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眼尾的紅痣

晚飯時間,林寶珊跟淨仁法師一起去後院吃素齋,江曠跟唐兆一起出了禪院,他主動問唐兆有沒有時間,晚上他請吃飯,于是兩人去了城中一家很有名的日料店,名為“河川上”。

離開長輩,唐兆的神情舉止放松了許多,江曠不知道他曾經跟江令紹親近到何種程度,但以他面的林寶珊的态度,和那句“只要您開口,我一定會幫”的承諾,江曠料想這應該是所剩無幾的,林寶珊還能信任的人。

兩人分頭開車,到了“河川上”才碰頭,江曠在路上已經訂到了一個包間,并讓大師傅準備好最新鮮的食材。

這間店離江曠的公寓不算遠,開車十幾分鐘,有時間他會偶爾過來,因為清一色的日本廚子和服務員,在城中以地道聞名。

他在店門口等到唐兆,做足一個晚輩應有的禮貌涵養,然後一起進了包間。坐下來後,江曠主動問唐兆要不要來點酒,推薦這裏大師傅自釀的清酒,唐兆一笑,說:“早就聽聞你滴酒不沾,我也客随主便,今天就不喝了,一起聊聊天。”

“也行。”江曠說,他其實也并不想喝,但驚詫唐兆連這麽小的細節都知道,他自己反倒還沒來得及去了解唐兆現在的背景。

海鮮刺生一道道上,兩人要了梅露配着喝,江曠問道:“兆哥這幾年都在忙些什麽?”

唐兆說:“離開江家以後一直在做公關,在美盛。”

美盛是業內最大的公關公司,跟江令言自創的那家不可同日而語,它的母公司在美國,早在20多年前就進駐了中國,是國內公關公司的鼻祖。

算起來,唐兆進入美盛是在十年前,到如今已然堪稱資深元老,江曠突然想起一個稱號,停下筷子驚訝地問道:“金馬玉唐的唐是不是就是你?”

唐兆笑着點點頭:“業內人吹捧罷了,不值一提。”

江曠知道這個名頭,美盛的兩大“鎮店之寶”,金馬是馬安東,現在是美盛的副總,玉唐原來就是唐兆,兩人手段各不相同,一個淩厲一個懷柔,商圈內有幾個著名的危機公關案子就出自兩人之手。

江曠反應過來後趕緊舉杯,以梅露代酒:“失敬了兆哥,讓你來幫我,真是……”他瞬間覺得自家的影視公司廟太小。

唐兆跟他碰了杯,“到我這份上,公司大小并不是我看重的,紹哥于我有恩,我一直以為沒什麽機會能還這份情,現在正好。”

唐兆在江家待的時間遠比江曠久,後來雖然不在,但應該也沒斷過關注,江曠突然想從他這裏了解一些事情。

上次江家家宴算得上是一次矛盾的大爆發,對于二房的幾位子女,他生出以往沒有過的興趣。

他跟唐兆說:“上次跟我四哥這邊發生一些沖突,其實他們完全沒必要這麽針對我。”

唐兆笑了笑,言語直白:“江令玮嗎?不用放在心上,如果有一天江如故要槍打出頭鳥,他就是那只出頭鳥。”

“倒也不是放在心上,只是我一直以為二房那邊不會做得這麽明顯。”

“江令輝跟江令言都不會,但江令玮是個二世祖,靠着江令輝無限的包容和不斷給他收拾爛攤子才能勉強維持風光,我倒是好奇,江令輝對他的耐心底限在哪裏。”唐兆說。

江曠也見過幾次江令輝幫江令玮遮掩,有時候不方便動用公司的資源,都是拿自己的私房錢去堵窟窿,當哥哥的做到這份上真夠可以,當然,江令玮也一直被排除在江家的核心權利圈外,也許這就是代價。

過了會,唐兆再次重複說:“這個人不足為懼。”而後認真地看着江曠:“但江令輝是有些真本事的,江帆集團在他手裏做得很好,我甚至都覺得如果紹哥還在,都不一定能做到他這麽好,他最大的弱點是沒有子嗣,你父親對這一點應該已經容忍到了極限。”

對于這件事江曠也覺得奇怪,他看江令輝跟缪可人的夫妻關系并不差,現在科技這麽發達,想要有孩子,能有各種方法,結婚這麽多年沒動靜,江曠只想到了為數不多的幾種可能性。

他當然不會現在跟唐兆讨論二哥是否有隐疾,只說:“也許就是因為忙事業,心思不在這上面吧。”

唐兆也沒多說,話題轉向了江令言:“至于你三姐江令言,可不要小看了她,她看起來只在乎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我認為事實并非如此。”

“哦?”江曠擡眉,江令言每次見他都和顏悅色,他不讨厭她,但也說不上喜歡。

“江令言到現在也未婚,甚至連男朋友都沒有,你有想過她這樣的身份和家世,你父親怎麽能放任她到現在都還是自由身?”唐兆吃了塊炭烤和牛,贊嘆了一聲說。

“為什麽?有什麽故事?”江曠被吊起了興趣。

唐兆呵呵一笑:“大概六七年前,江令言就已經被訂了婚約,對方是白鷺飲業的三太子,跟江令言可謂門當戶對,而且三太子生得也不差,雖然比不了你們江家的幾兄弟,但在豪門中也算數得出的人物,江令言對這場婚事沒有表示出任何抗拒,相親,約會,訂婚,一切都按照兩邊大人的意思。”

“就在婚禮前一個月,突然傳出一個爆炸消息,一個自稱是三太子情婦的女人大着肚子出現,說肚子裏的孩子是三太子的,現在三太子要聯姻,便對她翻臉不認人,讓她把孩子打掉,她不肯,來讨要個說法。”

“其實這種事情圈內很多見,這種世家公子,結婚前愛玩,有幾個情人都不算什麽,也有弄出孩子的,但都會提前悄悄處理好,三太子并不缺錢,卻怎麽都搞不定那個懷孕的女人,事情越搞越大,婚禮自然也被擱置,江如故氣得跳腳,反倒是江令言表現得十分得體,公開說如果對方有了孩子,該退出的是她。”

“婚禮取消,戒指退還,一切也就到此為止,但那位三太子卻沒罷休,說他并不認識這個鬧事的女人,私下把女人圈禁了起來,憋着一口氣一直等到孩子生下來,去驗DNA卻發現自己真的是孩子他爹,這才傻了眼,然後他大概是一根筋轉不過來,竟然對女人私刑拷問,對方終于說出是江令言的指使,在江令言跟三太子某次上床的時候,酒裏下了藥,趁三太子不清醒時把人換成了夜場裏找來的女孩子,并且這種事情不止一次,一直到女孩子确認懷孕為止。”

“三太子自然咽不下這口氣,但這事說出去也丢盡了自家人的臉,于是他把證據丢到江如故面前,江家拿出了一大筆錢,和一些項目的私下交易來換取息事寧人,從此之後,江令言便徹底逐出了江家的核心圈外,但江如故對她的婚事也不再提一個字,她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但是得到了自由。”

江曠聽完這一大段,頗為感慨,這是個對自己能下狠手的女人,這樣的女人真能甘心游離在權力核心之外?

他沒說什麽,只沉默地喝着梅露,見唐兆打量他,說了聲:“她很厲害,我會小心的。”

說完他起身去洗手間。

路上突然聽到走廊一側的包間傳來熟悉的聲音,一個沉穩的中年男聲說:“這件事可以解決,我來解決,你不要擔心。”

那是江令輝的聲音,江曠心中一驚,放慢腳步移了過去。

是一間移門和席簾隔開的包間,正巧有服務生來上菜,掀開簾子跪坐到地上,江曠視線跟過去,發現江令輝背對他坐着,他的對面是一個不認識的男人,看不清全貌,只看到一只垂着的眼睛和幹淨的下颌線,眼尾有一顆醒目的紅痣。

即便看不清,而且感覺那男人的年紀也不輕了,但江曠覺得是個十分好看的男人,甚至隐隐還覺得跟誰有些像。

跟着他看到桌上江令輝抓着這個男人的手,男人要抽出來,江令輝卻死死按着不放,甚至一把拽過他将人抱進了懷裏,江曠毫無防備地看到這個場景,心中暗自心驚。

不能一直停在門口,江曠去了洗手間,再出來時服務生已經退下,席簾重新挂了下來,但他聽到裏面發生了争吵,兩人都極力克制着聲音,但十分激烈,江曠停駐了會,聽不清争吵的緣由,便走開了。

回到自己的包間,他還在想這個陌生男人到底是誰?看起來跟江令輝的關系非比尋常,不應該只是簡單的商務關系,是朋友?

江曠試探性地問唐兆:“我二哥他……有沒有什麽私交特別要好的朋友?”

唐兆問:“要多好?朋友當然有,但也分程度。”

“那種……可以不計後果為對方解決大難題的朋友。”江曠想了想措辭。

唐兆想了想,“以他這麽理性的性格,這種朋友不會多,除了江令玮,只有一個人他會這樣,就是他老婆你二嫂缪可人的哥哥缪雲飛。”

是這個人嗎?“為什麽?”江曠又問。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念一樣的學校,一樣的專業,生長環境什麽都很相似,兩家甚至提出過交叉聯姻,即江令輝娶缪可人,缪雲飛娶江令言,但在江令輝結婚後,他明确跟江如故提出不希望再跟缪家聯姻,這是他第一次反對江如故的決議,江如故也覺得一個缪家不值得搭進去兩個孩子,也就同意了。”

江曠已經想起來剛剛見到的男人像誰了,就是像他二嫂缪可人,只不過缪可人眼尾什麽都沒有,那個男人卻有顆紅色的痣,實在太勾人了。

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只是還不知道江令輝要幫缪雲飛什麽事情,兩個人又為什麽寸步不讓地發生争執。

一頓飯吃完,江曠着實覺得有唐兆在身邊,自己的思路會清晰很多,他有些期待且十分真誠地說:“兆哥,只要你這邊準備好,我這邊随時歡迎你加入。”

唐兆點頭,沖他笑了笑:“等我處理好美盛的事情,相信應該很快。”

兩人一起朝店外走去,江曠不經意再看了看那個包間,發現席簾已經被人從裏掀開,這會只看到江令輝的背影,一個人孤零零坐着,對面的人已經沒了蹤影,而包間的榻榻米地面上還滾着一只酒杯。

跟唐兆在店門口分了手,各自回家,江曠一邊去地下車庫取車,一邊摸出手機,在搜索頁面打出缪雲飛的名字,出來許多他在各種商務場合的照片,看到眼尾的紅痣,心下了然。

一個漫長的白天過去,江曠坐在車裏,想起那個不知道是不是正在苦讀劇本苦心揣摩角色的傻瓜,他發消息過去:“在幹嘛呢?”

夜已深,過了好一會梁遲才回過信息:“在家,下午試演了下,慘不忍睹……”

江曠忍不住笑了:“那我現在過來?”

又過了會,梁遲回:“也……行,小澈也在,你不介意的吧?”

沒想到程澈也在,江曠想起程澈以往每次見到他恨不得生吞活剝的眼神,猶豫了下,有些莫名不爽,于是說:“這麽晚他還在你家?他自己沒家?”

又發過去一條:“我明天過來吧,來得及。”

說完扔了手機,說不清哪裏氣不順,一踩油門直接開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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