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笨蛋說誰
煙雨天青,淡淡霧氣氤氲在海港邊,這裏的海港會經過很多的游輪和漁船,龐大的輝夜島軍船擺在巨大的海面上,鱗次栉比的鎖鏈拴着船,轟鳴聲和鎖鏈碰撞的沉沉聲音交織着往來的人聲,一切都很吵…
滴雨漸漸大了起來,打落在傘紙上,“嘀嗒嘀嗒”的聲音在那一瞬間被無限的放大,将傘下方寸之地囿于小小的空間。
昭歌不說話,安靜低頭,容樾垂眸,只看見烏發下一截雪白的天鵝頸。
少見她這樣安靜恬淡的模樣,容樾納罕,卻耐着性子再次問一遍,“可是忘記帶什麽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溫柔,至少離得近的天玑都已經揶揄挑着眉,眼光在兩人之間逡巡,不過他很快低下頭去。
“昭昭?”
容樾接着疑惑地嗯了一聲,聲線含笑,略帶些縱容,“誰又得罪你了?”
“你趕我走,容樾。”
她終于說話,但為了話語不那麽哀怨,顯得自己過于在意和小心眼,昭故意低頭一直看着自己的腳尖。
看腳尖就是生氣了,容樾看破,顧及她那小小的自尊心和面子,并沒有拆穿,“昭昭,等我找你。”
“你就是趕我走,你不要我了,容樾。”
低微帶嗚咽的聲音吸引了周圍的目光,很快視線在觸及高大暄紅身影又移開,容樾并不擅長怎樣面對哭泣的昭歌,稍粗粝的指腹擦拭昭歌的淚水,“嗯?誰說的?我怎麽不知道。”
“我自己想的。”
容樾:“……”
可是,為什麽會這麽可愛。
到底也不能随她就這樣去哭,總是讓她因為自己哭,實在不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容樾稍傾油紙傘,親一下昭歌的額頭,“是我的錯,昭昭,等下次見面,我親自向你賠罪好不好,乖,聽話,先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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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容樾固執地要昭歌上船,666也锲而不舍地洗腦叽叽喳喳:
快上船帶洛華然一起走巴拉巴拉,容樾是要去拾起來自己打仗的老本行巴拉巴拉,千萬不能跟他走,這一趟老子确定他保準了是有去無回巴拉巴拉……
昭歌忍無可忍:“閉嘴啊!”
少見她這麽兇的模樣,容樾也微微怔,估摸她倔強的性子,約莫還是生他的氣,跟了他這麽久,別的沒學會,她的狠心和倔強,卻是随了他的。
他将傘柄遞給昭歌,“昭昭,聽話,我們昭昭最乖了。”
“容樾,你混蛋。”
容樾笑,随她打罵,索性這一趟走完,若是幸運得以全身歸來,他就依了她當初說的話,全身而退,買一處安寧太平的宅院,給她想要的生活。
目送人影離開,容樾接過身旁輝夜島武司總長遞過來的大氅,随意披上,活動一下左肩,黑金色靴子踏過潮濕的地面,拾階而上,玄色大氅似有若無地摩擦着古銅色的欄杆。
當見少島主上軍船之後,争吵聲頓時小了一個度,還有人沒有注意到容樾的到來,操着不知道什麽語言吐沫星子滿天飛,淋着毛毛細雨,罵的很爽。
容樾也不催,就這樣看着他們吵,等他們注意到不對,周圍詭異地只剩下安靜的水浪湧動聲,容樾把玩着蓮降,淡淡道:
“吵什麽?”
兩人一番争吵後,容樾才聽懂,軍商接洽出了問題,輝夜島軍商是兩個分離的龐大體系,溝通不到位,出些矛盾是不可避免的,商司總長豪橫道:“好,好,就算惹不起你們這群打仗的,是你們人員沒有報清楚,莫名其妙多出來些少一些,到頭來怪到我們頭上,咱們好聚好散,這仗不打也罷!”
“操你大爺再說一遍……”
……
眼看又要吵起來,容樾忍耐到了極限,祭出蓮降,指尖微動,兩人各有一截發飄在地上,接着是冷漠的聲音,“吵夠了沒有,我管你們有什麽矛盾,處理不好一個時辰內換人。”
兩人面面相觑。
少島主未公開身份之前,是輝夜島首席殺手之一,迄今為止仍然是所有人難以企及的高度,他做事的殘忍和果決作風幾乎已經成為了一個傳說,是所有人又敬又怕的存在。
真不至于為了這麽一件小事得罪他。
兩人正要偃旗息鼓,假裝和好時,慢悠悠自後方傳來一句,“不是什麽難辦的事情,不若說來讓陸某聽,陸某經商近十年,想來是能幫些忙的。”
陸嶼,他沒走嗎?
想來是察覺到藥司總長天玑疑惑的眼神,陸嶼善解人意地解釋道,“少島主許是有話要講,昭歌姑娘回去的船上并未給陸某安排空間,陸某只好來尋少島主。”
這人老狐貍了,話語雖溫和,卻令聽者不自覺将其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容樾懶得搭理他,陸嶼不緊不慢,“想來昭歌姑娘也不好過……”
轟然一聲拳頭砸入血肉的聲音,伴着慘叫,陸嶼踉跄後退,他是個文人,顯然沒想到容樾二話不說會直接動手,巨石般力氣砸的他猛吐出一口血,歪在欄杆上,傘也飄進海裏。
容樾一步步從傘下走出,狠狠拖拽住陸嶼的衣襟,從後腰抽出匕首,居高臨下地看着涸轍之鲋,“我暫時不殺你,你也別把自己當個東西!”
陸嶼忽笑出聲,“你知道了。原來,那日在寺廟偷窺的人是少島主啊。”
是肯定的語句。
容樾冷冷看他。
周圍人噤若寒蟬,卻也伸長了脖子瞧這突如其來的打鬥,陸嶼垂眸看喉間這把刀,忽然想起一次容樾對戰大梁時,他陪小太子觀戰,見容樾單用一把匕首就幾乎把大梁的戰獅砍成兩半。
用的就是這把刀。
“別再讓我從你的嘴裏聽見陳昭歌的名字。”容樾落下一句。
“怎麽,少島主怕了,少島主這樣的人也會怕我,怕我偷偷對昭歌姑娘做些什麽……”
陸嶼抹去嘴角的鮮血,起身時也不忘挑釁容樾,但面前的男人顯然被激起怒意,陸嶼再一次狠狠摔在地上,甚至有骨頭錯位的聲音。
陸嶼眼睜睜看面前男人的膝蓋壓住骨頭錯位的地方,匕首緩慢插進他的手掌,沒入船板裏,只剩下冷金屬色的刀柄。
混着雨霧。
和他的慘叫與呼吸。
容樾居高臨下,斜而上飛的眼線勾了淡淡一睨,聲音不能再淡,“還來嗎?”
……
百裏明華一早便觀摩這一場鬧劇,待陸嶼被拖着綁進俘虜營時,才慢悠悠走過來:
“你又何必跟他計較,不怕燕雲在她面前嚼舌根子?”
這個她是誰,不言而喻。
容樾同樣冰冷的聲音并沒有百裏明華島主的身份而緩和,甚至狠得變本加厲,邊擦拭匕首上的血邊說:
“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天來你的把戲,百裏明華我警告你,陳昭歌我要,這九州我也要,我就算活不長,你也得死在我前面,他陸嶼跟你說了什麽,說陳昭歌心脈非同一般是吧,他送來保燕雲的秘寶讓我想想是什麽,不會是惡心到死的死屍吧?”
“也對,你這種人,活了得不到,只能拼一個假的出來,你愛怎麽樣我無所謂,你要是敢動陳昭歌半分毫毛,我管你是誰!”
修長指尖,刀刃被擦得雪亮。
百裏明華忽的笑出聲,“不愧是我兒子,你是我百裏明華,養的最好的一把刀。”
只不過,是無法馴服的一把刀。
不過他既然選擇回來,那就代表了他容樾注定要低他這個島主一頭,他想要這天下,可以。
他自己去搶。
言歸正傳,他來這裏不是為了吵架的。
九州的五夷十八國,均由輝夜島暗中勢力埋入各個角落監視,王君也直接接受輝夜島的直接管轄,但是大越蕭太後顯然打破了這個平衡,她并不知道王君與輝夜島之間的聯系。
卻想變更大越王室姓氏。
這是輝夜島所不準許的事情。
“你不是想要這天下嗎,想要脫離輝夜島的束縛嗎,剛好出頭鳥有了,你以輝夜島出兵,一是将輝夜島以勢不可擋的态勢呈現在衆人面前,其二便是以大越為起始,以輝夜島之名一統這天下。”
反正,他當了那麽久的大越王君,該怎麽做,他心裏有數。
百裏明華眼底亦有着狂色,把輝夜島拉出神秘的神壇,這是違逆先祖的事情,卻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情。
容樾淡淡看他一眼,不予置評,也懶得說話。
百裏明華并未跟船,他是島主,永生永世不得離開輝夜島,這是詛咒,是禁锢,亦是他強大力量的根源。
雨霧越來越濃重,按道理來說,雨天不宜出船,但只有在這難得的雨霧天,才能看清楚詭谲如輝夜島到達外界正常海域的道路。
偌大海面上烏泱泱的船隊像是一片黑色陸地連成片在迷霧海面上移動,容樾已經看不清昭歌所在的船了,忽的想起她執拗重複的那句話,“容樾,你趕我走,你不要我了。”
他笑。
他哪裏敢。
說起來,這是他第一次與她分別這樣久的時間,他不習慣,很不習慣,只是這一路實在太過危險,但是只要一想到,再見面時,他就能恢複完全的自由,一切都是太平寧靜的樣子。
他想守護她,想她所到之處,皆是他所庇護的太平寧靜。
一切就都值得。
昭昭。
距離分開已經有一個時辰,我很想你,昭昭。
不久後的清早,容樾收到來信使海東青的信。
熟悉的笨拙字跡,不過筆觸之間已經有了他手把手教的痕跡:
“容樾,我們分開已經很久了,我們這裏海上的雲是草莓色的。”
七天而已。
容樾眉眼流露溫柔,不自覺笑出聲,把臨商戰策的幾位武司戰将吓了一跳。
她總算不生氣了。
他側眸,恰他這裏的天,是嵌橙光暈的粉雲,一如她所言——草莓色的雲。
隔三差五的信送過來。
無關緊要,雞毛蒜皮的一些事情。
話語之間都能察覺到她的開心,甚至聽她說能自己學會做了一道很簡單的陽春面都能感覺到她的興奮。
容樾想,陳昭歌也就這點追求了,這麽容易滿足。
但,何時做飯這種事情,又需要她來做?
容樾皺眉,筆尖擱置久了,暈開很深很深的墨色。
閑時八卦的軍士讨論少有的八卦:火頭軍船對來了個很漂亮的廚娘,可惜她身份太低進不了高級船隊……
沒過幾天,又是清早,前方迷霧,船隊停滞,恰是這時候,容樾又收到來信:
“容樾,今天的日出是橙子顏色的。最近總是有人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容樾,那你覺得,什麽是喜歡呢?
“容樾,今天又是你的生日,你想要什麽禮物啊,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啊……”
容樾擡頭。
今天的日出,果然是橙色的。
可是,船隊停滞,至少這封信三天才會到他手上,他很小心地折上信紙,心中濃雲積聚,疑惑目光落在随信一并送過來的禮盒上。
禮盒有一人高。
他很小心地拆開,一眼看見那根玄赤色的發帶。
昭昭!
後來容樾只發現一碗還冒着熱氣的陽春面,他愣了半晌,看見旁邊落了一張紙,上言:
是不是以為是我啊?
都不給我回信。
都不想我。
容樾笑。
“笨蛋。”
就是想你,才不敢回信。
“笨蛋說誰呢?”熟悉的笑語,尾音帶着甜膩膩的撒嬌。
容樾不可置信地轉身,昭歌坐在窗臺上,兩只小腿活潑地一前一後晃着,她眼睛彎彎,閃着光,歪頭沖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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