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夜間,七點。
今天倫敦沒有下雨。
瑪麗與厄爾森律師抵達旅店,老奧利弗夫婦剛剛吃好晚飯,只見女傭收拾餐盤從屋裏走出來。
中年喪子的夫婦兩人應是胃口不佳。
晚餐的食物沒有清盤,其中有一碗蔬菜濃湯幾乎沒有動過。
瑪麗與女傭擦肩而過,掃了一眼湯碗,蔬菜大雜燴包括了蠶豆。
一個半小時前,奧利弗的同事A就提過,蠶豆的味道并不合老奧利弗夫人的口味。
“兩位,是喬治教授請來繼續調查的?”
老奧利弗先生沒有想到會有訪客,而聽說來因後并沒有拒絕配合查案,但不便在旅店內談話。他拿起一串鑰匙,“還請随我一起去本的住所,想來你們也需要觀察一下情況。”
本,死者本·奧利弗的名字。
老奧利弗叫出兒子的名字,難掩着沉重傷痛。
老奧利弗夫人的狀态更不好,勉強吃了點晚餐并沒有精力和來訪者說話。說了幾句失禮抱歉的話,則被家仆扶到了內室。
這也是老奧利弗提議去別處交談的原因。
等三人出了旅店,老奧利弗才開口提及詳情。
“實不相瞞,我原本也有打算請人繼續調查的意願,殺人嫌犯彼得死得太快了,都沒交代清楚具體作案過程。
但兩位應該發現我的妻子珍妮因此事備受打擊,哎,但她執意要來市內一起收拾本的遺物。我也不能阻攔,這種事不會有第二次。非常感謝兩位的到來,讓我免去了再去尋找靠譜的偵探。”
“請節哀。”
厄爾森律師不擅于安慰人,只能快速進入調查正題,“您是奧利弗的父親,有沒有聽說過他與誰結仇?”
老奧利弗不停搖頭,“從沒有過。我了解本,他從來沒有卷入過紛争中。”
“那麽您呢?您與誰有過矛盾嗎?”
瑪麗不相信巧合,至少在全面排查前不能将奧利弗之死視為沖動性被劫財。
她的問題對于失去兒子的父親顯得有些冷酷,“您能确定您的妻子、以及奧利弗的兄弟姐妹都沒有引來死神?”
“當然沒有!”
老奧利弗拔高了聲音,壓抑着被質疑的怒意。“我的妻子、孩子們都很善良,我們從不與人結怨,怎麽可能招致報複,更不可能因此讓本被殺害!”
瑪麗無視了老奧利弗的怒氣,語氣冷靜,“那就請仔細回想這些年你們都與哪些人有過接觸。盡可能全部說出來,請不要自行判斷那些人是善或惡。”
老奧利弗板着一張臉回憶,一直以來的生活都很簡單。如同英國的其他鄉紳,家中主要收入來源是祖輩傳下來的土地。
“大概二十六年前,我還會出海做些生意,買賣豆類作物。不過,本出生之後,我留在小鎮做起治安官,能有更多時間陪伴家人。”
本·奧利弗出生時,他的父親并沒能趕回家。
老奧利弗因為海上風暴不得不延遲返航,回到家就發現妻子身體虛弱,後怕地得知這一次珍妮遭遇難産。
幸虧上帝保佑,最後母子都好好活了下來。
這裏也就必須提一句,老奧利弗本來沒想再要第五個孩子,但珍妮在四十歲時意外懷孕了。
哪怕英國對于合法堕胎的條件嚴苛,但也總有掩人耳目成功的辦法。偏偏醫生給出了診斷,對于珍妮如果選擇人工流産危險更大。
“上帝保佑,小托尼平安降生了,珍妮沒有再遭遇難産。”
老奧利弗因此更加堅信要與人為善,而且也投身到慈善事業中,相信這會為家族帶來幸運。
五年前,三個女兒先後出嫁,本·奧利弗大學畢業留在倫敦做公務員。
老奧利弗徹底退休,他和妻子珍妮,帶着小兒子托尼住在倫敦遠郊過着悠閑的生活。每個月來市內一兩次,聽音樂劇或觀看展覽。
瑪麗聽完描述,從已知情況來看,奧利弗一家人都過得很和樂。“我需要一份詳細清單,你們參加了哪一些娛樂活動。”
之後需要比對老奧利弗夫婦、死者本·奧利弗與疑犯彼得的有無交集。
蘇格蘭場已經給出了彼得的活動軌跡,那位專職馬車夫有固定駕駛線路。
大多時間等候在土耳其浴室附近,是為浴室的顧客趕車。他的車夫同事們表示,彼得幾乎不會去跑其他線路。
“好吧,我會認真回憶,明天上午給你們清單。”
老奧利弗說着蹙了蹙眉,顯然他并不認為自己與家人招惹過任何是非。
說話間,三人走到了隔壁街。
奧利弗身前獨居,他租了一套一室一廳的住所,沒有與人合租。
蘇格蘭場已經來偵查過,不見門窗有入侵破壞痕跡,室內擺設整齊而不淩亂,應該沒有遭賊。
當下,瑪麗一行三人入內。
“這裏的東西,我都沒大幅度移動。”
老奧利弗原本就想請偵探,所以在抵達倫敦市內後第一時間沒有直接收納兒子的遺物。
現在也便于查看。
屋內沒有藏貴重物品,可以看出奧利弗對煙、酒、茶之類都不感興趣。
除去日常物品,論數量最多是書籍與報刊。其中以三種類目為主,數學類、金融時政類,以及有關美國的各種研究。
瑪麗又翻箱倒櫃了一番,确定房間裏沒有暗格。
那些奧利弗留下的筆記,一部分是生活相關,比如家庭聚餐要準備什麽菜譜;另一部分就是研究草稿,比如計算公式之類。
不像是有見不得光的秘密存在。
第一夜的調查到此為止。
有關死者奧利弗,他似乎與大多生活在倫敦的普通人一樣,過着不與人為惡的平淡生活。
周三,太陽照常升起。
繼續查案。
先是從老奧利弗處取來一張清單,上面寫着一家人分別都去過哪些地方。
随後,瑪麗與厄爾森律師分頭行動。
一人去倫敦大學醫學院看屍檢報告,另一個去金棕榈賭場查明疑犯彼得的賭瘾與欠債經歷。
“上帝啊,看看是誰來了。上午好,明頓先生!”
停屍間門開,華生沒想到會見到老熟人,“原來是您在調查裏面兩人的命案。”
瑪麗略有意外,“有些日子沒見,華生先生沒想到你入學一個月就參與了屍檢。”
“哦,是的,這是我的幸運遇上了傑基爾醫生。”
華生簡單說起經過,傑基爾醫生負責大一醫學生的某門課程,而表示有興趣的學生可以參加他的研究項目。“有好幾個項目,其中以屍檢最冷門卻不限制學生的年級,所以我就報名了。”
如今,對于人體解剖的認知已經從惡魔的手段變成偵辦案件時的手段之一。但在刑偵系統尚未完善之際,沒有專職法醫,多是醫生或醫學從業者兼職屍檢。
和死人打交道,本就是小衆選擇,也不怪願意報名打下手的學生非常少。
停屍間與解剖室僅一門之隔。
“醫院臨時叫走了傑基爾醫生,我正好上午沒課,就來交接屍檢報告了。”
華生說着指向室內,“還需要再看一看兩位死者嗎?”
“有勞了。”
瑪麗看着隔門被推開,其中有兩張平行的停屍臺。假設奧利弗與彼得還活着,恐怕會讓人懷疑究竟是誰會殺了誰。
有此一問,是因為奧利弗的身形明顯比彼得高大。
一個二十七歲的高大辦公室職員,另一個是四十二歲的瘦矮趕車夫。
不怪蘇格蘭場得出一個結論,彼得之所以能夠殺人搶劫,就是奧利弗不曾設防。
由于奧利弗每周固定去土耳其浴室,彼得又是專職跑浴室一條線,毫無疑問雙方相互認識。說不準兩人的關系有多親近,但起碼相安無事地做了三年乘客與車夫。
“全面屍檢的結果,與之前沒有出入。”
華生遞出了文件,“奧利弗身體健康,沒有其他疾病,致命傷就是心口中刀。一共三刀,正面刺入,他應該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害,身上沒有反抗傷。”
這與蘇格蘭場對死亡現場的勘察吻合。
奧利弗的被殺地點是住處十米遠的死巷巷口。案發時間在夜間九點左右,附近鄰居聽到過馬車聲,但沒有聽到尖叫或求助聲。
第二天早七點,行人聞到血腥味才報了案。
現場屍體上蓋了一堆廢棄垃圾,屍體所在的死巷正是生活垃圾傾倒地點之一。
華生又說起了疑犯彼得,“這位就不一樣了,身上的傷病不少。原本他的心髒和肺就有些慢性疾病,而看守所的花生面包晚飯直接讓他窒息身亡。”
瑪麗接過報告,其上指出了好幾處骨傷,以及長年慢性的內髒傷病。“據悉,案發後四天到被抓前,彼得一直都是卧床養病。依照傑基爾醫生的檢查結果,當時彼得是得了肺部疾病。沒有其他的嗎?體內有毒物之類的?”
華生搖頭,“沒有毒物。傑基爾醫生做了好幾組毒理比對,都沒有發現異常情況。”
瑪麗又看向一側證物臺,上面有一把刀具,正與奧利弗的致命傷口吻合。刀尖沒有血跡,看起來挺幹淨。
“這就是那在彼得家附近找到的那把刀。”
華生提到,“傑基爾醫生給它做了指紋檢測,哦,那種不怎麽為人所知的檢測手段。上面有兩枚指紋。蘇格蘭場查案都戴手套,而警察們沒有直接拿手碰過刀柄,但奇怪的是兩枚指紋與嫌犯彼得并不吻合。”
1869年,西方學術界對于指紋的獨特性尚未有詳細認知,它并沒有被用在刑偵鑒定中。
但,這種指紋鑒定技術古已有之。
東方大陸時至宋朝已經形成一套體系,十三世紀著名司法鑒定論著《洗冤錄集》的問世是一個頂峰,其中就有相關記錄。每個人的指紋都是獨特的,幾乎不存在兩個人有相同的指紋。
瑪麗讀了不少當下的醫學期刊,了解如今的醫學理論混雜,歐洲尚且沒幾個人重視指紋。該誇獎不愧是能認識到花生導致過敏性死亡的傑基爾醫生,他提前一步運用了指紋鑒定。
想到這裏,瑪麗随口一問,“傑基爾醫生最擅長哪個方向的治療? ”
“哦,這有點難說。”
華生想了想,“他似乎是什麽都懂,就我看來,應該是比較喜歡研究各類疑難雜症。像是今天,傑基爾醫生就去治療由一碗蠶豆湯引發的古怪昏迷病,病人是一位馬戲團演員。”
“如此說來,最近因為豆類引發的嚴重病症可不少。先有花生,後有蠶豆。”
瑪麗想到了老奧利弗太太,那位不喜歡蠶豆的味道,是一口都不碰。說起馬戲團,根據行程清單,一個半月前,老奧利弗太太去看過「潘多拉馬戲團」的演出。
瑪麗像是想到了什麽問,“那位昏迷的演員,是來自「潘多拉馬戲團」嗎?”
華生傻眼了,“Well,Well,倫敦今天起碼有三四十家馬戲團在進行演出。您怎麽就一猜一個準了?該不會又是什麽顯而易見的推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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