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叛國将

諸葛純鈞剛要從後院角門拐上大路,忽然看到大路上一隊人馬正走向諸葛府。這隊人馬裏大多數人穿着內衛的制服,諸葛純鈞心中頓時打起小鼓。她猶豫片刻,輕輕一躍站上諸葛府的牆頭,幾個起落之後,趴在了西廂房屋頂上。

打頭的是個內衛,很禮貌地扣門三聲。諸葛家的門衛也才起床不久,打着呵欠将門拉開一條小縫,嘴裏碎碎念着:“大清早的……”後半句話沒說完,看了看門外的陣仗,突然就精神了:“諸位貴客稍等,小的這就去通傳。”

內衛亮出一塊腰牌,無視目瞪口呆的門衛,領着身後的隊伍大搖大擺地走進諸葛府,邊走邊說:“把你家主子們都叫到前院,一個都不能少。”聲音不大,也聽不出喜怒。

門衛滿臉惶恐,諾諾應了,低頭小跑開去。

不一會兒,諸葛定光、李芸、邱靜、雲出岫就陸陸續續趕到前院,都是披頭散發,看樣子起床沒多久。

內衛帶的隊伍陣仗不小,還有一頂轎子。幾十個人散進諸葛府的前院,看似随意各自選了位置站定,但是諸葛純鈞在高處卻看到,這個走位是按照八卦位置來的,應該是個很經典的武當陣法。

為首的內衛掀開轎簾,扶着一個搖晃的身影鑽出轎子。

邱靜和諸葛定光臉上是一樣吃驚的神色,緊接着兩人帶頭跪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諸葛家只有邱靜和諸葛定光見過皇上正臉,但是李芸和雲出岫反應也不慢。她倆幾乎同時跪了下來,頭埋得低低的。

皇帝一身便裝,也不說平身,就這這個別人跪着他站着的姿勢說道:“你家是不是還有幾個人?”

邱靜伏在地上的身體有點發抖,但聲音還是平穩的:“回陛下,先夫的妾室,除了雲出岫之外,已經全部被遣散了。”

皇帝鼻子裏哼了一聲:“還有呢?”

邱靜頓了頓:“幺女諸葛純鈞已經卧病在床大半年了,實在沒法迎接聖駕。”

皇帝給身邊的內衛使了個眼色,內衛迅速抓住一個家丁,在家丁的帶領下來到諸葛純鈞的房間。片刻後內衛出來,回到前院,抱拳道:“啓禀陛下,諸葛純鈞已經死了。屍體還沒涼透,應該剛咽氣不久。下官檢查了她的屍體,胸口有三顆釘子,但是沒有血跡,應該不是新鮮傷口。”

他這一席話條理清晰,平鋪直敘,雖然張悅方的屍體還沒涼透,但是房頂的諸葛純鈞聽得渾身都涼透了。她還以為張悅方還能支撐個把個月,沒想到這“三釘封神,一秋難渡”竟然不是唬人的。

邱靜顯然也沒料到,幾個時辰前還能唱歌的張悅方這就死了。她愣了下,眼淚突然就湧了出來:“純鈞……純鈞已經死了?昨天晚上她還跟我說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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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很敷衍地擺擺手:“節哀。既然人已經齊了,劉公公,宣讀聖旨吧。”

皇帝身後走出一個長身玉立的精瘦老人,展開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定西将軍諸葛含光,叛國投敵,致玉門關及數萬守将落入匈奴之手。匈奴所過之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大暄國西北生靈塗炭,屍殍遍野。依大暄律,叛國投敵者,當誅九族。今黃恩浩蕩,決定誅三族,秋後問斬。欽此。”

別說院子裏的四個人,就連房頂上的諸葛純鈞都呆住了。滿門抄斬來得這麽快,她不是不意外,但邱靜都早有計劃,也不能說是讓諸葛家大吃一驚。真正讓諸葛純鈞難以置信的是,諸葛含光竟然會叛國投敵?一個要保大暄子民安寧、要不破樓蘭終不還的諸葛含光,竟然就這樣,把玉門關拱手交給了匈奴?

果然有此疑問的不只是諸葛純鈞。淚水漣漣的雲出岫半擡起頭來,帶着哭腔問道:“我家含光,是不是已經死了?”

皇帝冷笑一聲:“她要是戰死,我也不用你們一家子人陪葬。但是她是實實在在的投敵了。她不僅投敵了,而且現在還嫁給了呼都單于,成了颛渠阏氏。這下連和親的公主都省了,這大暄要和匈奴百年好合了呀。”後半句話說得涼飕飕的。

雲出岫就像秋風中的葉子一樣,以肉眼可見的頻率瑟瑟發抖,搖搖晃晃地跌落在了地上,似乎是暈過去了。

房頂上的諸葛純鈞反而淡定下來,心裏冷笑着: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要說二姐因為敵我兵力懸殊,為了少枉死一些戰士,向匈奴投降,我也不是完全不信。但若說二姐嫁給匈奴的單于,還能當正妻,這就流于扯淡了。就二姐那個脾氣,別說是一呼百應無人敢忤逆的單于,就是吃軟飯的繡花枕頭,誰能受得了?更何況她已經年過三十,渾身是傷,通透的大窟窿這種級別的傷沒受過一百次也有九十九次,很可能連孩子都不能生。匈奴那個什麽呼都單于,得有多瞎才能放着那麽多十幾歲水嫩嫩的小姑娘不娶,搞個不知道用斷子絕孫槍法殘害了多少匈奴士兵的母夜叉回家當老婆?

心裏這麽想的顯然不只是諸葛純鈞一個。跪伏着的邱靜也開了口:“陛下金口玉言,說什麽就是什麽,民婦不敢反駁。只是敢問陛下,含光帶着兩萬兵馬,在玉門關挑戰匈奴的二十萬騎兵,陛下真的覺得她能贏嗎?”

皇帝面無表情,聲音有些蒼老和沙啞:“定西将軍戰功赫赫,朕信任她的能力,卻沒想到她辜負了朕的信任。”

邱靜似乎覺得反正是死,多過分的問題都可以開口了。她又問:“陛下可知道,玉門關多久沒見到補給的糧饷了?”

皇帝臉色有點難看:“朕一石糧草都沒欠過她的。國庫為了這場仗空了大半,朕還沒來得及問問她,這些錢糧都去哪了?”

諸葛純鈞暗暗嘆了口氣:玉門關離京城這麽遠,糧草運過去,經過雁過拔毛式的層層盤剝,确實已經不剩什麽了。可是老皇帝以昏庸著稱,估計并不能意識到這一點。再往陰暗面揣測,也許皇帝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呢。

邱靜又擡起頭來,聲音有些激動,已經可以聽到在發抖了:“國庫虧空,陛下還要窮兵黩武,當年一紙诏書把含光送到玉門關的時候,恐怕已經想到今天了吧?”

這種說法已經很客氣了。要是諸葛純鈞,估計會說:“您就是為了今天才強迫她去玉門關的吧?”

皇帝頓了頓,突然露出一點笑容:“既然你問了,朕也不諱言。從古至今,有多少人挑戰得了這森嚴的皇權?今天跪在這的都沒錯,錯的是宮裏那位。說白了,你諸葛家、我那三兒子,不過都是棋子。可她諸葛追羽竟然覺得她可以跳出棋盤。朕從一開始,就從來沒想過要讓老三當太子,更沒想過要讓諸葛追羽活得比朕更久。定西将軍的事情只是讓所有人看清楚,朕才是唯一下棋的人。”

房頂上的諸葛純鈞倒吸一口涼氣:所以這奪嫡的結局其實早就注定了——大皇子是現在唯一一個有兵權的人。二皇子為了打壓諸葛貴妃一黨使出的那些拙劣伎倆,不過是幫助大皇子漁翁得利罷了。老皇帝雖然在國事上很昏庸,但是家事算得很清楚。諸葛追羽不是省油的燈,不管老皇帝有多寵她,絕不會讓她一個外姓人成了氣候。老皇帝寧可把西北邊疆拱手送人,寧可讓玉門關生靈塗炭,也不肯讓別人有挑戰自己的“皇權”的勢頭。

一直沉默的諸葛定光突然開口:“既然我們都已經是棄子,您又何必親自登門?”

房頂上的諸葛純鈞突然覺得,諸葛定光也不完全是看上去那麽老實。他可能只是不愛說話而已。

皇帝瞥了諸葛定光一眼:“因為不是斬立決,是秋後問斬。”

諸葛定光深吸一口氣,也不擡頭:“開價吧。”

皇帝似乎站得有些累,退後兩步虛虛倚在轎子上,緩了口氣才開口:“一個月內滅掉聽雪閣,朕可以秘密流放這裏所有人,後面是死是活看你們造化。”

一個月後确實是秋天的最後一天,非常符合“秋後問斬”的最後期限。諸葛定光沉默許久,才開口問道:“是我們全家去滅聽雪閣,還是六扇門去滅聽雪閣?”

皇帝盯着諸葛定光紋絲不動的頭頂,有些玩味地說道:“都不是。就你一個。”

諸葛定光仍然臉沖着地面,看不出神情。李芸已經急哭了:“聽雪閣那麽大的勢力,我夫君一人怎麽是他們的對手?還請陛下開恩啊!”

皇帝沒理她,扭頭回了轎子,在轎子裏說道:“坐在我這個位置,就沒辦法開恩。我對你們仁慈,你們對我呢?”

內衛很有眼色地聚攏回轎子周圍。幾個內衛去押解了雲出岫、邱靜和李芸,又去查封每個房間。諸葛定光靜靜負手站在一邊看着,也不知心裏在想什麽。

待整個諸葛府都被查封,諸葛定光才跟着最後的幾個內衛,邁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諸葛純鈞又在房頂多等了一會兒,确認完全安全,才跳下房頂,暗暗決定去聽雪閣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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