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冷劍仙救人間

天庭中心,一片狼藉,黃金瓦,白玉磚,散落滿地,失卻了熠熠生輝的色彩,便如明珠蒙塵一般。

衆仙官協同內防軍救治傷員,直到日薄西山,方才漸漸散去。這一場混亂,數千年未遇,倒叫天庭衆仙都有些許的心力交瘁。

餘下掃尾工作,便只有零零落落人手散落各處。一名年輕仙官站在瓦礫堆中,突然輕輕咦了一聲,靴間輕輕踢開磚瓦。磚瓦中露出的亮晶晶碎片有巴掌大小,似是護心鏡的殘骸,竟隐隐帶有魔氣。

只是那魔氣太過微弱,這仙官踩上了方才察覺。

他方才彎腰,想要施法收了碎片,卻被一個威嚴低沉的聲音打斷:“将那碎片交給我。”

仙官忙直起身來,恭聲道:“是,……大帝。”

随即卻睜大眼,再發不出半點聲息,整個身軀連同那碎片,一道被黑暗吞沒。

那身影立在偏僻廢墟中,緩緩收手,悄無聲息離了原地,并未被任何人發現。

正是混沌方止的時刻,天庭仙官數量龐大,這一名的失蹤,最後也被當做開陽作亂時,無辜受了連累,并未引起任何人懷疑。

而人間界,萬渡山以西千裏外,冬江一帶,正盛傳冷劍仙的傳說。

據傳,那位冷劍仙身高兩丈,相貌猙獰,尋常人不敢直視,若是不慎看見,輕則肝膽俱裂,重則心脈斷裂,藥石無醫。

據傳,那冷劍仙雖相貌可怕,卻宅心仁厚。七福城入城費如今水漲船高,入城條件亦是愈加苛刻。

凝脈以下修士,繳納五千枚下品靈石或等值的仙丹法寶,無靈根凡人百姓,更需繳納萬枚靈石或等值的仙丹法寶方可入城。

而那冷劍仙駐紮在東江南岸的樂松村,卻是來者不拒,将流離失所的凡俗百姓盡皆收入麾下。

據傳,那冷劍仙乃是一名本領通天的劍修,一柄玄色靈劍端的是見妖斬妖,遇魔屠魔,從未遇到敵手。

雖性情冷漠,卻力挽狂瀾,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引來不少同道中人投奔,以“行正道、濟蒼生”為己任,短短數月,便隐隐形成了七福城之外的另一股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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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冷劍仙”自然便是那日落足在樂松村的開陽,因不肯說出姓名,便被這些凡人安了如此凡俗的名號,好在開陽并不放在心上,任衆人喊去。

如今樂松村人口上千,修士亦有五十餘人,皆以開陽馬首是瞻。又各自分工,挖空山壁,起屋宅,建要塞,擴張領地,重新種植農田、豢養禽畜,無論修者凡人,盡皆忙碌得熱火朝天。

樂松村在和平時期最鼎盛時代,也未曾有過眼下的繁華,叫那老村長不由心生感慨。

樂松村得以擴張,一則得益于開陽人望漸長,二則卻是因妖魔大軍進攻的勢頭減緩。

血逝失了九方荒冥助力,衆魔修群龍無首,不肯服從妖皇,分裂成許多小股勢力,四處作亂,大肆殺戮搶劫。反倒被七福城各個擊破,消滅了不少。

故而戰事暫且膠着,無論仙魔妖凡,如今皆在靜候轉機。

妖皇在等守護封印的兩處天軍力量衰竭,得以聚合鬼王、修羅之力,滅正道,橫行凡界;仙人與凡人卻在等天門重開,降臨凡間,助凡人除魔衛道。

焦慮重重之中,單致遠卻成了最百無聊賴、最悠閑的一人。

樂松村中,唯有開陽與周鶴能看見他,同他交談。周鶴自為他擋了一劍,碎得不成模樣,被開陽收在囊中從未放出。

故而便只有每日跟随那“冷劍仙”進進出出,聽他發號施令,修整城牆、建立屋舍、耕耘農田、并在閑暇時訓練,收服一幹心腹,将這千餘人的集團統治得井井有條。

行事有度,巨細靡遺,隐隐有幾分勾陳的做派。

單致遠左右無事,開陽又傷不了他,便愈發大膽起來,除了自己修煉、開陽出戰外,便見縫插針,喋喋不休追問。

只是開陽雖前塵盡忘,性子卻依舊,問十句也答不上半句。單致遠只得自問自答,連猜帶蒙,方才搞清楚一些真相。

這一位劍仙,最初的記憶便是被巨網束縛,陷入無邊黑暗之中。耳邊有人徐徐善誘,低聲道:“……你手握重兵,八百一十道九霄神雷尚不能奈你何,何苦自困于天庭死板條條框框,臣服他人座下?生死在你手,行藏由你心,地擋滅地,天阻毀天,随心所欲,何等痛快!”

單致遠初聞此言,訝異道:“你要滅天帝,自己取而代之,為的就是随心所欲四字?”

開陽道:“凡人無識,不覺自己命如草芥;神明有知,方知天道有常。縱使貴為三界巅峰之主,也只能依天命而行——憑什麽天道恒常,不能違逆?”

這卻是這幾十天日夜相伴中,開陽對他所說的最長一句話。

單致遠便沉默,他憶起幽冥城中,開陽代天帝受天罰。天庭內,勾陳次次斷然拒絕天帝告白,無關心中喜愛,只為天道不允。

他素來以為,所謂天道者,便如日升月落,四時更替,恒大恒常,自然而然遵循便是。

開陽縱使對天道存疑,卻要如何違抗?

單致遠不覺便問出來,開陽道:“先收複三界,再滅你魂魄,得了帝位,再做計較。”

單致遠嘿然不語,默默看開陽擦拭本屬于自己的本命龍牙。

那劍魂自單致遠重煉之後便再未發過聲,唯有意志仍存。按勾陳先前所言,乃是因他修為不足,劍魂與主人一同成長,他弱,劍魂便弱。待劍意深厚,劍魂自然增強。

終究沒忍住,又道:“你收服三界……便是從收買人心開始?”

開陽終于擡擡眼睑,視線落在單致遠面上,“凡界是我囊中物,即使一只蝼蟻,也不容他人肆意踐踏。”

無論目的如何,名震冬江的冷劍仙,卻當真是庇護了許多老弱婦孺,平凡百姓。

單致遠驟然眼圈泛紅,黎民百姓若得君王如此……卻是幸甚。

不由澀聲道:“我代百姓先行謝過。”

一聲尖銳鳴響在屋外響起,正是敵襲示警。

開陽便起身,閑庭信步般步出臨時搭建的營帳,瞬間化作一道劍影,沖向圍牆之外。

防禦圍牆外,田地被踐踏成荒野,草木枯萎,屍骨遍地,一片人間慘象。

開陽站在高聳牆頂,居高臨下看去。那些低階妖獸貿然沖擊過幾次,死傷慘重,便知道了這劍仙的厲害後,此後漸漸習慣繞道避開。

如今前來襲擊的妖獸漸漸少了,若是一來,大多是高階妖獸,甚或是化形妖修,又或者是想要趁火打劫的魔修。

這一次前來襲擊的,正是一夥魔修,總共四人,兩男兩女,個個黑氣萦身,面色青白,笑容邪惡。

為首男子一身繡雲鶴的白色道袍,頭戴偃月冠,三角眼,鼠尾須,打個稽首,聲音尖細,“這位道友有禮了。我等路過寶地,欲借點盤纏,幾條人命,萬望道友莫要推辭。”

單致遠只覺一股陰寒之氣自其中一名女魔修身上傳來,令他不寒而栗,默默退至開陽身後。

開陽任他游蕩,沉聲道:“滾。”

低沉嗓音有若無形威壓,震得那四人齊齊後退幾步。

其餘守備的修士此時方才趕來,其中有兩位金丹法修,亦是一躍而上,立在開陽左右。

左首的紅衣女修手掌中騰起一團烈火,“冷劍仙叫你們滾,莫非耳朵聾了?”

那鼠尾須魔修陰恻恻笑道:“既然如此,莫怪道爺不客氣。兄弟們,上!”

四名魔修立刻各施手段,漫天飛起法器靈光,朝樂松村諸人襲擊而去。

諸位修士不慌不忙,以開陽為首迎敵。

開陽連步子也未曾動一下,龍牙挽出滔天劍意,有若密集劍網四射,一名男魔修首當其沖,竟被劍光擊碎丹田,慘叫一聲,元神自眉心處沖出。開陽屈指彈出一道劍氣,便将那元神在半空擊碎。

一名女魔修狂呼道:“師兄!”目眦如裂,揚手揮出一片黑幡。

那黑幡迎風便漲,化作團團黑雲遮天蔽日,頓時陰風陣陣,鬼哭聲聲,竟是一面專以魂魄煉制、陰毒至極的百骨千魂幡。

百骨千幡能吸人魂魄,融煉進幡中,魂魄化為厲鬼,日日受苦,便愈加兇惡,一旦施展,便将怨氣發洩在活人身上。

眼見得那幡中便飛出無數條鬼影,沖向樂松村衆人。單致遠猝不及防,竟被數條鬼魅牢牢纏住,将他往幡中拽去。

鬼爪糾纏之處,陰冷侵骨,劇痛難忍。單致遠急運靈力抵抗,将幾條鬼影彈開,更多鬼影卻前赴後繼,将他牢牢糾纏住,飛快拽往幡中,竟脫離了開陽十丈距離。

單致遠大驚失色,急忙掐劍訣,靈力運行到極致,将鬼影接連斬殺,魂體卻離百骨千魂幡中的翻滾黑雲愈加近了。

幸好開陽及時趕到,一劍斬下那女魔修頭顱,第二劍斬裂百骨幡。頓時雲破天開,那些陰雲滾滾立時消散,收縮為兩片殘破幡旗飄飄墜地。

剩餘的兩名魔修見狀,心下膽寒,轉身欲逃。

漫天火球金光窮追不舍,将其中一人擊成重傷。另一人則在半空被開陽腰斬,分成兩截跌落地上。

單致遠同其餘人亦是抓緊時機,将那些失了憑依的厲鬼一一斬殺。随後心有餘悸,只覺那陰冷侵入魂體,冷得牙齒格格發抖,只得一點點運功抵抗。

開陽交代部下打掃戰場,轉過身冷冷注視單致遠。那小修士面色青白,似是冷得狠了。他又伸手,卻一如既往只觸摸到虛無,竟是只能坐視這魂體受苦,不由臉色一沉,一言不發落下城牆,往駐地大步行去。

單致遠見他動作,苦笑起來,随他步伐而飄飄蕩蕩,壓住陰寒之氣,顫聲道:“你處心積慮想要殺我,如今總算要如願了。”

開陽倏然停步,轉過身凝視那小修士,面色卻是深沉莫明。

他并無太多記憶,這三界全然陌生新鮮,不知自己是何人,更不知為何而生。既然那聲音明示過,若能求個逍遙自在,那便以奪天帝之位為目标。

既然如此,這現任天帝,理當除去。

起初是殺不了,如今卻隐隐有些不肯殺。就連開陽自己也不明白,這股不樂意如何升起。

如今見這魂體受陰寒之苦,更是心內煩躁不已。

此時那紅衣的金丹女修卻自身後追了上來,朗聲道:“劍仙大人留步。”

開陽眉頭微微一皺,冷道:“何事?”

這女修名叫樂頤,是個散修,她知曉開陽最不耐煩他人啰嗦,便開門見山道:“請恕在下直言,方才那魔修召出百骨千魂幡時,在下無意中看見開陽大人身旁有個魂體。如今那魂體已受鬼氣侵蝕,遲早要被同化,最終失去自我神識。”

單致遠心中一沉,開陽面色更是陰得有若山雨欲來,問道:“如何解?”

樂頤道:“在下雲游四海,曾習得點禦魂之術,鬼氣需以陽氣祛除。只是這魂體飄渺,卻碰不到活人陽氣,故而,尚需放入血肉之軀中。”

單致遠聞言,不由苦道:“我那血肉之軀如今不知被妖皇藏在什麽地方,卻如何去尋?”

開陽卻不理他,只看着樂頤,又問道:“要什麽血肉之軀?”

樂頤笑道:“魂魄本是身死才會離體,若要附身,只要是三日內死去的肉身皆可。”

開陽道:“待我尋到,再找你相助。”

樂頤忙道:“不敢,但憑大人吩咐。”

單致遠見開陽一心要助他,不由生出幾分困惑,随着開陽動作漂浮,追問道:“你為何又要救我?”

開陽自己也尚未想清楚,幹脆從心所欲,想做便做了。被單致遠如此一問,只是不理,幾個騰身躍入山中。

尋好合用的血肉之軀,再找樂頤施展禦魂法術,将單致遠封入那血肉之軀中,總共耗費了兩日。

營帳中,樂頤疲倦已極,卻是笑容滿面,和煦垂眼看單致遠,柔聲道:“還是大人考慮周詳,如今這魂體封得妥當,不必擔心被人招魂而去。又兼體态玲珑,以活人陽氣滋養,卻又方便了許多。”

單致遠滿臉鐵青,站在營帳之內唯一的條幾上,身周被鐵欄包圍。

開陽亦是垂目看去。

油亮棕毛,蓬松大尾,黑溜溜雙眼圓瞪,兩只小前爪抓住鐵籠欄杆,身長不足一尺。

這松鼠生得憨态可掬,同那小修士頗有幾分相似,難怪魂體如此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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