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病號
慕容輕吃了一驚,“傷得重嗎?”
“怎麽說呢,”裴老擦擦眼睛,低着頭把眼鏡戴上,長籲短嘆地說:“大夫說沒傷到內髒,也沒傷到筋骨,都是外傷。”
慕容輕覺得如果真有這麽輕描淡寫的話,裴老不該是這樣的反應。
裴老這段時間估計也憋壞了,孫子是因為工作受了傷,他不好在人家警局領導面前抱怨什麽,顯得他一個知識分子特別沒有覺悟似的。但是看着裴家唯一的這麽一根小獨苗苗包裹的像個木乃伊似的躺在醫院裏動都不能動,又很難讓人相信他受的只是輕傷。最要命的是,沒人告訴他裴戎到底因為什麽受的傷。
“他們領導安排了幾個人輪流陪護,”裴老說:“這兩天我也感冒了,他們說不能交叉感染什麽的,也不讓我在那兒呆着。我就每天給他準備點兒有營養的湯湯水水,麻煩小方按點兒給送過去。”
慕容輕聽說不用裴老再折騰着陪護,心裏先松了一口氣。裴老都七十多的人了,這大冬天的天天往外跑身體可吃不消。慕容輕安慰他幾句,見方姨收拾好保溫飯盒,便對裴老說:“我也好久沒看見裴警官了,我過去看看他,順便把午飯給他捎過去。”
方姨忙說:“這怎麽好意思呢,我也是順路。”
慕容輕攔住她說:“再順路您也得搭公交車,大冬天的,手裏還提着東西,太麻煩。我這有車,現在店裏也都放年假了,不耽誤什麽事兒。以後你和裴老負責做,我負責送飯。”
方姨還有些不好意思,裴老想了想說:“小方給他們多帶點兒飯,小七跟他們幾個一起吃一口算了,這也正好到中午了,再來回跑也麻煩。”
慕容輕有點兒想笑,覺得“順路帶上自己的飯”大概是裴老他們家的習慣。上次裴戎給他送飯也是這樣的。
方姨連忙回去重新裝飯,慕容輕又從帶過來的年貨裏挑出幾個大石榴一起給裴戎帶過去。不管怎麽說,養傷的人也要多多吸收維生素才能盡快恢複健康。裴老已經好幾天沒去醫院了,拉着慕容輕很是不放心地囑咐了好些話,直到方姨提醒他飯菜要涼了才依依不舍地放他離開。
從裴老家到醫院隔着半個城區的距離,大中午的,路上有點兒堵車,慕容輕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了。他沒怎麽來過醫院,對醫院的布局也不了解,問了好幾個人才搞明白“住院部”跟一進大門的門診大樓是分開的,還得繞到後面院子裏去。
慕容輕很不喜歡醫院裏彌漫着的消毒水味兒。慕容賀病重的時候房間裏就是這種沉悶嗆人的味道,慕容輕不願意再度回憶起那種壓抑煎熬的感覺。還好這裏的走廊很寬,玻璃窗也很大,明亮的光線沖淡了醫院固有的慘淡森冷的感覺。
裴戎的病房在六樓,雙人病房,條件還不錯。靠門一側的病床空着,靠窗的那張病床上支着床桌,上面放着一個筆記本電腦,裴戎裹的像個木乃伊似的靠在床頭,皺着眉頭不知道在看什麽東西。孟軻坐在窗臺上擺弄手機,像是在發短信,兩個人的表情都挺嚴肅。
慕容輕兩只手都拎着東西,也沒法敲門,正想咳嗽一聲示意一下,就見病房裏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擡起頭看了過來,警覺的目光裏帶着針尖似的鋒芒,竟然出奇的相似。
慕容輕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病房裏的兩個人齊齊愣了一下,裴戎臉上緊繃的線條松弛了下來,變成了一個略略有些驚喜的笑容,“小七?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天剛到家的。”慕容輕輕抿了一下嘴角,他好久沒見過裴戎了,心裏也是挺高興的,“我去看裴老才知道你住院了,到底是那裏受傷?大夫是怎麽說的?”離得近了一些,慕容輕注意到裴戎臉和脖子露在繃帶外面的皮膚上都布滿了紅紅紫紫的傷痕,像是被什麽東西刮傷了似的。左邊的眼角還青腫了一塊,眼睛都被擠得變小了。
孟軻也回過神來,連忙從窗臺上跳了下來,“慕容老師,你怎麽來了?”說着快步走過來,從他手裏接過兩個大袋子。
“我是去看望裴老,”慕容輕把手裏的袋子遞給他,“剛巧方姨要過來送飯,我就給你們順路帶過來了。”
“還有水果,”孟軻拎着袋子叫了起來,“好大個的石榴啊。”
“從臨潼帶回來的。是當地的特産呢。”慕容輕帶着一絲笑微微的表情說:“等下你們嘗嘗看好不好,好的話下次我再多買點兒。裴警官的傷怎麽樣?”
“皮外傷,沒事。”裴戎把筆記本扣上放到枕頭旁邊,拍了拍床邊的椅子,“過來坐。你剛從我家過來?我爺爺怎麽樣?”
慕容輕想起裴老那副憔悴的樣子,心裏暗暗嘆了口氣,“他挺好的,感冒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就是擔心你。”
裴戎挺苦惱地嘆了口氣,“我不敢讓他過來,看見我這個樣子,他更得擔心了。”
慕容輕指了指他眼角,“被打的?”
裴戎笑着搖頭,“別瞎猜了,就是點兒外傷,這都快好了。”
他既然不說,慕容輕也就沒再追問,見孟軻正一樣一樣地往床桌上放飯盒,便起身拿了臉盆去水房接了半盆水,端到病床邊給裴戎洗洗手。慕容賀臨終前的幾年身體一直都不好,慕容輕天天陪在主屋,照顧病人這一套程序熟的不能再熟了。只是他做起來雖然無比自然,裴戎卻被他吓了一跳,他印象中的那個慕容小七是個連家務活兒都不會做、寧可餓着肚子也不肯自己動手去做飯的懶家夥,他居然會照顧人?
慕容輕有些疑惑地擡眼看他。洗個手而已,他愣什麽神呢?
裴戎連忙有些把手伸進水盆裏。盆裏的水居然是溫熱的。裴戎不知怎麽,心裏咯噔一下,莫名的就有些不是滋味起來。他這邊雙手剛剛離開水盆,慕容輕已經把毛巾遞到了他手邊,距離和位置都恰到好處,就好像同樣的事情他已經做過了千百遍一樣。這個不經意的小動作越發加深了裴戎先前那種不甚自在的感覺,他不由地聯想起了慕容輕說過的“跟慕容家感情不好”的話來,難道他在慕容家的時候,一直以來幹的都是伺候人的活兒?
這天殺的慕容家太TMD欺負人了!
裴戎想起手裏那個報上去之後遲遲沒有動靜的案子,眼底一片陰戾。
慕容輕沒有注意到裴戎在想心事,他和孟軻洗了手一起圍着床桌坐了下來,。飯菜都已經擺了出來,除了幾道小菜,還有一份海帶排骨湯是專門給裴戎炖的,裏面好像還放了藥材,聞起來一股子怪兮兮的藥味兒。慕容輕和孟軻都不樂意喝,裴戎沉着臉一個人都給吃掉了。
吃完飯孟軻主動收拾了餐具,慕容輕問裴戎,“晚上想吃什麽?”
裴戎沉默了一霎,神色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小七,怎麽好意思天天麻煩你?”
慕容輕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用不好意思,我是看裴老。他也是我的長輩。”把他和裴老、方阿姨放在一起,誰更适合跑腿呢?何況他還有個車。
裴戎自然是明白這一點的。如果他不是裴老的家人,以慕容輕那樣冷淡的性格會跑醫院給他送飯嗎?
別逗了。
“那我就不說什麽了,”裴戎看着他,眸色略顯深沉,“開車小心點兒。”
慕容輕點點頭,拎着袋子走了。
孟軻把他送到房門口,轉身回來的時候感慨地說:“慕容老師長得好,性格好,心眼兒還這麽好。你說這世界上怎麽真有這麽好的人呢?”
裴戎輕輕嘆了口氣。
是啊,這世上怎麽真的有這麽好的人呢?
孟軻搖頭晃腦地感慨了一會兒,又拿起一個大石榴開始剝。紅黃相間的外皮還帶着柔軟的水汽,一剝開便露出了晶瑩剔透的小果粒。孟軻掰開石榴,把其中一半遞到裴戎面前。兩個人悶頭吃了一會兒,孟軻問他,“裴哥,你真的決定走了?”
裴戎頭也不擡的嗯了一聲。
孟軻嘆了口氣,“我找局長問我的考核成績,他不說。也不知過了沒有。”
裴戎笑了笑沒出聲。慕容輕帶來的石榴确實好吃,果粒飽滿,汁水香甜,他這個從來沒耐心吃這些東西的人都覺得實在美味。或者……正是因為經了那個人的手,所以從會有如此不同的感覺?
孟軻嘟嘟囔囔地抱怨,“其實你留在組裏不也挺好的?好歹還是個副隊呢。這要被抽調去了特警隊,就是個跑腿的小毛毛……咱們不也是特殊案件調查組麽。都帶個特字呢,一個級別的!”
裴戎被他近乎賭氣的話給逗笑了,“咱那個特字能一樣麽?剛開始說咱們是特殊案件調查組,現在呢?別的組不屑接的、不敢接的、怕得罪人的、嫌沒有油水的全都推給咱們做,還特殊案件呢,我操,早他媽成了垃圾案件組了!”
孟軻不吭聲了。他何嘗不知道這些呢,只不過不太舍得裴戎就這麽一走了之。他剛從警校畢業就一直跟着裴戎做事,裴戎身手好,還在工作中教會他不少刑偵方面的東西。說起來就像他的半個老師一樣。
裴戎怎麽會不知道他的那點兒小心思?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說:“我跟你說說我的猜測。局長不透露你的分數,十有八九是你的考核分數過線了,但是他不舍得放你走。”
孟軻一下子瞪圓了眼睛。
裴戎笑着說:“咱們局這兩年不是接了兩個網絡大案麽,電子這塊估計要狠抓起來。你這一個現成的研究生,他舍得放手才怪。”
孟軻兩道秀氣的眉毛緊緊皺了起來,“不行,我得找我舅舅去!”
“你可想好了,”裴戎吓唬他,“特警那邊跟咱們現在的小組可不一樣,訓練任務肯定重。你扛得住不?”
孟軻是電子專業的研究生,在組裏一向算半個外勤半個內勤。現在高科技犯罪的案子越來越呈現出多元化的特點,小孟警官的重要性也水漲船高。裴戎覺得特警那邊一定是在跟局裏扯皮,就看到時候哪一邊後臺更硬了。要從私心說,他是希望孟軻能一起過去的,到一個新的工作環境,身邊有個配合得比較熟悉的同事,感覺總是要好一些。
孟軻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看他,“你啥時去特警那邊報到?”
“正月底。”裴戎想了想,“出院以後我得先回咱們組,還有一些後續的事情要跟李隊碰頭,交接做完也就差不多月底了。如果能行的話,讓我休個假就更好了。”
孟軻沖他揮揮拳頭,“我跟你一起去!”
裴戎笑着說:“我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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