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翰林

夜已深,小綠窗前的燭光還沒滅,她甩了甩頭,把困意甩出去,穿針引線縫制新衣。

沒辦法,宮中突然下了一道旨意,自家小姐明日要入翰林讀書,翻遍家中,竟沒有一件符合讀書人身份的衣服,只好連夜趕制。

這一做,便是一夜。

翌日,待顧歸下朝回來,一進屋便看到小綠抱着她的新衣,正趴在桌子上熟睡。顧歸放輕了腳步,到她身邊後就看到了她眼底的黑青,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她的頭,把衣服從她懷裏抽出來。

小綠睡醒,突然發現自己懷裏的衣裳不見了,趕緊站起來找,卻被前方的身影吸住了目光,半晌贊道:“小姐真好看。”

文人性高,她特地選了白色的布料,可顧歸的性子不老實,她怕不到一日,就把白衣裳穿成灰的了,所以在外面又加了一層泛青帶花紋的紗,這樣一來,即使弄髒了也看不出來。

顧歸把這件她精心做的衣裳,穿出了初春般的氣息。小綠默默想,果然她家小姐,穿什麽都好看。

正照銅鏡的顧歸轉身,伸着雙手任她打量:“好看是好看,但害小綠熬夜,這衣裳我穿得不怎麽開心。”

小綠笑了:“小姐要是不開心了,這件衣裳,便跟小綠熬的夜一起沒意義了。”顧歸告訴她不用縫的,穿平日的衣服便可,可她就是喜歡顧歸走到哪裏都發光的樣子。

仿佛只要穿得好了,那些翰林的酸腐便不敢輕易惹小姐。小綠在想這件事的時候,絲毫沒想過,她小姐才是那個闖禍精。

顧歸說着不開心,可摸摸這裏又摸摸那裏,顯然喜歡的不得了,聽到小綠的話一頓,無奈的擡頭:“那我還只能開心了?”

這麽好看的衣裳,不穿去給花娘們欣賞,卻偏偏去那酸文人的紮堆兒地,且文人裏還有自己前夫,真是怎麽想都不開心啊。

“對啊,開開心心的,早點回來。”小綠笑。

顧歸吸了吸鼻子,帶着小綠的祝福,坐上了自家馬車,朝翰林院奔去。

翰林院在相反的方向,和将軍府之間有一段距離。本來顧歸的将軍府跟翰林院是鄰居,但當初打仗時因為糧草和出兵問題,沒少跟那些文官吵架,上朝也就算了,下朝還要時不時看到文官在眼前轉悠,顧歸一怒之下搬了家,住到了現在這個位置。

沒想到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有朝一日她會主動跑去翰林院,和那些迂腐的文官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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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一次仨,其中一個還是前夫。

若是可以不用到翰林院,顧歸願意在馬車裏坐一輩子,只是——

“将軍,到了。”車夫道。

顧歸搓搓自己生無可戀的臉,從馬車上跳下來。往日鮮有人煙的翰林院門前,此時站着大大小小幾十位文官,看到她來了之後,一起朝她行禮。

顧歸一看到這些人就覺得頭都炸了,但為了防止明日有哪個傻蛋跟皇上說小話,還是規規矩矩的回了一禮,擡頭後認真找了一圈,葉柏舟不在,她不由得松了口氣。

站在最前方的備考學士上前道:“顧将軍,您的書房我們已經準備好了,這邊請。”

顧歸點了點頭,剛跟着他走兩步,兩旁的官員像刀切豆腐一般分開,然後跟在後面,顧歸嘴角抽了抽,沉聲道:“不勞煩各位了,學士,給我指個方向就行。”

學士看了一眼後面的官員,等衆人散開後,他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将軍,這邊請。”開玩笑,讓她一個人去,萬一被她給皇上遞小話了,豈不是得不償失。

不得不說,在揣測人心方面,文官和武官都挺會以己度人的。

顧歸無所謂,只要別一堆一堆的出現,這些文官她還是不怎麽讨厭的。二人一起往院裏走,學士邊走邊道:“昨日三甲剛來報到,今日被皇上留下問話了,臣聽皇上的旨意,是要他們三人做将軍的夫子可對?”

“此事不着急,”顧歸善解人意,“畢竟他們初來乍到,對這裏還不熟悉,等他們熟悉些了,再來做夫子也不遲,在此之前,我自學便可。”

學士嚴肅道:“那可不成,皇上旨意,我等豈敢不從,将軍放心,就算再忙,他們也會來教導您的,今日便讓他們拟了課表,下午開始上課。”

“……”這就是她讨厭文官的原因啊。

顧歸一路無言,直到被帶到了他們布置的書房。

房子挺大,滿屋的筆墨紙硯,看上去非常讀書人,地上有積年的壓痕,可以看出之前房子的擺設不是現在這樣,應該是昨日接到了口谕後臨時給自己騰出來的。

看這屋子的布置,差不多也猜到了這些文官有多用心,真是上頭一張嘴,下面跑斷腿。

若是被他們知道,寧玄辰讓自己過來的目的不是讀書,而是找男人來的,恐怕勸谏的奏折會像水一樣淌到宮裏。

想到屆時寧玄辰的表情,顧歸便覺得有趣。

她背着手在屋子裏走了一圈,正中央一張書桌,上面擺滿了紙筆文具,應該是給自己用的,只是旁邊那三張桌子……

“這三張是給三甲用的,課餘時間,他們誰若有空,便會來陪将軍讀書寫字,以免您覺得無聊。”學士慈祥道,兩撇胡子一翹一翹的。

……啊,想造孽,想把他胡子燒了,三個人教她一個,能有多少課餘時間?!就這還要給她占了?!

學士一縮,只覺得脖子一涼,不明白自己如此完美親切的布置,為何顧将軍卻一臉陰沉。

罷了罷了,武官的心思不好猜,武官頭頭的心思更不好猜了,他還是早溜為妙。

當即朝顧歸行禮:“三甲很快就到,勞将軍稍等片刻,老臣還有事要忙,先行告退。”說完等顧歸一點頭,便頭也不回的跑了。

偌大的書房只剩下顧歸一個,可能是因為葉柏舟,也可能是因為別的,她有些坐不住。

瞄了一眼自己的桌子,愣了一下,剛剛還沒注意,這桌子上的東西,竟和當初她在葉家讀書時擺放的位置一樣,難道是巧合?顧歸想也不想的把摞在一起的書翻開。

……巧合個鬼,她的書桌絕對是葉柏舟那家夥給整理的,連書籍的排放順序都一樣。

顧歸嘁了一聲,突然站了起來,朝靠牆的三張桌子走去,挨個查看了一下,只有一張是和自己的一樣。

也就是說,葉柏舟只幫她跟自己收拾了桌子。顧歸随地坐在葉柏舟的椅子上,想了一下明白了,廢話,他來收拾的時候那二人必然也來了,自然沒必要幫他們收拾。

顧歸垂眸,目光掃到他的筆架,看到了上面的狼骨串,頓時愣住了。

這個東西,怎麽會在這裏?

因這不該出現的東西,顧歸眼睛迷離一瞬,頃刻墜入回憶之中。

******

那時她和葉柏舟剛從太守那裏離開。

終于找到自己心悅的人,顧歸一高興,便找了在柳州結識狐朋狗友喝酒,直至宵禁才回客棧,興之所至,一直無法入眠,把白日的葉柏舟想了千百遍,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惹葉柏舟生氣了。

她倏地坐起,懊惱起來,今日自己不僅臨陣奪了他的權,還在太守面前跟他争論,若自己是葉柏舟,估計會恨死她了。

這可不行,她喜歡的人,怎麽能讨厭自己?糾結無用,顧歸幹脆穿了鞋,換身更利落的衣裳,蒙着臉摸葉府去了。

葉家是大戶,在柳州無人不曉,葉府的位置一早便被她打聽到了,因此也不難找。

就是葉柏舟的屋子也忒難找了些。

顧歸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葉柏舟的房間,不免有些懊悔,若是知道葉家這麽大,白日不該只找個大概位置便罷,應該先收買個葉家小厮問清楚再跑來的。

上蹿下跳了一會兒,顧歸有些累了,直接跳到院子裏,找了個喝茶的臺子坐下。

院子裏景致很好,和寧玄辰的皇宮比也不差,若不是着急見到葉柏舟,能在這裏睡一覺也是好的。

夜間的露水有些涼,天又慢慢開始飄雨,顧歸鼻子一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聲音在安靜的院子裏立刻傳出好遠,她趕緊捂住嘴巴。

然而為時已晚,遠方立刻出現狗叫回應,且叫聲越來越近,顧歸怕被發現,胡亂找了個房間躲。

她剛一躲進屋裏,狗叫便出現在剛剛她待過的臺子那,因未尋到人,不一會兒聲響便消失了。顧歸松了口氣。

“來者何人?”葉柏舟冷聲問。

顧歸登時一顆心提了起來,驚訝的朝床上看去。

葉柏舟坐得端正,仿佛是在學堂讀書,而非穿着睡衣剛從夢裏醒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是顧歸第一時間想到的一句話。

“是我是我,阿北。”顧歸趕緊道,阿北是她白日與葉柏舟互通姓名時随口取的。

屋子裏有些暗,無法看到對方的表情,既已被發現,顧歸索性掏出火折子,點亮了桌子上的蠟燭。

昏黃的燭光亮起,顧歸總算能看到葉柏舟了。

“葉公子,晚上好啊。”顧歸咧開嘴,露出整齊潔白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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