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地府4
周南十一府建得偏僻,平時也不待客,只有白無常去過兩回。
閻王陰下了目光,盯着瑟瑟發抖的鬼兵:“紫火堂上作僞證?這一屆鬼兵真是越來越出息了……”
“閻王,不要被有些人帶跑了節奏。”八殿鬼王起身打斷,嗓音提高了一倍,“這手串從哪兒弄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确實是這對狗男女的通奸的證據!”
周南看着氣勢洶洶的八殿鬼王就快從座上跳起來了,仍是不慌不忙道:“我又不懂了,八王你口口聲聲說我跟你的男妃有私情,可你的這個王妃,我真的沒見過。”
他話音還未落,八王妃像是預先演練過似的,哭腔能夠掀翻殿頂:“十一少!你我早已私定終身,你說你對我一見鐘情,這輩子非我不娶……你還說你會帶我逃離着地府,到陽間去過快活日子!要不是你,怎麽可能背叛八王!你……你現在居然翻臉不認!”
這番話達到了預計的效果,鬼王們又叫嚣着要罪加一等。
八殿鬼王聽見自己的妃子要和別人私奔,竟揚了揚嘴角。
“閻王,這私下通奸是一回事,這貨還想帶着冥将家眷越出地府,這個罪名又怎麽算?”
閻王嘆了口氣,問道:“十一少,你可要辯駁?”
周南不說話了。
他看向旁邊的八王妃,原本毫無波瀾的眼中生出了一絲嫌惡,這個男子的确貌美如花,此刻卻令他胃酸翻滾。
當他聽見一見鐘情、私定終身這些字眼時,那個人又浮現在了眼前。不論是從前的并肩作戰,還是如今的兩界相隔,像一見鐘情這樣的事,他早就留在了那個雪天。
他的一見鐘情,誰都不許玷污。
偏偏鬼王們卻還一個個在煽風點火。
“這個十一少,就是個色胚!”
“沒錯!地府那麽多男男女女都受到了他的誘惑,前兩個月三王四王的女兒不都嚷嚷着要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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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我們地府怎麽能留這麽個大活人,我一早就反對!”
周南看着殿上這些急于給他定罪的人,突然沒了跟他們周旋的興趣。他收起了殘餘的情緒,徹底冷下了臉。
“閻王,這些破事不值得我費口舌辯駁,上刑吧。”
閻王眯起眼睛,有些遲疑:“你就沒什麽想再說說的?”
周南眸子裏掠過一道暗芒,半晌,語氣冰冷道:“鬼舞念心,閻王可會?”
“鬼舞念心?”閻王沒想到他說的是這個刑,再度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眼神。
鬼王們面面相觑,這種酷刑詛咒,居然有人主動索受?這十一少一定是瘋了。
除了白無常手裏的哭喪棒掉到了地上“咣當”一聲之外,殿中一片肅靜,靜到紫火燃燒的哔哔聲都清晰可聞。
周南望向紫火,黑色的眼底染上一層暗紫:“對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說我穢亂地府嗎?一針下去,你們想要的真相自會了然。”
他扒開自己的胸口的衣襟,對着自己心髒的位置比劃:“閻王,你就從這兒紮下去,我與這位八王妃是否有關系,一試便知。”
八王妃聽到這,一下就暈了過去。
鬼舞念心,冥界第一絕情血咒。
之所以衆鬼對此聞風喪膽,是因為鬼舞一針入心,魂心即分離,魂受淩遲,心受詛咒。
這個古老的詛咒本是用來懲戒始亂終棄的負心者,但由于太過殘酷,地府已經有百年沒再使用過。
閻王思索了片刻道:“你可想好,鬼舞念心之痛可不是誰都能承受的。”
鬼王們巴不得看十一少受刑,怕閻王不答應,便開始唆使。
“既然十一少這麽有誠意,閻王,你就滿足他吧。”
“對啊對啊,不然顯得我們地府毫無威嚴。”
鬼舞針呈上來時,閻王問了最後一次。
“此咒乃惡極之咒,一針下去,你便身不由己,你可知曉?”
堂上紫色的火焰噼噼啪啪地跳動,周南眼廓微縮,語氣幹淨利落得不耐煩。
“知道,下咒吧。”
鬼兵們拉開了咒陣,鬼舞針映着紫火的光。
針尖入心那一刻,周南固執地一聲不吭,只是微微皺眉,但已是鑽心刺骨。
嗜血後的鬼舞針被喚醒,邪芒萬丈,幻像叢生。
紫火映着群鬼亂舞,整個地府回蕩着凄厲的嚎叫。它們要要扒開他的心,吸幹他的魂。
即使早有心理準備,此情此景還是讓周南心中一顫,只是此刻他的身體不聽使喚,絲毫動彈不得。
他記得眼前逐漸迷離,但記不太清後來發生了什麽。
據說,他痛得跪倒在地,青石地磚都被抓出十道血痕,但仍舊沒有喊一聲。
借着這血咒最強時,閻王開始發問——
“十一少,你是否跟八王妃有染?”
“沒有。”
“是否與地府任何有夫之婦有染?”
“沒有。”
“有婦之夫呢?”
“沒有。”
“是否對他們有過任何歪念?”
“沒有。”
每回答一個問題,惡鬼就扒開他的心一次,魂心就分離一次。每分離一次,都是灼心之痛。
而只要有半句假話,他就會當場被萬鬼穿心,身死魂消。
白無常在一旁默默捏了一把汗,數着閻王已經問了四個問題,打破了鬼舞念心的紀錄。
鬼舞念心之下,普通人只能撐過一個問題,而即使修為高深之人,兩三個問題也已經是極限。從來沒有誰能連續回答四次。
就在閻王問完時,八殿鬼王的聲音突然從一旁傳來——
“是否對冥界任何男女存有圖謀不軌之心?”
白無常驚了,還有第五個?
“八王,你這問的是什麽問題?尚未婚配的男歡女愛怎麽有罪了?”
“你急什麽?難道你跟他有一腿?”
“你……”白無常怼不過,慌忙求救,“閻王,這個問題十一少不必回答……”
周南此時雙眼已經失了神,發白的嘴唇顫抖着喘息,忍受着群鬼再次用尖利的獠牙和指甲剖開自己的心。
在他徹底崩潰之前,咬着牙,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絕,不,會,有。”
閻王手掌一翻,鬼舞針倏地收回。
“好了,事情明了了。”
血紫光落時,周南像被抽取了筋骨一般,整個人癱軟倒地。
當他醒來時已過了三日,白無常說他差點就死在紫火堂上。
他笑了笑,幹裂的嘴唇微啓,聲音沙啞:“死不了。”
“別笑了祖宗,你雖死裏逃生,他們還沒那麽輕易放過你。”
“我知道,給我點水。”
周南口幹舌燥,想撐着坐起來,卻手一軟又癱回床上。
白無常邊給他遞了杯水,邊說道:“你知道什麽你知道,別亂動,你身上的鬼舞念心還沒解開呢……”
周南掙紮坐起身,接過水杯:“我知道啊,不必解了。”
“不是,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這血咒的厲害啊?你以為這百年來為什麽閻王不再用它?這鬼舞念心會一直留在你身體裏,一旦你對誰動了情……”
白無常嘴皮子不快,說話着急時舌頭常打結,此刻他頓了頓,放慢了語速接着道:“一旦你動了情,若是單相思就算了,若是情投意合、兩情相悅,那你們倆都要再受這鬼舞針之苦。”
周南仰頭一口氣喝完了一杯水,把杯子放在床邊後,摸了摸自己被鬼舞針紮過的心口,果然還痛着。
“我沒有情投意合的對象。”
白無常操碎了心:“你年紀輕輕的,現在沒有,還能一輩子打光棍?”
周南不在乎:“那又如何?”
白無常堅持:“別犯傻了,趕緊去讓閻王給你把咒解了。”
周南揉着自己的太陽穴,隐隐回憶起紫火堂上的事,眼中的暗光晦澀不明。
“不去。閻王要能給我解咒,在堂上就給我解了。”
他自然明白,閻王雖表面向着他,心中對他也多少也有忌憚,只是以前找不到合适的時機。
此次雖是衆鬼王嫁禍于他,閻王也未必一無所知,順勢牽制他罷。他若今後想繼續在地府做買賣,這個咒便算是代價。
有把柄在閻王手上,閻王才會放心。
白無常作為冥帥,也知道閻王的這一層顧慮,但周南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面對這個從小在冥界長大的孩子,他總有些護犢子。
“那你就一直這麽帶着這血咒?”
“那怎麽了?這樣一來多清靜,你們那些冥官冥将不來找我麻煩,我又能安心發大財了,多好。”
“你說你這是何必,哪有人傻到往自己身上下毒咒的……”
“你怎麽婆婆媽媽的?不就是個鬼舞念心,有什麽了不起。”周南說着起身下了床,突然想起什麽,問道,“八殿那位,怎麽樣了?”
“哼,你終于想起了啊。”白無常翻了個白眼,不滿周南不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我還以為你心大到連誰想害你都不記得了。”
“別賣關子。”
“閻王罰他禁足,七年不許出殿。”
自從那一次之後,周南在冥界的地位大大提高,那些鬼王也不再敢明着與他作對。
也是那一次之後,閻王對他更加刮目相看,與他拜了把子,開始軟磨硬泡游說他加入地府當差。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在地府站穩腳跟。
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夠躲得了陽間那些不死心的仙門頻頻對他的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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