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六扇門

朱門深深,沒有牌匾。時不時有一兩個黑衣人進出,行色匆匆。這就是赫赫有名的六扇門。

一個瘦小單薄的身影抱着一大盒點心消失在門裏。

猶如一個火星濺進幹柴裏,安靜的六扇門突然炸開了鍋。

“诶诶诶我要豆沙餡的!”

“大嘴已經拿了一個了,這個是我的。”

“我一早上都沒吃飯了,先給我一個。”

“別搶別搶,哪次少了你們的?小鈞,前天我沒吃到,今天務必給我留一個。”

諸葛純鈞那一句弱弱的“今天帶得多,都能分得到”被淹沒在大呼小叫裏,渣都不剩。

哄搶完點心,大家三三兩兩回到房內,前院裏只剩下雙手捧着空食盒的諸葛純鈞和一個身材颀長的黑衣女子。

這黑衣女子是六扇門的捕頭,名叫許虹。她是禁衛統領許雷的妹妹,三十五歲,已經是六扇門的老資歷了。

許虹一手拿着咬了一口的五仁酥餅,一手搭上諸葛純鈞的肩膀:“今天早上接到報案,京郊樹林裏有三具穿着夜行衣的屍體。刑部已經派人去看過了,應該是江湖中人。案子剛剛轉交給咱們。”

諸葛純鈞點點頭。

“老張下午回來,你跟着他一起去勘察現場吧。留心點學着。明年你就弱冠,要自己辦案了,不能總當跟屁蟲。”

諸葛純鈞狠狠地點點頭。

許虹推了他一把:“別總是蔫蔫的。練武也上點心。就你這小身板,讓你掃個地都怕你散架了。”

諸葛純鈞撓撓頭:“我娘說我還能長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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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虹欲言又止,嘆了口氣,拍拍諸葛純鈞的肩膀:“下午別忘帶工具箱。好好準備,別在老張那給我丢人。”

諸葛純鈞點頭點得頭都要掉下來了。

京郊是個神奇的地方。

說是天子腳下,卻人煙稀少一片荒蕪;說是荒郊野嶺,還因為傍着京城而聚集了一票三教九流。京城的六扇門,十個案子裏倒有七八個是京郊的,熟門熟路。

張文博二十幾歲的時候是少林的俗家弟子,一套少林通臂拳在武林中小有名氣;三十幾歲的時候是揚威镖局的镖師,黑白兩道都有些交情;四十幾歲的時候丢了镖,镖師的飯再也吃不下去,便加入了六扇門。如今他已五十多歲,在六扇門雖然不算老資歷,但勝在見多識廣,京郊大案一半都是他經手的。

張文博帶着諸葛純鈞,深一腳淺一腳走在京郊樹林裏。前一夜下過雨,羊腸小道分外泥濘。

三具黑衣屍體就趴在前面的泥水裏。

刑部派了幾個差役守着屍體,以免現場遭到破壞。但其實也沒人會來破壞現場——京郊的大小麻煩都只在夜裏出現。屍體已經被泥水泡得有些浮腫,幾個差役掩着鼻子站得老遠,自顧自地聊天。

張文博和諸葛純鈞沒打擾聊興正濃的差役們。

走到離最近的屍體旁邊,張文博蹲下身子,随口感嘆:“這場雨可算是把證據都毀了。”

諸葛純鈞殷勤地走到張文博旁邊,打開箱子獻寶一樣捧到他眼前。張文博就着他的手挑挑揀揀,最終只拿了雙手套出來。

“這些家夥事兒都用不着啦。先把屍體擡回去再說吧。”張文博合上工具箱的蓋子,抓着屍體的肩膀把屍體翻了個面。屍體脖子上的傷口已經在泥地裏泡得沒有了血色,但肉眼還能看到那夾雜了泥沙的細長的一道。

張文博臉色陡變:“好像是六扇門的人。”

京城六扇門一共七十三個人,但常年駐守京城的只有二十個。五十三個人是常常出外勤的,有的時候是去調解江湖紛争,有的時候是去查案,有的時候是去收集消息,還有的時候是視察各地六扇門分部。老張在六扇門工作十年,總算勉強能認全所有人。

諸葛純鈞聞言走近看了看,三具屍體中确實有一具有點面熟。

張文博指着屍體的脖子:“這種一刀致命的傷口最難看出來路。匕首、刀、劍這些薄且鋒利的武器都能造成這種傷口。”

諸葛純鈞知道這是在給自己上課,忙不疊地點頭。

“周圍沒有打鬥的痕跡,不是殺人的人一擊致命,就是此地不是第一現場。”

諸葛純鈞拿出紙筆,趕緊把張文博的話一字不落記下來。

張文博嘆了口氣:“帶回六扇門吧。”

許虹臉色很難看。

一聽到出事的可能是六扇門的人,許虹心裏就浮現出三個人名。上個月她抽調了三個捕快去查聽雪閣,今天正是三個人該回京城彙報的日子。

兩個仵作圍着三具屍體轉了三圈,愣是什麽線索都沒找到。屍體肯定是被搜過身,口袋裏連一個銅板都沒有。

最終許虹放了話:“我知道是誰做的了。你們都先去休息吧。”

許虹青白的臉色是發火的前兆,兩個仵作得令如蒙大赦,張文博也跟着一起溜了出去,停屍房裏只剩下許虹和不會看臉色的諸葛純鈞。

長長的沉默之後,諸葛純鈞嗫喏着問:“虹姐,到底是誰做的?”

許虹跟誰都能發火,唯獨沒法跟這個呆頭呆腦的小捕快發火。她嘆了口氣:“說了你也不知道。”

“張捕頭說殺手都是一刀致命,應該武功很高吧?”

許虹有點無奈地盯着三具屍體:“王希希和杜三的武功算得上二流,能夠一刀致命至少要一流好手。更別說江水流可是成名多年的好手,怎麽可能毫無防備?”

諸葛純鈞本來想順着這個思路問有沒有可能是熟人作案,話到嘴邊總算有腦子了一回:不能讓許虹覺得自己在懷疑六扇門有內鬼吧。

許虹其實也想到了這一點,但幾乎立即就排除了這種可能性:自十年前張文博進來之後,六扇門再也沒接收過江湖中人。年輕一輩的捕快全都是世家子弟,知根知底兒的,沒理由跟自己人動手。更何況就算熟人作案,趁一個人不備下手不難,可是怎麽可能一次殺三個?

“沒準歹人先把他們三個迷翻,再一一解決?”

許虹有些疲憊地點點頭:“可能性太多了。沒證據沒法下結論。先去把你大哥叫過來,商量撫恤的事兒。”

六扇門統領諸葛定光正會客,諸葛純鈞在門口足足站了一炷香的時間才等到他出來。和他一起出來的是錦衣衛統領袁斌。

諸葛純鈞跟在二人身後,直到袁斌出了六扇門,才急急把整件事彙報給諸葛定光。

諸葛定光冷着臉:“一群江湖宵小竟然敢動我六扇門的人?看來還真得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了。”

“您知道是誰做的?”

諸葛定光從牙縫裏擠出來四個字:“會知道的。”

之後幾天六扇門的氣氛都十分壓抑。諸葛定光将六扇門幾個分部的捕頭都召了回來,仔細盤問各地聽雪閣的勢力。令人失望的是,沒人知道聽雪閣究竟有多大,沒人知道聽雪閣在哪,更沒人知道聽雪閣做的究竟是什麽生意。可是所有人都聽說過聽雪閣,聽說過聽雪閣閣主武功蓋世,還喜歡扶危助困。根據大家聽說聽雪閣的時間順序,諸葛定光判斷聽雪閣應該興起于長安一帶。

許虹對聽雪閣有四字評價:“故弄玄虛。”

諸葛純鈞覺得,這聽雪閣也不完全是玄虛。至少能殺掉三個六扇門捕快,還是需要真功夫的吧?

六扇門為聽雪閣的事情查訪了十幾天,指揮長安分部把長安城翻了個底朝天,一無所獲。這還是諸葛定光接手六扇門以來第一次遇到毫無頭緒的事情。

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邊廂六扇門三個捕快屍骨未寒,那邊廂諸葛飛羽的一個妾失蹤了。失蹤的妾叫柳雯華,是諸葛飛羽遺孀中最年輕貌美的。

諸葛定光一個頭比兩個大。

諸葛飛羽混跡官場幾十年,勉強算得上清正廉潔,但有一個無傷大雅的缺點:喜歡收集美人。自古英雄愛美人,諸葛飛羽在世的時候,除了一房正妻七房小妾,諸葛莊園裏一直都養着十幾個年輕貌美有才華的美人。

四年前諸葛飛羽去世後,諸葛莊園裏養的那些美人都被遣散得七七八八,但有名有份的妻妾不能趕走。如今諸葛定光成了諸葛家的主人,那些沒子女的小妾便被安排到了諸葛莊園。莊園确實在京郊是非之地,守衛也十分松懈,但是冠上諸葛二字,從無人敢尋釁滋事。

聯系到之前六扇門的懸案,諸葛定光覺得自己被針對了。

諸葛定光執掌六扇門已經六年了。這六年裏明着暗着做了太多殺人滅口的事情。若說被針對,他一時還真沒法弄清楚到底是哪條道上的仇家。唯一的線索是,但凡稍微有點江湖道義的人,都不會拿手無縛雞之力的寡婦開刀,所以諸葛定光總覺得,做這件事的大概是什麽邪門歪道中人。

畢竟是諸葛家內宅的事情,思來想去,諸葛定光決定把案子交給諸葛純鈞。諸葛純鈞雖然經驗不足,但行走自家內宅方便。正所謂寡婦門前是非多,諸葛定光可不想查案查出什麽是非來。

諸葛純鈞接手案子時簡直有點受寵若驚。他還從來沒獨立辦過案子,此時半點不敢馬虎。效仿着平時許虹和張文博的做法,諸葛純鈞花了三天時間找諸葛莊園裏每個人一一問話。結果毫不意外:柳雯華失蹤之前一切如常。

只有柳雯華的貼身丫鬟墨荷提供了多一點信息:柳雯華亥時熄燈睡覺,墨荷就睡在外間。平時墨荷是個睡覺清淺的,稍微有點動靜都會起來看看,一夜會醒來三五次。可是柳雯華失蹤當夜,墨荷一夜好眠。柳雯華失蹤之後的早晨,墨荷醒得比平時晚,腦袋還有點暈乎。墨荷懷疑擄走柳雯華的人用過迷香。

能讓人毫無痕跡地昏睡的迷香實在是太多,線索卡在這裏再也無法推進。諸葛純鈞一籌莫展了七八天,京郊樹林裏又出了大事:一具□□女屍被路人發現,女屍的腰臀處還有朱紅色的“破天”刺青。這具女屍,正是失蹤十天的柳雯華。

此案一出,從朝堂到江湖無不震驚。朝堂驚的是破天卷土重來,第一個目标就是朝廷命官。聯想到當年死的容才人,君臣人人自危。江湖驚的是,時隔二十年,當年炸死上百江湖好手之後失蹤的破天,竟然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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