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陰差陽錯走運
那小東西吃力站起身來,邁動四條小短腿,往四周打量一圈,兩眼圓瞪,視線落在單致遠身上,張口發出細細叫聲:“嗷嗚。”竟是只黑貓。
單致遠同它大眼瞪小眼,只見那小貓生得憨态可掬,一身皮毛漆黑油亮,兩眼金黃,耳尖、嘴尖、足尖、尾尖各有一點金色,竟同阿桃一模一樣。
單致遠微微一動,只覺這魂魄比在天方聖域中更為飄渺,行動也費力許多。他只得半蹲下來,看向那只黑貓。
黑貓又張口,喚道:“致遠,你可算醒了。”嗓音太過纖細,難辨雌雄。
單致遠大驚,“你看得見我?你怎知道我名字?你是誰?”
黑貓卻往四周一掃,警惕道:“此地不可久留,快随我來。”
随後小短尾一掃,便挪動圓滾滾身軀重新鑽進牆角藤蔓之中。
單致遠略略猶豫,立在藤蔓跟前,又回頭看了眼自己肉身。那身軀被藤蔓妥善裹纏,閉目垂頭,悄無聲息,命懸一線。
綠葉中一陣窸窣響,那黑貓再探出幾近圓球形的頭顱,一雙金瞳在昏暗地牢中熠熠生輝,細聲道:“快些,拖拖延延,小心被發現了。”
單致遠嘆息,暗道天無絕人之路,能留得一命再作計較。便一鼓作氣,身形微晃,便不由自主,沒入了牆壁之內。
他如今既為魂體,自然全不受陣法物質阻礙,穿過地牢牆壁,便陷入了有若粘稠水潭的泥土之中。只是分毫不會沾染到污穢,不過是在行進時多些阻力罷了。
那小黑貓不知花了多少工夫,打穿一條地道,直通到關押他的地牢之內。他便跟随小黑貓一路行進,一時下沉、一時上升、一時左轉右繞,直轉得頭暈目眩,方才覺眼前豁然一亮,鑽出了山壁。
那小洞外是半山絕壁,單致遠漂浮半空,正好将此地看個清楚,這山谷三面環山,一面臨水,寬闊江水依山勢轉彎,形成了一片肥沃平原,正是一個凸字。他所在之處,正好是凸字左下方。
那小黑貓出了山洞,便趾高氣揚翹起尾巴,細聲道:“左大将、右大将聽令,着小的們速速将通道封鎖,嚴加看守。”
草叢裏微微一動,便竄出一只灰皮老鼠、一只鐵黑穿山甲,恭恭敬敬趴在小黑貓面前,細聲細氣道:“遵命,大王!”
随後轉身又奔回草叢去。半山斜坡的綠草如茵,無風自動,窸窸窣窣響個不停,似有無數動物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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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致遠尚未嘆服,便見那小黑貓昂首挺胸往前一邁步,随即腳下一滑,竟化作一團黑球,骨碌骨碌滾下山去。
周圍響起風聲一般如潮呼喊,此起彼伏喚道:“大王!梼杌大王!”
又或是“速速救駕!”
便有上百的灰鼠、穿山甲、松鼠、山雞追到山下去。
單致遠亦是悄無聲息跟随其後。
那小黑貓滾到了山腳下,方才停下來,利落躍起身,用力一抖,便将一身枯葉灰泥抖落得幹幹淨淨。随即繼續趾高氣揚,金瞳冷冷掃過慌張追來的山中禽獸,傲慢道:“慌什麽,本王不過圖個省事,直接滾下來罷了。”
那些小妖頓時轉憂為喜,松鼠蓬松大尾巴搖晃,山雞展開五彩翎羽,土撥鼠和灰鼠上蹿下跳,穿山甲來回翻滾,紛紛恭維道:“大王英明神武!大王威武霸氣!”
小黑貓不耐煩道:“莫再聒噪,散去幹活。”
小妖們立時齊聲應道:“遵大王命!”随即便各自散去了。
小黑貓見那群小妖散得不見蹤影,方才趴下來舔舔自己身上撞在石子上的些許擦傷。
單致遠聽見那聲梼杌大王時便心中有數,此時見那小貓舔得惬意,便突然出聲喚道:“阿桃?”
那小黑貓頓時一身黑毛根根豎起,跳起三丈高。落在地上時急忙吼道:“我不是阿桃!”
單致遠眉頭微皺,那小黑貓嘆氣道:“我是六甲……此時說來話長,你先随我進來。”
小黑貓撒開肥短四肢拼命奔跑,單致遠只得耐住性子,跟在它身後。
花了足足兩個時辰,他才随六甲進了隐藏在山谷底部,山洞中一處法陣。六甲道:“尋常法陣對魂魄無效,但你若是牢牢惦記着随我同進出,或許能成行。”
單致遠道:“若是無效……”
六甲細聲道:“我自然回來尋你,你可切勿四處亂飄,被人當做孤魂野鬼收了去。”
單致遠只得盡力凝煉神魂,盯住小黑貓不放。六甲爪子撥弄幾塊靈石,随後光芒大盛。單致遠只覺眼前一花,待光芒散去時,便置身在一處小院中。
六甲喜道:“成了!”又繼續撒開短腿,往前跑去。穿過細白卵石鋪成的羊腸小道,花蔭深處,便傳來陣陣琴聲。
關鳴山一身銀灰華服,香爐青煙袅袅,正坐在一株千年銀杏樹下撫琴。
六甲接近時,琴弦突然铮然崩斷,發出裂帛一般脆響。關鳴山面色不變,只是握住受傷的手指,靜靜站起身來,問道:“可曾尋到致遠的蹤跡?”
許久不見,如今這青年少了幾分文雅柔和,反倒多了幾分深沉內斂,終究是這堂堂萬渡城的繼承人,竟漸漸愈加喜怒不形于外,陰沉起來。
他身為耀魄寶碎片,知曉自己身世命運之後,只怕多少有些……不甘。
單致遠立在一旁,明知那凡人見不到自己蹤影,卻仍是往樹幹後躲藏,掩住身軀。
六甲回道:“尋是尋到了,只是……”
關鳴山神色急迫,從古琴後繞出來,又問道:“只是?”
六甲嘆息,“只是勾陳大人恐怕不願叫第三人知曉,望關公子見諒。”
關鳴山一怔,臉上神色紛繁複雜,掙紮了許久,終究長嘆一聲,閉上雙眼,“罷了。”
再睜眼時,氣勢驟變,便是勾陳附身了。
不待六甲再開口,勾陳深沉視線便往樹後掃去,“躲躲藏藏,成何體統,過來。”
單致遠很是不滿,卻不敢反抗,只得滿臉郁郁不樂,飄了過來,口中嘀咕道:“分明是四相一體,為何麒麟那般溫柔,你卻非要待我如此兇狠。”
勾陳不理他,只是擡手,指尖輕輕穿透了單致遠稀薄魂體的面頰,不由眉頭微皺,收回手去。
六甲已将前因後果禀報了清楚。
原來那一日鬼渡鳥突襲、凡界修士傷亡大半,他亦是耗費了法身泰半力量。然而天門關閉,他連回天庭述職也做不到,眼看要在凡界魂消魄喪,正在此時,遇到了重傷的阿桃。
阿桃曾得了一枚九品養神果——此事本是幸臣當笑話說給六甲聽,不想卻成了救命的契機。如今受了重傷,反倒激起了那仙果隐而未發的藥力,這黑豹竟開始進化。
如今這嬌小模樣,便是品階進化尚未完成的象征,故而沉眠不醒,六甲便暫且借了阿桃肉身行動,保住彼此性命。
随後六甲便回了萬渡城,同真仙派掌門等人會合。關鳴山出面,為真仙派、劍聖門做保,兩派購置了一座房産,如今已開始着手招收門徒之事了。
因了鬼渡鳥四散人界,各城各國已聯合發布清繳任務,如今算是暫時壓制了騷亂。
只是天門關閉一事,縱使凡界大能卻也一籌莫展。
多虧了阿桃這不起眼的外形,六甲便暗中降服了一些小妖——正是單致遠在山谷中所見那一群烏合之衆。
這些小妖靈智未開或是初開,法力低微,故而不被血逝放在眼裏,既不收編,也不消滅,任其自生自滅。反倒叫六甲鑽了空子,集合小妖之力,非但尋到了血逝落腳之處,更是挖出一條小小暗道,将單致遠魂魄救了出來。
至于勾陳大帝,卻是兩日前降臨凡界,而後知會了天下星官。各星官離天庭太久,法身漸散,勾陳只得命令各星官趕往南、北二極,同鎮守封印的天兵會和。唯有那兩處封印之力,尚可助星官維護法身之力。
這一人一魂一獸邊交談邊離了庭院,進入房中。阿桃幼體腿短體胖,行得太慢,勾陳便将它提在手中,随後又放在桌上。
六甲窘迫,立在桌邊又是一副昂首挺胸模樣,又道:“此地便是你師父購下的宅院。”
單致遠心中激動,便要飄去見師父,卻被勾陳喚住,“你如今只餘魂魄,凡人看不見,聽不到,果真要去?”
被勾陳這樣提醒,單致遠便有些意興闌珊,既知曉師父師弟等人安好,便停在房中,茫然道:“如今卻怎生是好?”
勾陳問道:“你那肉身如今情況如何?”
單致遠便将那鐵灰根須之事、劉皇昔日暗算之事一一說來。
怎知話音才落,便見那一神一貓對視一眼,便齊齊向他看來,神色極為古怪。
單致遠怔愣,“可是不妥?”
六甲嘆道:“致遠,你的氣運,只怕是天下第一好。”
單致遠眉頭一皺,不由嘆息,“我若氣運好,怎會被師兄賣進洪爐館去?”
勾陳卻道:“若不進洪爐館,你怎能得了萬神譜?”
單致遠細細回想,自得了萬神譜之後,果然一路順暢,勢如破竹。如此說來,這四位,不,這一位本命神,竟是他的福星。
他不由向勾陳看去,勾陳依舊不茍言笑,冷若冰霜。只是這寒氣之下藏着麒麟溫柔,更藏着太羽風流,便叫他心中一陣悸動,不由自主緊張起來。他便顧左右而言他,結結巴巴問道:“如、如何氣運又好了?”
六甲仰頭看去,見勾陳略略颔首,便清清嗓子,細聲解說起來。
“那根須名喚噬魂魔藤,顧名思義,乃吞噬神魂的魔物。蟄伏時毫無動靜,發作時便會将凡人元神盡數吸收吞噬。”
單致遠後背一寒,怒道:“劉皇這厮,竟如此惡毒。”
六甲卻是神色輕松,擡起肉爪搖晃兩下,尾巴尖一點金色亦是跟随搖晃,“怎知你卻在噬魂魔藤發作前被血逝給打得元神飛散,魂魄掉去了天方聖域,反倒因禍得福。”
原來那嗜魂魔藤雖蠶食元神,卻會生出一種汁液,可将寄生的肉身徹底改造強化、洗經伐脈,令那肉身無論根骨資質都進化成上佳容器,供魔藤居住。
只是這過程不啻于搗毀原身,摧筋斷骨、割肉放血,個中痛楚,無人能忍。故而常人往往被這劇痛削弱意志,令魔藤吸收魂魄更為輕易。
只是單致遠……卻是不用受罪了。待改造完畢,設法驅走魔藤,魂魄歸位,便平白撿了個天大的便宜。
魔藤入體噬魂,妖皇偷襲重傷。兩件人間慘事落在這小劍修身上,卻生出這般奇妙的結果。
單致遠不由自主摸了摸鼻子,在這一神一貓四目注視下,開始相信,小爺我果然是洪福齊天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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