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相談
顧歸在一群心含不甘的文臣面前把人帶走了,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在宮牆內,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等到了宮牆之外,接觸到熱鬧的市井之後,顧歸才回頭看向葉柏舟,此刻的葉柏舟不遠不近的站在她後面,顧歸一回頭便對上了他漆黑的眼眸。
她被葉柏舟的眼神壓得一窒,再看過去,他的眼眸裏已經恢複了平靜。自朝堂上認出他,到把他從人堆兒裏拉出來,這還是顧歸第一次對上他的臉。
葉柏舟似乎消瘦了些,雙眸如皓月點星,既亮且涼,下颌輪廓分明,一襲朝服穿在身上,扣出挺拔的腰線。一如當初的豐神俊朗,卻跟顧歸記憶中那個矜貴公子有些不同。
算起來也不過半載未見,因這一身官服,竟生出許多陌生感來。
“看夠了?”葉柏舟面無表情的問。
顧歸一抖,他一跟自己說話,她仿佛就回到了每天被他按着讀書的痛苦中去了,趕走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她讪讪一笑,問了從剛才就想知道的問題:“你怎麽入朝為官來了?”
“你怎麽成了野豬将軍?”葉柏舟反問。
顧歸一噎,她知道葉柏舟問這個問題是早晚的事,只是她沒想到會這麽早,重逢後的第三句話,他就問了出來。
“就、就那樣呗……”
“懂了,”不等顧歸解釋,葉柏舟便說出了自己的理解,“微服私訪,體察民情。”
顧歸的嘴角抽了抽,她雖然讀書不太好,可也知道,這四個字用在此刻,也是稍微不妥的,她開口想要解釋,但看到葉柏舟依舊平靜的臉後,又覺得沒有必要。
反正無論自己說什麽,于他而言也沒有什麽區別。
顧歸随口道:“差不多吧,就是你想的那樣,現在該你回答我了,為什麽突然入仕了?”
“與你何幹?”葉柏舟問。
顧歸氣悶,抿了一下唇道:“确實無關,那我便不問了,既然大家是舊相識,以後在朝堂之上有什麽不懂的,大可以來問我,顧某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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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柏舟淡淡的看向前方,站在鬧市之中宛如一棵不凡的樹,顧歸猶豫一下,道:“至于我們之前那段荒唐事,就不要讓旁人知曉了。”
“荒唐事。”葉柏舟看向她,不帶感情的重複了這三個字。
顧歸撓撓頭,把束得端正的頭發弄得有些亂:“總之能裝不熟最好,文官和武官之間,太熟了也不太合适。”
都是借口,若她去與寧玄辰說喜歡,莫說單是這位狀元爺,就算把三甲全收了,寧玄辰也不會猶豫半分。畢竟人才三年能得三人,而野豬将軍百年只她一個。
說出這樣的話,不過是怕麻煩,怕跟所有人解釋她為何當初匆匆嫁人,又為何休夫離開,更怕跟葉柏舟還有什麽牽扯。
葉柏舟直直的看着她,直到顧歸縮了一下腦袋,有些逃避的躲開了他的目光,他才冷聲道:“顧将軍怕是誤會了,吾妻雖與将軍長得相似,但她率性果敢、敢作敢當,跟将軍是兩類人。”
……為了罵現在的她,還特地昧着良心誇半年之前的她,葉柏舟真是辛苦了。不過他這麽說了,顧歸松了口氣,大大咧咧的拍了拍他的胳膊,仰着臉笑道:“你這麽想最好,就當之前嫁你的阿北,跟我顧歸并非一人好了。”
這樣一來,她嫁過人的事也便能瞞下來了。
葉柏舟冷着臉轉身便走,顧歸怔了一下趕緊追上去,跑到他面前把人攔住。
“還有事?”葉柏舟蹙眉,一副多看她一眼便生厭的樣子。
顧歸被他的表情刺了一下,還是堅持把話說了出來:“為免露餡,你以後莫在皇上面前提起我……葉氏了,若他問起,就說和離了便是。”
其實為了避免寧玄辰給她和葉柏舟說媒,讓葉柏舟繼續自稱有妻室才對,但萬一哪天他邀狀元夫人參宴了,這一切不就暴露了。
至于說媒的事,顧歸能推便推,不能推還有榜眼和探花能選呢,總不能掉他葉柏舟一個坑裏兩次。
顧歸盤算的挺好,卻聽到葉柏舟道:“我什麽時候和離了?”
顧歸一愣:“半年之前……”
“我與賤內并未和離。”葉柏舟面無表情道。
這是怎麽個意思?顧歸一慌,急忙道:“我休書都給你了,怎麽就沒和離?”
“你休書?你是誰?”葉柏舟問。
顧歸的嘴角抽了抽,有些無言以對。
“你是北元第一将軍,是德高望重的顧歸,你的休書,跟我有什麽關系?”葉柏舟冷淡道,“至于我跟賤內的事,她此時正在外游歷,等她回來,我們自行商讨,不牢将軍費心了。”
說完,葉柏舟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顧歸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腦子轉了幾圈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他這是不承認她走前留的那封休書了?!
“哇……這個人真是……”顧歸哈了一聲,無言的看向他背影消失的方向,焦躁原地轉了幾圈。
然後她看到那人又從人群中走來。
怎麽又突然回來了?顧歸站定,看向不斷靠近自己的臉,這一看便有些移不開眼睛。
他今日穿的朝服是紅色的,鮮亮的顏色給沉穩的他平添一點朝氣,一出現,便惹得周圍顏色盡失,萬千風光僅現他一人身上。
單是看他走過來的樣子,顧歸就可恥的咽了一下口水,有些懊惱當初走得太早,費那麽大力氣嫁過去,卻沒占幾個月的便宜。
應該晚點走的,至少睡夠本就再說啊。
葉柏舟走到她面前站定,居高臨下的看着她:“我剛剛有話忘記說了,特地回來告訴你一聲。”
“什麽?”顧歸失神道,甩了甩腦袋,把裏面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正色,“請說。”
葉柏舟平靜的臉稍微出現一條裂縫,很快又趨于平靜:“你堂堂顧将軍,上朝之前為何不洗臉?”
顧歸的臉刷得紅了,手忙腳亂的去揉自己的眼睛,葉柏舟嗤了一聲,轉身走了,等顧歸把臉搓了一遍,葉柏舟已經再次消失。
在寫休書的時候,顧歸想過一萬種和葉柏舟再相逢的情景,或是她鮮衣怒馬,葉柏舟懊悔不已,或是她于危難之中救了葉家一族,他們皆對自己感恩戴德。無論是哪種設想,無一是她不洗臉的情況下,跟葉柏舟站在街市中聊天。
而且還被他看出來了。
好歹她現在是堂堂野豬将軍,就不能給點面子麽,竟然這麽直接的給點出來。顧歸吸溜一下鼻子,撇着嘴想。
“将軍,吃橘子嗎?”一位白發老妪打斷了她的想象。
顧歸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獨自站了許久,接過老妪的橘子道聲鞋,塞了兩文錢給她。
這條街市是她平日上朝的必經之路,這裏不少小販都認識她,相信不久之後,這裏就會流出野豬将軍和一位年輕文官的傳言,很快便會傳到寧玄辰耳朵裏。
不,以寧玄辰的為人,相信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知道自己跟葉柏舟聊天的事了,恐怕只要自己回宮,他會立刻出現在自己面前,追問自己是否對葉柏舟有意思。
雖在逗趣的時候時常跟寧玄辰說自己嫁過人了,但她并沒有真的要把這件事告訴他們的打算,因此自己跟新晉狀元爺聊天這件事,她得好好的想個理由才是。
一想到回宮要面對那個人精,顧歸腳下方向一變,果斷朝顧府走去。
秋風乍起,帶了點寒意。八月節剛過,顧府大門上的紅燈籠還沒有摘,小厮正在門口清掃落葉,看到顧歸後愣了一下,歡快的跑到她跟前。
“将軍回來啦,累不累,我給您拿着。”小厮不等顧歸答應,伸手把她手裏的橘子拿了過去,笑嘻嘻的推着她進門。
顧歸舔了一下上嘴唇,朝小厮挑挑眉:“我娘呢?”
“在家呢。”小厮回道,猶豫一下接着說,“将軍,夫人最近脾氣大了不少,要不您還回宮裏去?”
“是得回去,不過我得先在自個家裏歇歇。”一進宮必然會被寧玄辰叫去問話,回籠覺都睡不成,還不如先在家歇歇,之後再過去。
顧歸伸了個懶腰,往裏面走去,她的腳還沒離開前院,後院的顧夫人便得了消息,揮着長刀迎了出來。
“老娘砍死你個沒良心的!”顧夫人怒斥着,一把大刀揮下來。
這位顧夫人,原名李婉,是京都出了名的悍婦,在懷着顧歸的時候便跟着她那做兵馬大元帥的丈夫顧正一起出征,導致直接把顧歸生在了戰場上。丈夫戰死沙場後,又一人把年僅六歲的顧歸養大,前後為顧歸請了三十餘師傅,硬是教出來一個聞名天下的大将軍。
顧歸輕松的化解顧夫人的招式,半點不讓長刀沾衣,待到顧夫人微微喘息之後,她才伸手兩指捏住刀刃,活動一下表情沉着臉喝道:“娘,都什麽時候了還在鬧?!”
顧夫人一頓,反手轉了刀柄,迫使顧歸松開長刀後,一把把長刀榭進地裏,她怒道:“是誰在鬧?!我說你兩句你還敢離家出走了,找皇上撐腰?!”
“你可知道,皇上因你擅自給我說的親事,疑心于我了?”顧歸皺眉。
顧夫人眉頭一挑,滿臉不屑:“我給自己閨女定親事,關皇上什麽事?”
“是只你閨女自己的事麽,這可是北元第一女将軍的婚事,你定誰不好,偏偏要定太師家的嫡孫,想幹嘛?謀反啊?”
顧夫人一怔,第一反應是否認:“怎麽可能,我就是覺得那孩子挺……”說到最後,自己都沒了聲音。
一看她啞炮了,顧歸心裏得意的哼哼一聲,這次得吓唬得狠一些,才能過幾天消停日子,否則以娘親的性子,只怕自己睡一覺醒來,她就又領了哪家公子過來。
“我回房睡會兒,沒事的話,別打擾我。”顧歸打着哈欠,從有些心虛的顧夫人面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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