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念慈門1

從月紅樓出來後,周南苦思冥想——楊柳遇上的那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麽要假扮他?

腦海中記憶翻了一圈,依舊沒有結論。

半夜他輾轉反側,睡是睡不着了,索性下樓找店小二要了壺酒,準備到客棧後院獨酌。

誰知到了庭院中,竟見穆溪正倚樹而靠。

月色下,他一身幹淨的白袍,頭發濕漉漉地散着。

周南知道這個人有潔癖,每日都要沐浴,這會兒肯定剛洗完,身上的雪松淡香又繞了上來。

一陣夜風拂面,濕噠噠的頭發随着飄起,那雙桃花眼在青絲中染上了一層氤氲。

聽見腳步,穆溪本低垂着的睫毛動了動,透過發絲看了過來。

該死,夜色撩人,胸口滾燙。周南一恍惚,手中的酒壺差點沒拿穩。

“穆仙師也睡不着啊?要不要來一杯?”

穆溪擡頭看了看他,目光又落到他手裏的酒壺上,随後移開望向遠處。

“明早還要趕路,卯時就要起身。”

周南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不睡了,你說幾點走就幾點走。”

月上枝頭,秋意漸濃。兩人都各懷心事。

沉默半晌,周南仰頭飲下一杯,先開口道:“穆仙師,你覺得她們遇見的那個人,是周非揚嗎?”

穆溪不假思索:“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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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南有些驚訝,他怎麽這麽确定,似乎比自己還了解。

“我也是這麽想的。如果周非揚沒死,這麽多年不出來,定是不想讓人找到,怎麽還會留自己的名字呢?何況還是在無極印松動這麽敏感的時候。”

周南看向穆溪,這個人一思考就又捏着鼻梁。若自己還是蘇雨時,就能不要臉地靠在他身上,拿掉他的手,然後自己給他揉一揉。

穆溪半張臉都被手擋住了,只露出了輪廓清晰的下颌線。

周南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而穆溪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下颌棱角太誘人,一本正經地問道:“你覺得會是什麽人?”

這個問題周南想了一晚,他一方面告訴自己這一切與他無關,另一方面又隐隐不安。

“不确定。但如今滿天下都在找周非揚,這個人故意留下周非揚的名字,再四處散播周非揚到過月紅樓的消息,以此誘人慕名來尋。然後,讓楊柳把這些人殺了。”

穆溪點了點頭:“兩種可能。第一,此人想除掉那些尋找周非揚的人。但如果單單想除掉這些人,沒有必要非要留着魂魄。”

周南贊同:“沒錯。而且留着魂魄,自己卻再也不出現,也不合理。第二種,混淆視聽,故意讓人以為周非揚活着,還要搞臭周非揚的名聲。讓人以為周非揚正在靠着修士的魂魄練詭仙術。但究竟是什麽人要這麽做?目的又是什麽?”

想到這,周南只覺得頭疼得很。

千方百計遠離這一切,現在居然又卷進來了。

心煩意亂。

穆溪看着他,轉言問道:“月紅樓的魂魄怎麽處理?”

“我已經給白無常傳信了,地府會派鬼兵來收。”

穆溪微微點了點頭,此刻在月光下的眼神也不再那麽凜冽。

周南凝望着這個人,太奇怪了,剛剛有一瞬間,他生出了一種錯覺。

恍惚覺得是在以周非揚的身份跟穆溪說話,而且隐隐感覺穆溪并不介意。

怎麽會不介意?

明明那一劍的憎惡還歷歷在目。

他笑了笑,喃喃道:“呵,長安的酒可真上頭。”

這感覺真好。

這十年,他殺死了以前的自己。在一次次铤而走險中,尋找那種能讓他感受到欲望的刺激。

但是再多的心跳,都不如此時此刻。

穆溪就在他身邊。

從三更到五更,這倆人就一直這麽坐着。誰也沒再說一句話,誰也沒先要回房。

秋風漸寒,一夜無眠。

離開長安後,常之恒因為記恨周南點他麻穴,讓他沒能參與月紅樓捕妖,路上好幾天沒跟周南說話。

這倒也正好如了周南的意,他本就不想搭理這個人。

幾日後,三人到達了青州。

雖然是老家,但周南如今對這個地方也十分陌生。

重生後離開師門的最初幾年,他都不敢在青州附近出現,怕被念慈門派的人認出來。好在現在已經長成了大人的模樣,應該沒人認得出了。

但越是靠近,就越多往事入心。

在他出生那一年,念慈門派遭遇了一場血洗,他父親周易安死在了那場亂戰中。

十六年後周南出山,進入玉門鎮妖司,無意間得知那場讓念慈門滅頂的混戰是無極應龍帶來的。

數百年之前,無極道這個令人界聞風喪膽的門派在橫霸修真界。

雖然後來被仙門百家合力殲滅了,但無極道最可怕的無極應龍卻是不死之身,只能被封印。

無極應龍的前身是天界應龍,下凡參與了黃帝與蚩尤的争戰後,觸犯了天條,永世不得回天界。

無極道盯上了應龍,想利用這天獸的神威統治天下。于是當年的掌門囚|禁了應龍,還創出了控制應龍的法術,讓應龍為無極道所用,稱霸天下,草菅人命。

後來無極道起了內讧,衆仙家組成的仙盟趁虛而入,一舉殲滅了整個門派,并脅迫掌門之子,令其封印應龍。

世間從此安寧了百年,直到周易安被發現是無極道後人。

當年周易安身份暴露後,修真界開始忌憚念慈門派。

周易安的妻子白玉靈生下周南的那一年,無極封印蹊跷地松動了。仙門各家開始懷疑是這個無極後人的出生沖撞了封印。

于是周南出生後不久,陸續有世家前來要求周易安出面修補封印。

周易安推脫了幾次,惹怒了衆仙家,一些耐不住性子的仙門組成了新的仙盟,以無極印松動為由,讨伐念慈門。

他們挾持了白玉靈母子,以此逼周易安三天之內修補上無極印。周易安血書保證,留下妻兒,獨自前往封印無極應龍的太古山。

白玉靈深知修補這百年封印是件九死一生的事,帶着周南逃出念慈門,追向太古山想阻止周易安。

然而還是晚了,周易安耗盡畢生法力終于修補封印,卻還是遭到封印反噬而亡。

當九悠收到白玉靈的飛書趕到太古山時,只見到了襁褓中的周南,白玉靈從此不見蹤影。

而周南二十歲那年,修真界再次傳出無極封印松動的風聲。

那一年他偶然從一本禁書中得知,一切關于無極道的歷史都記錄在了一塊千年血玉中,而血玉的埋藏之地就在涼州。

也就是那一年,周南做了一件讓他後悔了兩輩子的事——打開了千年血玉,得知了控制應龍的方法。

那時的他認為,封印不是長久之道,只有馴化應龍,才能徹底化解這個詛咒。

想以一己之身控制應龍,這就是那場災難的開始。

那一天,在不二殿的鎖妖塔前,他獨自對抗應龍。

應龍失控,雙翼飛天,仰天長嘯。長尾甩出洶湧洪水,不二殿一時間水漫金山。

身負重傷的他從鎖妖塔上墜落,是穆溪禦劍而至救下了他。

而接下來的事,他到今天都不願相信是真的。

一聲巨響,寒光飛竄,驚雪在漫天水柱中劈開了鎖妖塔的封印。

這天下最牢固的鎖妖塔,瞬間分崩離析。

“穆溪!你他媽瘋了!它要找的是我!”

他紅着眼睛嘶吼,但穆溪死死地把他護在身後,用結界将他隔開。

百妖蜂擁而出,在驚雪的指引下向着應龍群起攻之。

獸妖殘殺,電閃雷鳴。

應龍和群妖厮殺了七天七夜,整個涼州城上空黑雲壓陣,百裏之外可聞其響,九州之內可見硝煙。

天下危在旦夕,各大世家圍攻念慈門派,周南聞訊連夜奔至青州。

他回到念慈門時,九悠正被仙盟各家重重包圍着。

火光依稀,山鳥驚飛。

面對一群氣急敗壞的修士,九悠還是平日裏一般,獨自站在最高處,孤傲冷豔,霓裳緋紅,長發飛揚。

下邊的領頭修士大呼:“九悠,你立刻交出周非揚,否則別怪我們放火搜山!”

九悠聽罷,淡淡地白了他們一眼。

“周非揚?早死了,跟他爹一起死的。要燒我念慈門派,先燒了我。”

“現在天下危在旦夕,你不要執迷不悟!以為我們不敢動你嗎?”

九悠是個狠人。當年周易安死後,她接手念慈門派,用詭仙術治好了那些為保護白玉靈和周南而身負重傷的門生,從此念慈門派轉修詭仙術,與各仙門世家劃清界限。

也正是因為這詭仙術,正道仙門還是忌憚念慈門幾分。

“哼,可笑。我九悠雖常年閉關,但也知道你們這群老東西心裏在想什麽……”她低頭玩弄着剛塗好的指甲,“我師父周易安——念慈門老掌門,是怎麽死的?你們這年紀,都還應該記得吧?”

幾名年紀大一些的修士似乎被刺激了,破口大喊:“你個女魔頭,你說這話什麽意思?!這裏好些你的長輩!”

她輕笑一聲,懶散地擡了擡眼,由左向右掃視一圈。

“長輩?好啊,那就請各位長輩為小女子我解答一個疑問。那無極應龍是百年前仙盟齊力所封印,是彙集修真界百家靈力的封印。十八年前若不是有人暗中作梗,這百年第一封印為何會突然松動?又是你們當中的哪些人,以我師父的妻兒相逼,威脅他去送死?”

“你你你……你少口出狂言!作為無極道後人,本就身負此重任!無極道當年禍害天下,仙盟沒将他們滅九族,他們就該感恩戴德!如今這只是将功贖罪!”

九悠可沒什麽好脾氣,聽到這樣話,聲音中藏不住怒火。

“我師父周易安、師母白玉蘭和我徒兒周非揚,何罪之有?憑什麽讓他們去送死?誰放出來的,誰自己收拾去!你們這群老不死的,拉一個小孩去頂罪,死不要臉!”

一群自诩修養頗高的仙家修士大概也是人生第一次被這麽劈頭蓋臉地罵,一個個臉都綠了。

晌久,其中一個才憋出一句話:“哼,放出應龍的,一定就是周非揚!你再不交出他,就別怪我們放火了!”

後排修火系術法的修士已經開始點起火球,劍拔弩張,準備向念慈門府邸投射。

九悠見狀,雙袖一揮,霎那一個巨大的結界橫空鋪開,将修士兵戈和念慈門轟然隔斷。

就在空氣漸漸升溫,所有人都摒住了氣息時,突然人群中響起一個聲音。

“慢着!你們要找的人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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