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重逢
踏進家鄉的機場那一瞬間,遲筱書幾乎舒服得想嘆息。回到這個生養了自己十多年的地方,呼吸着既熟悉又陌生的空氣,那種突如其來的歸屬感讓她無比心安。遲筱書一直覺得自己很堅強,卻又很容易為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而感動。大概人就是這麽矛盾。
搖搖頭,甩開一切亂七八糟的念頭,她拖着自己小小的行李箱朝出口走去。
走到出租車上客點,遲筱書乖乖地站到隊伍末尾,等着隊伍一點一點地向前蠕動。百無聊賴之下,她開始四處張望。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停車場裏面除了車就是人,看了一陣她就煩了,幹脆就盯着車道一輛一輛地數飛馳而過的出租車,計算自己還要多久才能等到上車機會。
終于,還有兩個人就要輪到她,遲筱書有些控制不住地興奮,忍不住探出腦袋看了看車道。正巧一輛黑色SUV從車道上駛過,揚起一陣風,遲筱書下意識地眯了下眼睛,偏頭去看那輛車——拜她最近開始準備考駕照所賜,她居然認出來那輛車的品牌是本田。
只看一眼,遲筱書就收回了視線。
突然,只聽一聲尖利的吱聲,像是輪胎和地面高速摩擦發出的動靜,很快,剛剛駛過的那輛黑色本田重新倒了回來,正停在遲筱書的隊列前面。後面正準備開上來的出租車吓了一跳,立刻剎車停住。
一時間,車道上響起此起彼伏的剎車聲。
一旁維持秩序的保安也吓了一跳,快步走過去敲車蓋,嚴厲道:“沒看到這是單行道嗎?誰準你倒車的?”
深色車窗降下來,坐在駕駛座上的年輕人歉然道:“不好意思,大哥,剛剛看到個熟人,不小心就違規了,我馬上就走。”
說着,他解開安全帶,探過身子打開了副駕座的門,加大音量喊了一聲:“遲筱書,你還發什麽呆,上車!”
本來排着隊的人紛紛騷動起來,扭頭到處去找那個“遲筱書”。
遲筱書呆呆地張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容北?”
容北笑起來,“是我,快上車,不然我要被罰款了。”
“嗯?……哦。”遲筱書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從自己前面那兩人中間擠過,拎着行李上了副駕座。
“安全帶系上。”容北說了一句,遲筱書乖乖照辦。
容北微微一笑,一踩油門,黑色本田立刻自如地飛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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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很快開出了機場,駛上了寬闊幹淨的公路。遲筱書幾乎是貪婪地望着窗外的故鄉風景,一時間竟忘了說話。等過了幾分鐘,她才想起來自己身邊還坐着容北,于是一扭頭,“你……”
誰知容北也異口同聲,“你……”
兩人都愣住了,對視一眼,然後都忍不住笑起來。這一笑,似乎把過去好幾年的生疏隔閡都笑沒了。
容北道:“你想說什麽?”
遲筱書被問住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剛剛想說什麽,或者說她想說的東西太多了。她想問他,為什麽會出現在機場?為什麽要停下來接她?他什麽時候學會開車的?還有……他為什麽對她的态度這麽自然,就好像他們在過去十多年裏一直都是這麽友好和睦?
遲筱書腦子有點亂,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只好反問道:“你剛剛想說什麽?”
容北看她一眼,笑道:“我想說的有點多,我發現我有好多問題想問你。”
遲筱書頓時覺得遇到了知音,她大力點頭,“我也是!”
容北唇角的弧度更深,“那我們輪流問對方一個問題。”
“好,我先來。”
“你問。”
遲筱書想了想,問題太多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麽挑選,她就随便問了一個,“你什麽時候學會開車了?”
“學會開車是高中的時候,拿到駕照是去年。”容北說,“該我了,我聽說你們搬家去深圳了,這次回來幹什麽?”
遲筱書吞下“找男朋友”四個字,說道:“參加高中同學會。”
容北立刻大大地嘆息一聲,“好傷心,我還以為你是回來看我的。”
遲筱書忍俊不禁,“容北,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油嘴滑舌了?”她印象中的他,跟陌生女生說話都會臉紅。
“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容北狡黠一笑。
遲筱書卻被這句話戳中了心底不為人知的地方,她的情緒驟然從老友重逢的喜悅跌落下去,黯然道:“這樣。”
容北看看她,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喂,該我提問了。”
“啊!你又弄我頭發!”遲筱書打開他的手,瞪他,“除了這招你還會什麽!”以前還小的時候,他就老喜歡扯她的馬尾辮。
“這招最好用。”容北眼神得意,“好了,我問你,你這次回來呆多久?”
“還不知道,同學會在下周二,我至少也要呆到下周三。對了,你今天為什麽會在機場?”
“我爸媽出去旅游,我送他們。你現在在哪個大學?”
“A大,你呢?”
“F大。”見遲筱書有些茫然,容北聳聳肩,“只是二本,你不知道是應該的。”
“哦……”遲筱書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從小到大,成績就是她、容北和龍玥之間最不受歡迎的話題。
“你那是什麽表情?”容北見她一副說錯話的樣子,心裏感到好笑,“我還沒那麽脆弱。”
遲筱書略帶尴尬地一笑。
“繼續,你讀什麽專業?”
“工商管理,你讀什麽?”
“計算機。你這次一個人回來的?”
“嗯,你爸爸媽媽還好嗎?”
“他們好的很,遲叔叔他們呢?”
“都好,我爸我媽還經常說起你們。”
容北哼笑,“是啊,叔叔阿姨都還記着我,就你沒良心。”
遲筱書撇了下嘴。
“對了,你吃飯沒?”容北看眼時間,突然問道。
“沒,飛機餐太難吃了,吃不下。”遲筱書這才後知後覺地喊餓。
容北沒好氣道:“沒吃你不會說?要是我也沒記起來,你就自己回家吃灰去吧。”
遲筱書嘟哝一句:“還不是你突然出現。”
“什麽?”
“沒什麽。”遲筱書一本正經,“我想去吃手抓飯。”她說的是他們小時候幾乎每天都會去的一家新疆餐館,老板娘的手抓飯做得堪稱一絕。
容北頓了一下才說:“那家店關門了,去年關的。”
遲筱書怔了怔,慢慢垂下眼,“……哦。”
容北也沒說話,車廂裏一時安靜下來。
最後還是容北找了家物美價廉的川菜館,遲筱書在南方呆久了,吃辣的能力飛速減退,吃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看你出息。”容北嘲笑她,“出去這麽久,連辣椒都吃不了了。”
遲筱書心裏有點難受,低着頭沒說話。
“喂,你不會真哭了吧?”容北皺起眉,伸手來擡她的臉。
遲筱書躲開他的手,吸吸鼻子大聲道:“你才哭了!”說着,擡起紅紅的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
容北抿抿唇,沒再嘲笑她,擡手夾了一筷子清淡的西芹炒百合到她碗裏。
遲筱書慢慢挑起來吃了,只覺得心口悶悶的,難受的感覺愈發重了。
吃晚飯,容北送遲筱書回家。遲筱書的家在河東岸,過橋的時候,她朝西岸那邊的豪華別墅區張望一眼,問道:“你們家還住在那邊?”
“嗯。”容北笑睨她一眼,“我天天望着你窗戶發呆呢。”
遲筱書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其實這句話有淵源。很多年前,遲筱書家剛搬到東岸,容北家也剛搬進西岸的別墅,彼此之間隔河相望,雖然距離有點遠,倒也真的能互相看見。遲筱書就嘲笑容北說他家房子矮,她每次都只看見他家房頂。容北則說他随随便便就能認出她晾在陽臺上的那條土到掉渣的粉紅色碎花睡裙,氣得遲筱書回頭就把那條睡裙塞進箱底,再也沒穿過。
黑色本田很快駛進遲筱書住的小區,進小區的時候還被保安攔住了,如果不是遲筱書離開才沒幾年,保安還記得她這張臉,兩人估計還沒法開車進去。
車一路開到樓下,容北替遲筱書提了行李要送她上樓。
“我自己來拎,反正又不重。”遲筱書要跟他搶行李。
容北側身閃開,伸手把她往前推,“你走前面開門就行了。”
遲筱書沒辦法,只好空手上樓。
走到家門口,她找出鑰匙開門。鑰匙插.進已經有些鏽蝕的鎖眼,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遲筱書用力轉了轉,卻擰不動鑰匙。
“這鎖鏽住了。”
“我來吧。”容北替過她,握住鑰匙加大力氣擰動,好半天後終于擰開了門鎖。
然而門一打開,空氣湧入,滿屋子的飛塵就撲面而來。
潔癖比道德感還嚴重的遲筱書驚叫一聲,下意識地躲到容北背後,死死拽住了他的衣服。
容北本來也想躲開,但奈何被人抓得緊緊地,連轉身都做不到,只好無比郁悶地被灰塵澆了個劈頭蓋臉。
好容易等到塵埃落定,容北黑着臉,一字一字地叫道:“遲!筱!書!”
遲筱書讨好地笑着,從他背後閃出來,但一看他灰頭土臉的樣子,又忍不住想笑。
“你還好意思笑!”容北大怒,“都是你做的好事!”
“對不起!對不起!”遲筱書趕忙道歉,然後抽出紙巾替他擦臉。
沒等她擦兩把,容北就搶過紙巾,沒好氣道:“你趕緊打掃衛生吧,不然我看你連放行李的地方都沒有。”
遲筱書一聽就垮下了臉,她雖然會做家務,但她真心不想面對這滿屋子的灰塵。回想起自己信誓旦旦地說要打掃屋子回家住時,父母那明顯不信的神色,遲筱書終于後悔了。
她轉過頭,可憐兮兮地望着容北。
容北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你不住這兒了?”
遲筱書忙點頭。
容北危險地眯起眼睛,“那你還讓我送你回這兒來?”如果不是送她,他也不至于搞得這麽狼狽!
“我錯了!我本來是打算住這兒的,但是你也看到了……”遲筱書擺出自己最誠懇的表情。
容北深深嘆氣,“那你現在打算去哪裏?”
“去找家賓館吧。”一想到住一周賓館的費用,遲筱書就忍不住肉痛。為了回來找個男朋友,她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啊!
住賓館?容北皺眉,“你一個女孩子住什麽賓館,一點安全意識都沒有。”
“那不然呢?還有別的選擇嗎?”
容北想了半天,終于認命了,“你住我家去吧。”
遲筱書一怔。被一個同齡男生邀請去他家住,這種事情怎麽感覺有點……但她轉念一想,這人是誰?是容北,小時候跟她連一張床都睡過的容北。
于是她心定了,展露出笑容,“好!謝謝你,容北。”
容北望着她,心情有點複雜,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半晌後唯有嘆息一聲,“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這個重逢算不算不老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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