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還挺兇

第56章 還挺兇

下午四點五十,餘旸還沒有回家,打他電話也沒人接,鄭栖有點擔心,問杜辰他們在哪裏玩,杜辰很詫異:“餘旸沒跟我們一起啊?”

“他說是聚餐。”

“沒有沒有,”杜辰思索了片刻,“不是你們吵架了吧——”鄭栖實話實說:“沒吵架。”

“那你再給他打電話,也許正忙着,沒空看手機。”

鄭栖應聲:“行。”還讓杜辰聯系到餘旸也告訴他一聲,杜辰平時嘴貧,關鍵眼上還挺靠譜,連連保證道:“放心,一定。”

挂完電話,鄭栖有點心不在焉,甚至還去主卧獨自坐着,屋子寬敞、明亮,餘旸熱愛生活,每個角落都充滿當時新婚時對生活的期待,有些物件用久了,比如木衣架、同款情侶牙刷、浴巾,平添了更多真實感,讓鄭栖感受到一種叫做‘日子’的東西。

周日加班需要這麽久嗎,也沒有跟朋友們聚餐,餘旸能去哪裏。

鄭栖沒有瘋狂奪命 Call 的習慣,更何況餘旸出門前一切如常,沒有什麽事情讓鄭栖覺得異常。他靜靜地躺在床上,枕着手臂,頭往另一側偏,瞧見書房的門虛掩着——二樓設有書房,書架上通常放一些餘旸工作相關的書籍,另加菜譜、花卉養育手冊,但電腦主機為什麽有微閃。鄭栖起身,往書桌走去,電腦屏幕熄屏,但主機沒有關機,鄭栖按下屏幕電源鍵,屏幕忽亮,壁紙呈現車手馳騁賽道的側影,只不過照片拖影,不仔細辨認,估計都發現不了這人是鄭栖。

鄭栖下意識笑了,挪動鼠标,剛要點擊關機,被桌面上的文檔吸引,是份合同。

手機在桌上震個不停,鄭栖沒來得及看是誰,接起電話:“餘旸?”

電話那端出現短暫的沉默,鄭栖聽着,視線随着合同條款移動,過了好一會兒才應聲:“好。”

“那行,就這樣。”吳群友準備挂電話了。

鄭栖問:“我老婆呢。”

吳群友拉長聲音,“你那個老婆——”他像是在笑,又帶點生意人的虛僞與無奈,“哎,我恭恭敬敬送走了。”多的話他也沒說,只講:“基地生意不好做”鄭栖大概明白了什麽,也很客氣,“好,來日方長。”

“別、”吳群友兀自笑起來,“你老婆太厲害,山高路遠,各自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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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不約而同地笑了。

如果不是吳峰昨天言語過分,鄭栖會找機會跟吳群友聊解約一事,再怎麽說他倆也不至于結仇,聽吳群友今天話裏的意思,找他表弟過來接管基地,估計一直有轉讓打算,變相勸退教練是遲早的。

吳群友轉移投資重心後,對許多小事都不怎麽上心,有些事得問阿朗才知曉經過,誰知阿朗也支支吾吾不肯說清楚:“反正他沒待多久,撒完氣就走了,至于去哪兒就不知道了。”

“怎麽個撒氣法兒?”鄭栖問。

阿朗語氣激動:“你是沒見到那場面!給我整懵了——”話剛說出口,他又想起餘旸那張餘怒未消的臉,哆嗦道:“鄭哥你行行好,替我跟嫂子說一句對不住。”

“嗯,知道了。”鄭栖拿起桌上的車鑰匙,準備出門了。

電話剛挂上,鄭栖收到阿朗發的照片,人民幣撒了滿地,有幾張漂浮在茶盞中,地上一片狼藉,抱枕滾得東一個西一個。

阿朗發消息給他:【吓人吧】。

鄭栖劃開消息,繼續看照片,他眉峰微蹙,正在一張張數照片上的錢,越數越眉頭緊鎖——我天,又欠老婆辣麽多錢。救命,照餘旸這個撒錢速度,這債得還到什麽時候是個頭。

有關餘旸怎麽生氣,又是個什麽表情,鄭栖完全想象不出來,印象裏他從來沒看見餘旸生氣,就算懊惱,也不過瞅着他,或者沖他喊,但他現在很擔心餘旸。

車剛從車庫倒出來,鄭栖收到餘旸發來的定位點,在城南區,從地圖上看已經離基地很遠了,鄭栖說:“我來找你。”

餘旸回了一個‘嗯’字。

今天他倒是話少,像是多說一個字都嫌累。

餘旸跟一般人不太一樣——平時好說話,看上去很好糊弄,真正惹到他了,他會新舊賬一起算,發完火自己也累,什麽話也不想說,也沒想好回家怎麽面對鄭栖。他索性把車子開到城南,那裏靠近他的大學,周圍有很多他熟悉的店鋪,他要去幹洗被火鍋熏過的衣服,免得回家後被鄭栖發現出門前後穿着不同,又要費力解釋一遍。

“您好,衣服洗好了。”工作人員将紙袋遞過來,“一共 137。”

餘旸掃碼付完賬,問:“有更衣室嗎。”

幹洗店員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沒有更衣室,不過你要是換衣服,後面有個儲物間。”

“可以。”餘旸提上紙袋,跟着店員往裏走。

再出來時,天色漸晚,餘旸換上早上出門穿的衣服,臨時買的衣服被他放在後備箱,這樣看上去至少不奇怪了。本來要跟鄭栖一起吃晚飯,現在錯過飯點,他又餓到沒胃口。

鄭栖打電話過來:“我到了,你在哪兒?”

餘旸巡視四周,他把車停在路旁,正準備往校園走,“我要去學校溜達,東操場。”

還溜達,鄭栖心裏在笑,他估計餘旸發完脾氣自己也有點下不來臺,要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獨自待會兒。他問:“吃什麽,這裏有章魚丸子。”

“章魚丸子!”餘旸擡高音量,聽上去有點高興,但聲音很快又低下去,“我沒什麽胃口。”

鄭栖沒多問,“行,你先去東操場,我等下就來。”

說完,鄭栖挂了電話,對着攤主說:“來一份黃金套餐,另加兩杯可樂。”

“好嘞。”

章魚丸裹上肉松和海苔絲,堆放在紙盒中,一共有九枚,每種味道都不一樣。可樂剛剛冰鎮出來的,氣泡很足。鄭栖拿好東西,一路連走帶跑往東區走。

大學校園充滿活力,有人在操場上吶喊搶球,還有人挂着耳機一圈又一圈地奔跑,光線沉下去,暑氣纏繞傍晚,群鳥起飛,‘嘩啦啦’飛往樹林深處。鄭栖幾乎一眼認出餘旸,他穿着早上那件白色 T 恤,背影瘦削,走得很慢,微微低着頭,腳下好像有石子,他輕輕地踢了一下。

“麻煩讓讓——”側後方沖出一個身影,眼看要撞到餘旸,鄭栖手腕一顫,可樂沖擊馬克杯,從吸管出溢出不少褐色液體,好在下一秒,餘旸靈活地躲開,朝賽道邊緣走,內側經常有人跑步。

鄭栖靜靜地跟在餘旸身後,回想阿朗和吳群友說的話,越想越覺得納悶兒——餘旸看上去很正常啊,一點也不像他們說的那樣。但他看上去的确心情不佳。

接下來,鄭栖看見餘旸跑起來,微微張開雙臂,再跳起,做了一個鄭栖非常熟悉的動作——空中投籃,晚風吹得他衣襟發鼓,肩頸更加瘦削,他沒有停,繼續奔跑。

“唔呼——”鄭栖笑起來,他發現餘旸現在身上有他的影子,會有一些古怪的動作和活動,同時具有餘旸本來的性格——他朝操場角落跑去,那裏有一架鐵杠,餘旸順着金屬杠爬上去,這個角度斜面操場,如果坐在最高處,手機能拍到完整又寬闊的足球場。

但餘旸沒有坐正,他背對着操場,坐在最高處,枕着手臂,背脊微弓,小腿在空中輕輕搖晃,鄭栖看着他,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

——原來餘旸是這樣嗎。

也會不開心,會為他義憤填膺,也有很多需要獨自消化的情緒。以前鄭栖總覺得餘旸是這世上最快樂、幸福的人,他擁有同齡人羨慕的東西,愛他的家人、一群死黨、相較自由的生活狀态。餘旸怎麽會不開心。事實是餘旸今天就是不開心,因為鄭栖打電話給他,他沒有接。

鄭栖收回思緒,用左手拎住可樂、掌心托住裝章魚丸子的紙盒,單手握住鐵杠,一步一步朝最高處攀。支架有輕微的搖晃感,餘旸并不恐高,他最愛的游戲是歡樂谷的跳樓機,看不出來吧。

但搖晃感在加重,他好嫌棄、嫌棄這時候有人來打擾他,覺得這世上沒有一個地方讓他能夠暢然呼吸。很快,輕微的搖晃感消失,餘旸也懶得轉過臉,只托着下巴發呆。

是一陣香氣吸引了餘旸,是什麽啊,章魚丸子嗎。

餘旸側過臉,瞧見鄭栖坐在另一邊,雙腿分開而坐,腳踩在金屬杠,手臂張開,左手托着一盒章魚丸子,他小拇指處勾着兩杯可樂,在空中輕輕搖晃。

“我要吃!”餘旸說。

鄭栖趴着看了他一會兒,眼角透着笑意,“怎麽不回家。”

餘旸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徑自捏住木簽,‘嗖嗖’兩下戳中章魚丸子,剛要塞到嘴裏,鄭栖的手伸過來,順着他的手腕推過來,指尖一擡,輕松又巧妙地奪過那枚章魚丸。

兩只手在高空中游離又貼近彼此,鄭栖有意引導餘旸靠近自己,直到餘旸湊到他面前,倆人隔着一道鐵杠,但也近得能聽見彼此在呼吸,鄭栖說:“不是不餓嗎。”

餘旸鼻子動了動,有點饞,又有點拉不下臉,硬邦邦地說:“給我吃一口吧。”

見鄭栖毫無反應,餘旸說:“快點!”

鄭栖當然沒有順他的意,單手捏着木簽,頂端戳着一枚章魚丸,他兀自咬住吸管,喝了一大口可樂,喝完他有點詫異,好半天才咽下去。

“喂,我說快點!”餘旸瞅着他,要伸手拿章魚丸。

“還挺兇?”鄭栖聲音很輕,擡眉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視線,眼底帶着悶聲發大財的笑意,還輕聲感慨:“看不出來啊。”

餘旸就很生氣:“你笑什麽笑。”

鄭栖靠坐過來一些,兩個人手肘相抵,餘旸有點不自在,鄭栖的手又靠過來,倆人手臂肌膚相貼,這種觸碰若有若無,餘旸覺得有點癢,甚至感受到鄭栖身上的溫度,他就不自覺多看了鄭栖一眼,鄭栖像往常穿一件寬大 T 恤,不知道為什麽,餘旸特別喜歡鄭栖手臂內側——兼具力量感與白皙,倆人一起牽手時,餘旸總會不自覺摸到鄭栖手臂裏面一側,好喜歡啊。

他臉上那個創可貼還在,可他看上去真的一點也不痛,整個人在晚風中放松又舒展,還惬意十足地喝可樂,“你喝嗎。”鄭栖終于問了一句。

餘旸搖頭。

鄭栖朝餘旸擡了擡手指,好像有什麽話要說。

餘旸湊過去,鄭栖的呼吸盡在耳畔,“可樂真的太難喝了——”“嗯?”餘旸擡眸看他,很快,鄭栖的唇覆上來,比晚風更溫柔,在高空又昏暗的角落靜寂親吻餘旸,他呼吸很慢,帶着淡淡的眷戀,“可樂沒有氣泡。”

看着你進操場,即使很不開心,也要努力奔跑起來,朝天空喊一句‘唔呼’,喊完仍不解氣,要爬在杠上,坐在高空中背對人群,宣誓心中不滿。

餘旸呼吸顫抖,鄭栖多半是知道了,有點害怕鄭栖怪他管得太寬,他試着躲開,鄭栖的呼吸追過來,吻住他,所有情緒藏在唇舌間,那些說不出口的感激、心動、懂得,一并融化在這個吻中。

天空徹底暗下來,不遠處亮着路燈,倆人坐在最高處,分享同一枚章魚丸。

鄭栖喊他:“餘旸——”“嗯?”

“餘旸。”

“幹嘛。”

“餘旸……”鄭栖斂着眉眼。

“你喊我幹嘛。”

“老婆。”鄭栖側過臉,想着這幾年一直在奔波,他的呼吸停頓了一下,“我有家了嗎。”

“廢話。”餘旸眼裏晃着淚光。

——其實我并不知道婚姻是什麽。

餘旸想起之前鄭栖說的話,其實他也不懂婚姻,多少人在為這件事鬧得不愉快,盡管殒身者是少數,大部分人要回歸雞毛蒜皮和無休止的争吵。

如果結婚對象是鄭栖,餘旸還是願意一試。

想有一個家,分享快樂,也分享疼痛,相互守候。這算不算婚姻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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