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念慈門3
周南看明白了,原來常之恒剛剛是特意返回找鐘博天去了。
他們居然認識?有意思。
兩位不速之客不慌不忙行至堂中,惹得殿內修士們交頭接耳。常之恒一副有備而來的模樣,一上來就對九悠行了禮。
“見過九悠女君,晚輩是玉門鎮妖司上師常之恒,跟随師兄一同前來拜訪。聽說今日要在念慈門招魂,特意請來了道上的朋友,或許能夠幫上什麽。”
九悠笑了一聲:“我這念慈門什麽時候門檻這麽低了?是個人就能進來?”
見常之恒有些尴尬地僵在原地,她又轉問穆溪:“你的人?”
穆溪點了點頭,掃了常之恒一眼,寒氣犀利。常之恒對上穆溪的眼神後心中一顫,怯怯移開了視線。
這時鐘博天開口了,陰陽怪氣道:“九悠女君,久仰大名。”
他微微仰颌,臉上的刀疤完整露了出來,“在下鐘博天,販魂道上行走多年,當然,不如大名鼎鼎的十一少……”
九悠不耐煩:“你有屁快放。”
鐘博天接着放:“聽說今日貴殿要招的魂,是十四年前夭折的老掌門之子周非揚。常仙師未蔔先知,擔心九悠女君記性不好,忘了一些事。方才在門外聽見,果真如此。”
殿上鴉雀無聲,竟然有人敢跟九悠這麽說話。
鐘博天見九悠神色有變,更加放肆:“念慈門當年是失過火,整個殿都被燒沒了,是不錯。但念慈門後山卻有一棵百年古靈榕,九悠女君怕不是忘了吧?”
這一番話讓在座的修士心中大喜。百年古靈榕是上古神植,火燒不盡,雷劈不倒,必定不會被燒毀。
周南揚了揚眉,心中生疑。他從三歲起就每日倒挂在那古靈榕上練功,這不假,但這個鐘刀疤究竟是怎麽知道的?
不過,鐘博天毫無下限,又頗有心計,這次這麽胸有成足,看來是籌了好久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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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悠沒說話,整個殿上被一股子寒氣壓着。
鐘博天嘴角掠過一絲得意。
“九悠女君,我沒說錯吧?而且我還知道,周非揚慣喜愛爬樹。一天十二時辰,他能有六七個時辰是在那樹上度過的,有時候連夜裏都睡在樹上。要說這古靈榕是周非揚的貼身物,應該不為過吧?何況還是有靈之樹,想找周非揚,問問那樹便知道了。”
修士們這回不在乎身份真僞了,都在叫嚣着用樹招魂。
“沒錯,這位公子說得對,古靈榕樹最合适不過!”
“對對對,我就記得這念慈門派有課百年不倒古榕。”
九悠擡眸掃視了一圈,目光最後落回鐘博天身上,冷言道:“看來,我念慈門派需要好好清理一下門戶了。竟有人吃裏扒外,當了別人的眼線。”
“古榕甚好。”周南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了起來,走到鐘博天身邊,壓低聲音:“謝謝鐘老板的提醒,當真幫了不少忙。”
鐘博天面對這突然的逼近愣了一下,轉瞬刻意提高了嗓門:“托周非揚的福,我今天可算是能見識見識十一少的身手了。”
周南淺笑,不再接他的話,而是望向了九悠,恭恭敬敬。
“九悠女君,我們開始吧。”
師父,我們開始吧。
如同年少時的小周南每次練功前,都對着師父保證以後一定要成為父親一樣厲害的人。
九悠本還想辯駁些什麽,卻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了一種不尋常的堅定,忐忑的心也突然平靜了下來。
不知道何故,經剛剛一番對話,她對這個初見的年輕人莫名信任。
衆人往後山去時,常之恒小心翼翼地跟到了穆溪身邊,邊走邊吞吞吐吐:“師兄,這是家父的主意……我昨夜才收到的飛書,家父說以防萬一,還是多找一個販魂者保險……”
“你不必告知我。”
常之恒本就做好了被罵的準備,也準備了一大串解釋說辭,但這會兒他的師兄好像并不在乎這件事,倒是一直盯着什麽,眼神裏閃爍着複雜的情緒。
順着望去,鬼十一少正吹着口哨,背着手跟着人群往後山走。那吊兒郎當的樣子,根本不像是預備布一個大型招魂陣的樣子。
常之恒不滿,不禁哼了一聲,這一聲讓穆溪收回了眼神,瞪了過來,瞪得他心裏發毛。
雖然他知道他這個師兄一向不好惹,但最近越發暴躁了是怎麽回事?
念慈門後山,百年古靈榕。盤根錯節,枝繁葉茂。
數百年的落地生根,已經長成了一小片樹林。周南沒想到,這輩子自己竟是以這種方式回到這裏。
樹爺爺,別來無恙。
往事突然又歷歷在目。這百年古榕下,一個十幾歲的赤袍少年蒙着眼,倒挂在樹上。
他常常被他師父罰,比如偷懶不念書,用小法術在考試時作弊。又比如往醫修的煉丹爐裏加了一味新草藥,導致整批五行納氣丹煉廢了。他最經常被罰來倒挂在樹上掃落葉。師父對他的要求是目不見光,葉不沾地。
一陣北風,寒葉稀落。少年頭一側,雙耳動了動,一道如箭的紅光出手,遂變作百道光針刺向每一片黃葉,鬥轉疾于飛,半空中的落葉瞬間全都化為塵埃,無一落地。
飛镖回到手裏,少年嘴角掠過一抹得意的笑。那是念慈門的祖傳仙器,傳說是後羿射日留下的神器,可追擊世間萬物。但後來為了隐藏身份,他再也沒用過念慈門的赤月镖。
周南盯着古榕看了一會兒,回過了神,轉身對衆人道:“午時到,所有人離開五丈外。”
衆人本就被烈日曬得睜不開眼,本想可以樹蔭下乘個涼,現在沒戲了,一個個愁眉苦臉,又不敢問九悠要羅傘。
周南正準備布陣,卻發現穆溪沒有跟大家一起離開。
“穆仙師?”
穆溪沉默了一會兒,等其他人已經離了三四丈遠,才開口:“那個鐘博天,你認識?”
周南往人群中望了一眼,明白過來穆溪在擔心什麽。
“認識。不過你放心,雖然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麽,但他的水平我了解。他抓不到我的漏洞。”
穆溪嘴唇微啓,欲言又止,最終什麽都沒有說。直到身後傳來常之恒的喊聲,才轉而離去。
周南看着他的背影,在原地疑惑。穆溪剛剛的表情,好像想告訴他什麽重要的事,好不容易才才忍了下去。
他回過神來搖了搖頭,穆溪現在認識他才幾天,只是托他演一出戲,會有什麽重要的事這麽難以啓齒。無非就是怕他的招魂戲被揭穿。
他不能被揭穿。
半晌,他定了定神,對着古靈榕,念起招魂咒。
“深宮閉九阍,巫鹹問銜冤。滴血欲穿幽,四海皆魂緣。”
一柄純白的啓冥蠟燭升至半空,他手掌一翻,蠟燭點亮,飛向了古靈榕,參天大樹瞬間被金光籠罩。
剎那間光束四射,在場的都眯起了眼睛。
再睜眼時,鬼十一少畫了一道符,掌心一翻,徑直向天上推去。剛剛還萬裏無雲的天空,一時間烏雲乍起。
雲層如墨湧動,順着一股風盤踞在上空,古靈榕的金光順勢盤旋而上。
遠遠望去,如金輪蓋頂,氣勢磅礴。
有修士感嘆:“原本只聽說這鬼十一少身手不凡,今日一見,可真是名不虛傳……”
鐘博天在一旁聽見了,冷嗤一聲。表面雖不服,卻也心知肚明,法力越高強的人,作法時用的符咒越少。這種大型招魂現場,也只有鬼十一少能用一張符就搞定。
片刻之後,盤雲閃爍,雲中出現了一個人形輪廓。
在場人群又騷動了:“這是……周非揚?!”
雲層發亮,六歲的小周南蜷着身子懸浮着,雙目緊閉。
穆溪站在人群最後,握着驚雪的手攥得更緊了,發白的指關節清晰可見。
方才有那麽一刻,他真的很想把真相告訴周南。
周南藏了十四年,他也藏了十四年,他知道這有多辛苦。
他了解周南,這個人向來想得周全,在鐘博天出現後,肯定會更加仔細,甚至假戲真做……
他猜對了。
鬼十一少根本沒在演,這是一場全天下最高級別的招魂陣法。
穆溪在發現了這一點後,頭皮都發麻。
自己招自己的魂,每發出一次召喚信號,都會反噬自己。
這比起普通的招魂,要耗費成倍的精力。因為招魂同時還要給自己的魂魄上鎖,讓自己不受影響。
整整花了三個時辰,從白天到黑夜,雲團不斷閃爍,魂魄不斷被召喚。
直到啓冥蠟燭燃盡,雲層漸漸散去,最終小周南也沒睜開眼睛,而是碎成了光點頃刻如瀑布般落下。
古靈榕的金芒也随之暗淡了下來,逐漸熄滅。
遠處已經休息了好幾輪的修士們嘆道:“唉,看來,這周非揚是真的魂滅了。”
終于空氣停止了流轉,恢複平靜。
周南這才深吸了一口氣,在衆人看不見的暗影中,晦澀不明地勾了勾嘴角。
又是一次獨角戲,鬼十一少從不曾失手。
衆人見魂陣散去,都圍了上來。
其他人都直奔榕樹,查看是否真的沒有魂魄回來過的痕跡。
穆溪直奔向周南,在他面前突兀地停住腳步,盯着他略微發白的嘴唇,心亂如麻。
這個笨蛋何必這麽認真,随便擺個陣都能騙過這些人。
周南對他笑了笑,故作輕松道:“放心吧,他回不來了。”
他回不來了。
穆溪脊背一陣發涼,心中猶如刀子在剮。
聽到這句話,他猛地伸手抓住周南的胳膊,手在顫抖。
“穆仙師,你怎麽了?”
周南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愣了一下。
似乎穆溪自從進了念慈門就有點古怪。
如果剛剛還有些不放心,但現在招魂儀式已經完成,再也不會有人提起他最不願見到的周非揚了,為何他反而更加心事重重了?
穆溪遲遲不肯放手,兩人就這樣相互凝視了許久,最後穆溪才回神:“沒什麽,我看你累了,休息一下吧。”
周南雖然是真有些累,但自知還能堅持得住,便又笑着搖了搖頭。
古靈榕那邊,大家查不出什麽異常,有些人已經認定了世上再無周非揚。
“各位且慢——”
常之恒突然說話了:“我不是懷疑鬼十一少的能力,但既然我們還有另一位販魂者,不如再試一試?”
穆溪心下一凜,松開了周南的胳膊。
“常之恒,你別添亂!”
“師兄,你別生氣啊,我只是覺得,一次找不到可能還有僥幸,如果接連兩次都一樣,那便更有說服力了。”
常之恒說完,快速退了兩步,躲到了鐘博天身後。
旁邊一些心有不甘的修士又開始附和:“對對對,我們還有鐘老板呢,再試一次吧!”
鐘博天露出了假惺惺的微笑,故意推脫道:“十一少招魂之術天下第一,連十一少都招不到的魂,那鐵定是魂滅了。”
他本來也只是虛僞一下,沒想到穆溪不留情面回道:“你知道就好,這裏不需要招魂了,請回。”
鐘博天一時間有些尴尬,幹咳了兩聲。
“可以。”
九悠不冷不熱的聲音傳來:“我可以再給你們一次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 鬼十一少招魂咒的前兩句“深宮閉九阍,巫鹹問銜冤。”源自李商隐的《哭劉蕡》
後兩句……我現編的,對不起,不會押韻,寶寶們忽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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