為的全是安國,連被俘虜都能說成是故意為之。

洗刷屈辱,建功立業,衆人敬仰,這般大的誘惑擺在面前,別說紀塵,任誰都會心動。

紀塵可不覺得穆殷是心大,他甚至認為這或許就是穆殷的計謀,将假的文件刻意擺在明面上,為的就是讓他把信息傳遞到安國,好能誤導安軍。

亦或是她在試探自己,只要他偷看,穆殷就會殺了他手下的那些人。

這個人,心機深着呢。

紀塵覺得自己已經把穆殷看的透透的,眼裏露出那麽一抹了然,心裏呵了一聲,‘我豈會上當?’

孰不知穆殷卻是端着碗,慢條斯理的喝雞湯,輕笑了一聲,“那些文件紀少将軍若是感興趣,我可以讓人送你面前供你仔細查看。”

“至于傳出去,”穆殷将半碗雞湯放下,拿起巾帕擦了擦嘴角,眼裏波光流動,落在紀塵唇上,“少将軍若是能從晉軍中把消息遞出去,那以後我為少将軍馬首是瞻。”

這是要跟他打賭了。

紀塵捏着勺子的手指微緊,狐疑的擡眸看向穆殷,“殿下此話當

真?”

“當真。”穆殷靠在身後的椅背上,視線上移跟他對視,語調懶散神色認真,“我與欽欽,決不食言。”

“那我便試試。”紀塵被激起鬥志。

偌大的晉軍營地,他就不信找不到一個能替自己傳遞消息的人,亦或是只要穆殷不在身邊,他總能憑借自身本事逃脫出去。

紀塵斂下臉上情緒,端着碗大口吃飯,人雖然還坐在穆殷的營帳裏,心卻早已飛回了安國城內。

到時候他率兵回來繞去榮城,再把手下人救出來。

想着這些,紀塵渾身輕松,整個人充滿了力量,恨不得出去跑個三圈。

紀塵心情大好,難得給穆殷添了半碗雞湯,眸中似有光亮閃耀,熠熠奪目。

他把碗放在穆殷面前,“殿下不如趁現在多吃些,以後若是被我捉住,許是要跟我一起吃冷馍涼菜了,可沒有雞湯小菜給你慢用。”

要他說穆殷的胃也太小了,跟只鳥兒似的,随便啄兩口就飽了。別說軍營裏那些一頓能吃半缸面的女人,單就是他,也能吃下三四個饅頭。

若是穆殷被他俘虜,都不提什麽審訊受刑了,光吃飯方面,紀塵就懷疑自己能不能養得活這般挑嘴的人。

畢竟紀少将軍本人吃的口糧都不怎麽樣。

穆殷垂眸看着面前冒着氤氲熱氣的雞湯,怔了一瞬,嘴角慢慢揚了起來。

其實她已經吃了個七八分飽,胃口也是平平,按平時絕對不可能再喝了,可現在卻是伸手将碗端了起來。

不是怕以後喝不到,僅是因為紀塵嘴裏的那句“若是被我捉住,許是要跟我一起吃冷馍涼菜了。”

紀塵可能自己都沒反應過來,若是能活捉了她,他潛意識裏竟還打算跟她同吃一碗飯。

可能是紀少将軍沒親手處理過俘虜的事情,不知道尋常俘虜究竟是何待遇。

他只知道自己這麽對她,若是将來有機會身份颠倒過來,也想有學有樣。

可晉軍是穆殷的一言堂,她說什麽做什麽沒人敢提出半句質疑,若是在安軍裏就不一定了。

安軍中有個軍師叫做陳利,雖是男子之身卻有一定的軍事才能,是個棘手的人,也是穆殷傾盡畢生都要殺死的對象。

穆殷攪拌着碗裏的雞湯,故意輕聲示弱,“若我被俘,少将軍能保證不對我用刑嗎?我可怕疼的緊吶。”

紀塵微怔,顯然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清秀的眉頭慢慢皺緊,明顯沒有十足的把握。

首先他師父肯定不會同意的。

若是他擒住穆殷,紀塵絲毫不會懷疑師父會将刀子捅在穆殷心口上,去逼問他想知道的事情。

穆殷幽幽開口,垂眸嘆息,“我胃口不好,吃不慣安國飯菜,少将軍可會像我對你這般,特意為我請個晉國的廚子?”

那更是不可能了,師父可能連口水都不給她喝。

紀塵捏緊筷子,眉頭擰的更深了,胸口跟壓了塊東西似的,沉的很,堵的慌。

他忽然發現自己這個少将軍的身份就跟個擺設似的,沒有權力處理俘虜,更沒辦法随意做自己想要的事情。

先前他只想着若能捉到穆殷,定要讓她不好過,可這個不好過并不包括用刑跟餓她。

若是捉到穆殷,他可能連再見她一面都難。

可是——

憑什麽?

紀塵問。

這人難道不是他捉到的嗎?

沒有足爐他忍了,沒有可口飯菜他也不說什麽,自己處處聽師父的,師父怎麽就不能聽他一回?

自己好歹是少将軍,穆殷是他捉到的,除了他,誰也不能動自己的俘虜!

紀塵抿緊了唇,深吸口氣,不知道是做了什麽決定,剛才籠罩在身上的壓抑無助氣息陡然一變,眉眼瞧着銳利冷漠了許多。

他狠狠的戳了一大口米塞嘴裏,聲音含糊卻堅定的跟穆殷說,“你聽話,我就護你。”

不能跟現在一樣,總想對他動手動腳。

紀塵把平時穆殷最喜歡對他說的話反過來用在了穆殷身上,且絲毫沒覺得哪裏不對勁。

穆殷眨巴眼睛看他,端着碗的那只手微怔,腕子傾斜了都不知道,滾燙的雞湯險些灑在身上。

她定定的看着紀塵,看的他發洩似的用力咀嚼米飯,穆殷忽的下笑了,眼睫煽動落下,輕聲呢喃,“我就知道欽欽疼我。”

誰疼你。

紀塵在心底反駁,他只是拿回自己身為少将軍的權力而已。至于怎麽處理穆殷,那是他的事兒。

穆殷抿了口吹涼的雞湯,覺得味道比剛才更盛,她說,“我若是不在營裏,辦公桌上的公文密函随你看,只有一樣不能動,就是那個紅木匣子。”

紀塵目光微亮,腰背不自覺挺直,瞬間來了興趣,“為何?”

難道是更緊要的東西?

穆殷勾唇一笑,“欽欽想多了,那裏頭放着不過是旁人寫與我的傾訴愛慕心意的信件罷了,不值得一看。”

她目光直勾勾的看着紀塵,“自然,欽欽若是不怕醋着,倒是随你查看,只有一點,我對欽欽之心,日月可鑒。”

紀塵,“……”

剛才的興趣瞬間消失。

他用吃飯表示對別人寫給穆殷的情箋沒半點想法。

紀塵中午在飯桌上還在想怎麽支開穆殷往外遞消息,誰知道下午安軍就給他隔空創造了個機會!

簡直就像知道他的想法似的,特意來配合他。

近在耳邊的沉悶號角聲響起,紀塵瞬間起身大步走到門口撩開厚布簾子往外看。

長臨已經在點兵點将,身姿挺拔的站在衆人前面大聲鼓舞衆将士。

晉軍因為兩次敗仗已經連失兩座城池,若是這次再敗,她們背後的榮城可能就要不保了。

長臨攥緊別在腰側的配劍劍柄,目光堅毅,而她身前的衆将士們更是手握成拳高高舉過頭頂,喊着“必勝”的號子。

聲音震天。

紀塵安靜的站在門口,雖說他是安國人,甚至知道這些晉軍是安國的死敵,可對于不遠處的衆将士他依舊生不出半點惡毒心思。

都是為了身後百姓,各自為戰,是生是死都值得欽佩。

紀塵原本想着這些人走了他行事會方便許多,但萬萬沒想到穆殷也在這次出戰的隊伍裏。

就一盞茶的功夫沒見着人,等再擡眸時,她已經身披黑甲上了馬。

她手裏握着一把系着紅櫻的漆黑長.槍,跨坐在馬背之上,身後大氅被風揚起,獵獵作響。

穆殷神情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對于出言鼓舞士氣也沒什麽太大的興趣,瞧起來不像是出征,反而像是去踏青。

等長臨說完,衆人看向穆殷,她擡眸,只說了一個字,“殺。”

輕飄飄的語氣,帶着必勝的姿态。

将士們的氣勢瞬間達到極點,嘶吼的聲音響到震顫人心。

長臨帶隊前行,穆殷綴在後面,她注意到了紀塵投來的視線,坐在馬背上朝他看過來。

雖一言未發,可紀塵卻莫名看懂她眼裏的深意。

她說:

機會我給你了,全看你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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