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入局(1)
太極廣場上,李忘生持劍直刺,一招四象輪回使出,劍氣湃然純厚。須發皆白的道者捋着長髯滿意地點了點頭,純陽子呂洞賓出關已逾一月,正在太極廣場考教二弟子李忘生的武功。
“道法自然,順勢而應,這些年你參悟的不錯。”呂洞賓話音剛落,遠立在石階上的道者身形倏然隐沒。
李忘生凝神以待,手中剛垂地的劍逢再次橫起,電光火石間劍鋒從右往左而至,李忘生右足為軸,劍鋒掃過半弧,不偏不倚擋住了呂洞賓的突然一劍。
“為師問你,何為道?”兩劍相抵,沛然劍氣在太極廣場上炸開,逼得圍聚在周圍的純陽弟子們紛紛後退。
“萬法自然,是為道。”
“何為純?”
“心無雜念是為純。”
“何為陽?”
“心中敞亮是為陽。”
“何為執?”
“徒兒不知……”
一充一盈兩股劍氣陡然收起,呂洞賓收劍而退,衣袂未動分毫,似乎剛才那一劍是以意念而出,他本身卻一步未動。手掌上被內力激起的顫抖尚未消退,往日平靜的李忘生眉頭緊斂,他屈膝跪地,不敢擡頭看向自己的師尊。
呂洞賓微微合上了眼,他的手中已無劍,周身劍意消散。他的神色不似剛才那般慈和,有細心的弟子發現,呂洞賓的眉間隐隐有一抹擔憂之色。“為何不知?”呂洞賓語調平緩地問跪在面前的李忘生。
“徒兒心中沒有執念。”李忘生回道。
呂洞賓睜開眼,看着垂首的李忘生,跪在他面前的是他最滿意的弟子,雖不似謝雲流那般恣意灑脫,但李忘生是最适合接任純陽宮掌門之位的人。呂洞賓輕輕喟嘆,李忘生說他心中沒有執念,那是李忘生并未察覺,李忘生對自己的大師兄謝雲流總是有近乎執拗的信任。這就是李忘生的執念。
“你師兄什麽時候下的山?”呂洞賓臨風而立,藍白相間的道袍被山風吹動,偶爾飄蕩在李忘生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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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忘生依舊垂首回道:“将近半年。”
呂洞賓眉頭擰得更深,謝雲流下山已有半年,山下卻未傳來有關謝雲流的任何消息,這絕無可能。
“他可與你聯絡過?”呂洞賓再問。
李忘生想了下回道:“四個月前,師兄寫信回報要去苗疆追查長安‘人屠之謎’一案,後再無消息傳來。”
苗疆與長安相去甚遠,若論長安消息傳至至少還需一個來月。呂洞賓略感不安,他此次出關即為長安城中之事,雖說純陽身處江湖不涉朝堂,但也是皇家拜祭之所,李忘生更與皇室脫不了關系。呂洞賓低頭看着李忘生,在他諸多弟子中,李忘生是真正出身于李唐皇室,但與謝雲流相比,李忘生與李唐皇室的聯系除了李忘生身上流有李唐血脈外,再無其他。相反,謝雲流與李唐皇室的關系要密切深刻許多。
“溫王如何?”呂洞賓讓李忘生站起身來,如今韋氏被誅,所有中宗與韋氏皇子性命皆有威脅,呂洞賓曾經見過李唐皇室奪嫡之争,加之太平公主觊觎皇位之心甚是猛烈,難說會對中宗子嗣留有餘地。如若溫王有失,以謝雲流之脾性,必然不顧後果為其報仇。呂洞賓不怕純陽被牽連,但怕從今往後少了一位至情至性的江湖正道。
“溫王被陛下囚禁于宮內。”這一個月內,長安風雲變幻,遠處江湖的純陽宮及各大門派皆收到了消息,除了天策府外,其餘江湖大派并未參與進朝局争鬥之中,但也有一些與李唐皇室有私交之江湖中人,舍命前往長安,要麽依附于太平公主與臨淄王幫其追殺韋氏餘黨,要麽為義氣保全韋氏一族。這場政變雖未血染長安,但到底還是帶着一絲散不開去的血腥味。
“是臨淄王的意思?”
李忘生搖頭:“徒兒不知。”
呂洞賓剛松開的眉頭又重新斂起,如若不是臨淄王的意思,那溫王的命就難保了。他眼鋒一轉,看見一個小道童抿唇盯着自己看,呂洞賓認出了那是謝雲流在山下撿到的一個孤兒,謝雲流給他取名叫洛風,當初襁褓中的嬰兒一轉眼已經八歲。呂洞賓向洛風招了招手,洛風遙對呂洞賓行了個道禮,這才快步跑到呂洞賓身邊,屈膝跪地,向呂洞賓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師禮。
“洛風拜見師祖。”道童的聲音還是稚聲稚氣,話語裏卻帶着一絲不同于年齡的成熟。
呂洞賓閉關時,洛風才六歲,還是孩子。再次出關後,謝雲流收的這個得意門生舉手投足間與自己的二弟子李忘生倒有七八分相似。呂洞賓略一思忖便知是為何,以謝雲流的心性,又怎會一直在純陽宮中修煉,多半這孩子是李忘生在照顧。
呂洞賓點點頭,讓洛風起身:“你是不是有話要說?”呂洞賓從孩子的眼裏看出了他是掙紮了許久,才鼓足了勇氣走向自己的。
洛風猶疑了一下,而後堅定地點點頭:“師祖,洛風想替師父求情。”
呂洞賓先是看了一眼李忘生,而後才看向洛風。他以為洛風這些年會與李忘生親近些,現在看來,洛風一直受李忘生照顧,但對其師父亦是重情重義,這一點頗像謝雲流。
“哦?”呂洞賓好奇地問,“你師父犯了何錯,要你替他求情?”
“師父并未犯錯。”洛風擡頭直視着呂洞賓,不躲不避。
呂洞賓饒有興致地與道童對視,洛風的眼神清澈明淨,即便是在追求純粹本心的純陽宮裏,也再找不出一雙如洛風一樣幹淨的眼睛。呂洞賓問洛風:“那你為何替他求情?”
洛風再次恭敬地向呂洞賓行了個道禮,回道:“洛風擔心師父。”
呂洞賓了然,心頭又覺得無奈,謝雲流此次下山遲遲未歸,就連洛風也起了疑心。這一趟長安之行,恐怕是免不了的。
“師祖答應你。”呂洞賓輕輕撫了撫洛風的腦袋,恍惚間,洛風的臉與八歲謝雲流的臉重合在了一起。呂洞賓悟道多年,修為深厚,但與謝雲流這份師徒之情是他的執念,他私心希望還在苗疆的謝雲流能夠被設局的人多拖些時日,不然就連剛登上皇位的睿宗也保不下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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