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驚濤(2)
道音綿邈,與暮鼓聲交織一片,将煩愁亂緒滌淨。純陽宮內,一縷香煙彌散,呂洞賓望着純陽宮門前的簌簌飄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李忘生恭敬地站在呂洞賓身後,他手裏捏着一封臨淄王剛派人送來的信,信箋已拆口,信紙卻還未拿出。就在李忘生要将信紙抽出遞給呂洞賓的時候,呂洞賓止住了李忘生。
“師父不看麽?”李忘生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中的信封,問道。
呂洞賓搖了搖頭:“前日太平公主來祈福之時與我談及雲流,我便已知了大概。這封信不過是臨淄王給予我的婉拒而已。皇室的人,就算九五之尊又何曾真正做到金口玉言呢。”
再過一月,便至新年。純陽宮的雪景從不曾變過,倒是純陽弟子裏多了不少新面孔。溫王之事一日不塵埃落定,純陽宮只怕免不得再收一些新弟子。
“把這封信燒了,不要讓雲流看見。”呂洞賓拂袖一揚,道袍在雪中飛起,人影飄然遠去。
李忘生捏緊了那封無人閱讀的信,從袖中取出火折,剛要點燃,就見燭火中一個小小的人影投映在自己的腳邊。李忘生瞟了一眼湊在門邊的洛風,咳嗽了一聲,讓洛風出來。
洛風先是慢慢地露出了個小腦袋,雪亮的眼睛仔細打量了一遍李忘生臉上的表情,見李忘生只是淡淡地看着自己,臉上并無怒意,洛風這才敢把整個身子都露出來。“師叔。”洛風怯怯地叫了一聲李忘生,向李忘生行了個道揖。
李忘生輕輕點了下頭,而後忽然板起臉來,目光直落向剛才洛風躲藏的門後,哼了一聲道:“師弟你還不出來?!”
李忘生話音剛落,門邊又探出了一個頂着道冠的圓腦袋,上官博玉一張樂呵呵的臉露了出來,他探了個身子,結結巴巴地道:“師兄我路過……”
“這個時辰你路過純陽宮?”李忘生對上官博玉實在沒轍,但還是努力板起臉,做足了師兄的模樣,替師父好好教誨上官博玉。
上官博玉用眼神點了點洛風,嘿嘿笑道:“路過,路過帶洛風回去。”說着,他從門邊蹿了出來,站在了洛風身邊,牽起洛風的手就要走。
李忘生往前邁了一步,将手中的拂塵橫在了上官博玉面前,攔住了欲要溜之大吉的人。
“師兄,再不回去,大師兄就起疑了。”上官博玉一臉的着急,他不停地拿眼神點着洛風,告訴李忘生快讓他帶洛風回去。
李忘生沒有理睬上官博玉,他看見洛風的目光一直盯在自己手中那封拆了口的信箋上。李忘生暗道一聲糟糕,洛風年紀雖小,卻是十分聰慧,也不知剛才師父走時那番話,洛風聽去了多少。
“你們倆什麽時候來的?”李忘生問上官博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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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剛剛,就剛剛。”上官博玉猶疑了一下才答道。
“純陽子弟,怎可胡言相騙,而且還是诓騙自己的師兄!”李忘生正色道。
上官博玉一愣,李忘生平日看上去溫和沉穩,此時這番變臉,定是氣極。上官博玉也知自己所言不妥,忙收斂起笑容,回道:“師兄莫怪,我們半柱香前到的,師父與師兄的話我們全數聽見了。”
李忘生心中一跳,暗道果然如此。他對上官博玉點了下頭,蹲下身來,看着一言不發的洛風,孩子雪亮的眼睛裏藏着淚光,但他仍舊努力忍着。李忘生想,洛風是怕謝雲流擔心。
“洛風……”
“師叔,洛風知道該怎麽做。上官師叔是為了追我才偶然聽見師祖與您的對話,此事全是洛風一人之過,請師叔不要責怪上官師叔。”洛風說罷便跪在了李忘生面前。
上官博玉要拉洛風起來,卻被洛風搖頭拒絕。上官博玉無奈,只得向李忘生求助。
李忘生亦是心疼洛風,他溫聲道:“你也是擔心你師父,此事就當作沒有發生過。你先與你上官師叔回去,只有一點,今日所聽之言萬不可對你師父說。”李忘生邊說邊要扶洛風起來。
然而洛風卻還是搖頭,他盯着李忘生道:“師叔不是說身為純陽弟子,不可行诓騙之事麽?”
上官博玉“噗嗤”笑出聲來,他就是喜歡洛風這老實的機靈。
李忘生嘆了口氣,他算是明白了謝雲流為何會覺得他這個師弟老實。
“你師父不問,你就不說,你不說又不是騙他。”上官博玉見李忘生語塞,連忙替李忘生打圓場。
李忘生見洛風還是未下定決心,于是對洛風重重地點了下頭。洛風見李忘生點頭,這才漸漸地放下心來。然而轉瞬後,洛風又擡起眼,對李忘生和上官博玉說:“那要是師父問起呢?”
李忘生與上官博玉面面相觑,最後還是上官博玉忍不住了,拉起洛風的手,帶着這個實誠的小師侄走入雪幕之中,他一邊走一邊對洛風說:“你不說他就不會問,你說了他就會問,小師侄你明白了麽?”
“哦。”洛風猶疑地點了點頭,他心裏想這好像還是在騙他師父吧。
陰冷潮濕的地牢裏,火光照在李重茂頹敗的臉上,明明滅滅,李重茂看上去就像是已入地獄的鬼魂。
頭戴兜帽的男人一雙陰鸷的眼眸黑得看不見底,他手裏拿着一根火把,就着火光看着一年多前曾經見過的李唐子嗣,想起了那日與他一齊在馬球場上揮杆的年輕道士。
“委屈溫王殿下。”三天前,溫王李重茂被下旨關押在此,昔日的皇室貴胄一朝跌落塵泥,任何人都會看不開。李重茂來此三天三夜,沒說過一句話,雙目空洞無神。陸危樓想,臨淄王對李重茂的擔心有些多餘。
李重茂慢慢地擡起頭,待他看清楚來人是誰,李重茂忽然咧嘴笑了起來,他的聲音不再是從前在溫王府中那般爽朗,變得喑啞低沉:“原來是陸教主,是來替雲流看我的麽?”
陸危樓陰鸷的眼中閃過一抹寒光,臨淄王說李重茂絕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懦弱,實則李重茂的心思難測,這也是太平公主不願放過李重茂的原因。在李重茂開口之前,陸危樓覺得臨淄王思慮有些過,如今看來,身處權力中心的人比他要看得清楚明白的多。
“陸某是替臨淄王來看殿下的。”陸危樓将火把貼在牢籠前,想更清楚地打量李重茂。
李重茂直勾勾地盯着陸危樓,剛陸危樓一閃而過的眼神他看得清清楚楚。李重茂又萎頓下腰身,重新縮在一團,只是嘴角還挂着那一抹嘲諷的笑容:“謝雲流會替我報仇。”李重茂的聲音低低地傳來,他頓了一下,又道,“他會殺了你。”
陸危樓眉峰忽斂,一股肅殺的寒意直逼向李重茂,陸危樓道:“他殺不了我。”
“是麽?”李重茂把頭埋在環抱的雙臂裏,無聲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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