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呦呦鹿鳴

此生坐在院子裏的石椅上,定定看着一個方向,平靜的眼裏充滿神往。

允書坐到他身邊,“你在想什麽?突然那麽安靜一點都不像你。”

此生情緒平靜得就像前世,與淩策少爺重逢的那個雨天,他微微笑笑,“我在想,我們現在身處淩家大宅,感覺像回到以前,我還記得當時……你就是在這個院子幫我畫畫的,畫中的我拿着扇子的原因,是因為害怕老爺随時會過來,我好馬上幫你移開畫紙,然後在你身邊扇扇子,這一切都恍如昨日。”

被他這麽一說,允書的思緒也飄回那天,“你還說,就是因為那幅畫,原本與我有過婚約的姑娘嫉妒你想要撕掉,你就拼命阻攔,還差點被她傷到。”

“後來不是你趕過來把她攆走了嗎?”

“回想起來真覺得是一場夢,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安排我們去想起這個前世,從看到那幅畫,到皮影戲,再到那首曲子……”

此生不覺有些傷感,面色落寞了起來,“是啊,可是我們再怎麽想起來,再怎麽留戀過去,都回不去了。”

“至少我們相遇了,你的出現讓有了這輩子從未有過的滿足,和快樂。”

此生笑了笑,卻突然眸光一閃,想起了些什麽,“對了,這個佛骨到底是誰的?感覺鬼妖知道,她燃起紅蓮火之前,說了一些我不懂的話,感覺佛骨是一個叫安之的人的。”

允書略有遲疑,“安之?之前也确實聽她提到過,不過我也不清楚。”

驀地,一抹仙氣一閃,此生暈在了允書懷裏,允書見狀急忙下意識便摟緊了他,大驚道:“真君你在做什麽?!”

落塵嚴肅道:“放心,他只是睡過去了,你之前受過傷?”

“被紅蓮之火所傷,已無大礙。”允書揚手制止了落塵,“不用勞煩真君為我療傷,我自知別無選擇,還是随了天意吧。”

落塵難免有些擔心,“你之前耗損了元氣,現在又傷了元神,為什麽不回天界?”

“沒有時間了,我只想用我的餘生去陪伴他的此生,不想帶有遺憾。”

聽着允書堅決的語氣,看着他擡手去輕撫此生的臉,落塵難掩愁緒,“你還是一如前世的情深,就不怕他知道真相會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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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他平安無事。”

落塵早已看出他的神色不再像往昔般空淨純粹,原本氣清骨秀的他竟然周身都是塵俗之氣,便知他定是全身心都在與此生流連才有此狀态。落塵不禁眉間一緊,凝視允書問道:“你與他……可有過肌膚之親?”

允書身形劇烈一震,眉峰攢聚,怔然卻嚴肅道:“真君說的是什麽話?”

“你可知道你的精氣日漸消退。”落塵語氣中依舊透着擔心,眼色甚至還有一絲黯淡。

允書神情倒是輕松了些,眼裏卻哀傷漸濃,“真君既知我的選擇,又何須來問。”

落塵面色驟冷,急道:“你如此耗損精氣去保住他,縱然是仙,不出幾日你便……”

“真君,我怕我舍不得離開。”允書靜靜望着他,清冷卻認真,“明明他就在我眼前,我好想好好跟他說話,好想像前世一樣什麽都不管,可是我卻沒有辦法,這樣只會讓我更加的不舍,把精氣輸送給他,是在提醒我自己,時間不多了。”

允書眼裏的水汽氤氲出了他一生的悲情。

一瞬間風煙驟起,吹目生酸。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悲情,落塵咬了咬牙,轉過臉困難地嘆出了一口氣。

不知道靜默了多久,允書突然想起剛剛此生說的話,便問道:“真君,我有個問題一直很想問你,那個破壞玉像的女子,就是一直與此生糾纏的鬼妖?”

“是。”

“那麽真君之前所贈的佛骨,究竟是上古哪位聖僧的遺骨?可以讓那鬼妖如此執着。”

“那節遺骨,是我的。”

允書驚道:“真的是你……?你就是她口中的安之……真君和那鬼妖究竟有何淵源?為何一直任由她迫害我們?難道天界衆神都坐視不管嗎?”

落塵深沉道:“人間之事,甚至地獄,都存在這種事情,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天界能管,斷不會出現六界的各種紛亂,早已太平盛世,不再有等級之分,就像我與你,你與那鹿妖,鹿妖與鬼妖,皆是命中注定,我們無法改變。”

眼簾微垂,深知一切已成定局,允書又失落了起來,“那我們最後……真的會消失嗎?”

“你們本來就不存在這個世上,時間一到,自然就會消失。”

“假如真君當初沒有讓元神歸位,四分五裂的元神會怎麽樣?”

“那只會消失得更快,你們之所以還能輪回三十三次,也是因為有我的一世修行。”

一瞬間全身冰冷與僵硬,許久,允書滿臉傷悲,“真君,就是因為你的一世修行,我們才能找到彼此。”他伸出雙手使出一道光,輕輕拍了下此生,“此生……”

此生從允書懷裏醒了過來,“嗯?我怎麽了?”

“我們回去吧。”

落塵看着他們回到屋裏的身影,心中沉重得不敢相信這是從一具修仙幾千年的身軀所散發出的一感一念。

他擰眉徐徐合上眼目,徒留一絲煙縷流連此地。

我的那一世修行,換來的不是讓你們找到彼此,而是讓你們失去彼此……

半夜,允書胸腔猛烈一痛,下了榻直奔後院,喘息地扶着屋梁,胃部又是一絞,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一陣紫光,桔梗驚訝地化為人形,急切道:“你怎麽了?為什麽又吐血?”

允書匆忙擦去嘴邊的血,吃驚道:“你沒有離開……?”

“淩家也是我的家,你們都在,我還能去哪裏?我真的很希望我們三個人能夠永遠在這裏生活……”

允書虛弱笑笑,“恐怕不行了……”

“為什麽?”

允書難受道:“我因為耗損元氣已經傷及心脈了,白天為救此生還被鬼妖的紅蓮火沖破了我的仙法,元神亦有所損傷,而且這幾晚我都趁他睡着的時候給他輸送精氣,假如回天界好好修煉一段時間定能恢複,只是我實在是放不下他……”

“什麽……?”桔梗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你為什麽會這樣?你做什麽了?!”

“我的所有記憶都被真君封印了,我為了看我和此生的前世,只能催動自身元氣窺得天機。”

“他知道嗎……?”

“他早已察覺我有些不妥,可是我沒有告訴他實情。”允書突然抓住桔梗的手,沉聲道:“這事不能告訴他,千萬不能告訴他……”

桔梗突然靈機一動,擡手便要施法,“我把我的真氣給你!”

允書立即将她的手打下來,責罵道:“胡鬧!你只是只沒什麽修為的小妖,你把真氣全數給我,就意味着你要魂飛魄散了!”

桔梗急道:“可是……”

“就算你給了我,也改變不了任何結局,答應我,今後要像往常一樣,好好保護他……”

“爹……”

“聽話。”

桔梗傷心道:“前世就是因為我太聽話了,所以我們才天人永隔……”

允書心中一酸,“前世是我的錯,可是今生……我無論如何都要保住他,此後,你就當沒有我這個人吧。”

桔梗看着他搖搖晃晃的身子回到此生身邊,又是心痛,又是無奈。

在榻邊,允書平複心神後便又重新躺到此生身側,原本安睡的小白鹿瞬間變大,與他呼吸相聞,黑暗中允書的雙目深邃猶如廣袤滄海。

那人突然開口,“允書。”

“把你吵醒了?”

“沒有,我剛剛做了個夢,夢到我小時候,有個哥哥在我手上畫畫,想看清楚他長什麽樣子的時候,就醒了。”

允書心裏一笑,他曾在此生的眼裏看到過這個畫面,這不正是他們的小時候嗎。他溫柔道:“我也跟你做過一樣的夢,只是……我是那個哥哥。”

此生吃驚了下,“真的嗎?好神奇喔!那你說,有人演繹了我們前世的故事,那今生的故事等到來世會有人來演繹嗎?”

“或許有吧,你現在也可以寫下來流傳下去呀。”

“我不喜歡寫故事,我想下輩子換我給你彈琴……”

“嗯,好。”

細水涓涓的話語缱绻在心裏,此生開心地摟緊了允書,黑夜中,他眉峰突然一斂,再也笑不出,因為明天是最後一天。

這幾天的相處讓此生覺得像虛幻的美景,不能永遠留在自己的世界裏,尤其是那前世,更是令人震撼心神的驚恸,他很想抓住,可是不論他如何努力,最終抵擋不了現實将它徹底化為灰燼的瞬間。

他把頭埋在允書的頸脖之間,吸着他溫暖卻又越來越不真實的味道。

半盞殘燈,心如死灰,幔帳飄飛,人影飄渺。

允書醒來的時候天已微亮,想看看身邊人,卻空無一人,起身喚了幾聲也不見有回應,連桔梗也不知道去哪了,眼角瞄到了琴案上的舍利,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仿佛整個人一下子跌進了萬丈深淵,涼意襲擊得全身都在驚恐地顫抖。

“不!此生!”

恍若每一次前世的恐懼都集中在一起,允書發了瘋似的奔跑,他知道此生想做什麽,他是想阻止他們之間輪回的悲劇,允書感覺自己體內的血液翻滾地流動,他深知自己不能再随便施展仙法,因為他要留着最後一點真氣,去保護此生。

春天的風,竟然凜冽地吹過,拂在面上還覺得些許刺痛,此生看着前方的紅影,漸漸染上哀痛的神色。

“你這是搞什麽把戲?”紅影輕身踏在樹枝上,在□□天地間映出了刺眼的鮮紅。

“昨天你沒有燒死我,現在給你機會了,來吧。”此生語氣平靜,似是心無挂礙。

鬼妖眉眼一動,心生疑惑道:“你不會無緣無故來送死,在耍什麽花樣?”

“不動手的話他來了你就沒機會了。”

風戛然停止,鬼妖瞬間飛身移向目無表情的此生,猛然掐住他的脖子,冷冷道:“你當真以為我殺你好玩?你們都最後一世了,根本用不着我動手你們都會灰飛煙滅。”

震驚的黑瞳茫然地閃爍着,此生艱難地抖動着喉結,“你在說什麽……”

“你當真不知道你是怎麽來的嗎?為什麽會經歷這些輪回你至今都還沒搞清楚嗎?”

直視着咫尺間鬼妖那令人發憷的紅瞳,此生只覺得呼吸困難,周身發熱,“你給我說清楚……”

鬼妖瞳色洶湧,“我殺你們不過為了引那個一直躲起來的人,誰知道他竟然不管你們死活,甚至到了這最後一世,都不在乎你們!”

“你究竟是為了誰……”

鬼妖眸中寒光一閃,表情乍然間變得極為陰狠,手力不覺加大了些,“就是佛骨的主人,把你們創造出來的高僧,安之,哦不,他現在應該是天界的落塵真君!”

“什麽……?”此生喉間痛得頭直往後仰,眼裏溢出了水珠。

“你放開他!”桔梗縱身一躍,施出幾重紫花瓣湧向鬼妖。

鬼妖靈巧一閃,把此生扔到一邊,穩住身體後,冷哼一笑,“連小妖都敢來教訓我了,你以為你的花毒能傷我?”言罷揚手一揮,使出一團火擊中桔梗胸口,桔梗重重倒地吐出青血。

“桔梗!”此生大驚失色,尚未站穩的他又慌張跑到桔梗身邊抱住她,眼裏怒火激增,沖着鬼妖怒道:“你要殺便殺我!傷孩子作甚!”

鬼妖紅眸子一閃,咧嘴一笑,還裝作一臉的難以置信,“這就是你們前世的孩子?不錯呀!那一世我都在修煉沒去騷擾你們,想不到竟然連孩子都有了。”

此生卻仍舊急問道:“你剛剛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什麽灰飛煙滅?”

鬼妖甩袖走到一邊,冷聲道:“你的情郎竟然瞞你到現在,何不讓落塵真君那個無膽鼠輩來言明!”

“此生!”允書匆忙趕來,看到此生和負傷的桔梗,驚道:“這是怎麽回事!”

鬼妖眼角漠然一瞥,事不關己地答道:“你的小情郎來送死,這孩子逞強救他,就成這副模樣了。”

“不……”允書抱起桔梗顫抖的身體,“桔梗你撐住,我馬上為你施法……然後帶你回家!”可是越來越多的青血從她的嘴裏湧出,他心裏針紮般地刺痛着,仿佛當年憶畫死去的那一幕重現了。

桔梗顫顫地伸手艱難地揮開了允書的手,突然意識模糊,微微笑意挂在唇邊,唇齒之間氣力漸消,“爹爹……娘在哪裏呀,今天,今天私塾的學子們又笑話我了……你把娘找、找給我……好……不好……”手一落下,像是天地間一下子寂靜了一般,仿佛周遭的空氣都凝固了,讓人窒息難耐。

“桔梗!”允書一聲驚呼,緊緊抱住桔梗的身體,可是懷裏的人卻在頃刻間從人形化作了一團紫色的花瓣随風飄散四方,他茫然地站起來看着四周,再次承受了失去孩子的痛苦,仿若萬箭穿心的痛苦。

允書胃間一痛,吐出一口鮮血。

此生驚顫道:“你怎麽了!”

鬼妖在一旁笑得詭異,“我說了吧,根本就不用我動手,你倆都會死。”

“夠了九娘。”

一道深沉的聲音緩緩落下,只見鬼妖僵住表情怔在原地,眼色似乎有點小心和緊張,“安之?”

手捧漢白玉人像的落塵現身在他們面前,鬼妖也在瞬息間褪去紅衣,俨然變成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再無戾氣,哀傷地看着他。

此生卻不斷搜尋着腦中的記憶,突然驚醒地道:“你就是那位仙人!?”

“什麽……?真君……竟然真的是你……我們的名字都是你取的,難怪……不負此生,不允書……”允書擦去唇邊的血,急問道:“真君為何當初不帶走他任由他在人間流連?!”

落塵才慢慢嘆道:“我說過,這是他的命,就好像你為什麽是仙一樣,我能改變的話,你們也不至于輪回幾千年了。”

“安之,你現在才肯見我嗎?”鬼妖凄苦地走近他,哀憐道:“等了幾千年,你現在才來看我?”

落塵肅然道:“我不是來看你的,我是來彌補被你破壞的元神的。”

鬼妖熾熱的心頓覺一陣冰冷,此刻落塵的那雙眉目,已不再是她渴望已久的深情,早已被淡漠凜然而取代,她難掩悲傷,失聲笑了。

“我們以前感情那麽深,一切都在你修行之後就變了,每天只對着玉像誦經念佛,一點都沒有顧及我的感受,飛升之後竟一次都不來看我,你為何如此狠心?”

落塵絲毫沒有為此動容,反倒換上了質問的神色,“你修煉地獄道,用紅蓮之火來毀我玉像,非但不知悔改,反而随他們輪回幾千年進行報複,罪孽深重至此,你還有何顏面說我狠心?”

鬼妖失望道:“所以你是來送他們最後一程?連玉像都帶來了。”

此生身子劇烈一震,抓住允書問道:“她說的是什麽意思?”

允書按下他的手,走上前凜然道:“真君,你說過能留下一個,請你讓此生活着,另外,懇請真君抹去他所有的記憶,讓他永遠忘記之前所發生的一切!”

“什麽意思!”此生心中湧上來一陣徹骨寒意,看着允書的眼神慌亂至極,“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你已經耗損了大半元氣,回天界沒有好好修煉,又被紅蓮火所傷,自然是他留下。”

允書飄渺笑笑,“真君的一世修行,讓我們找到彼此,卻又讓我們失去彼此……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封印我的記憶,讓我有更多的時間和他相伴豈不更好?”

“允書,你們說的是什麽意思……”此生還在震悚地追問着,生怕在驟然間便要失去些什麽。

回視此生的眼神充滿了慘然,允書眉間緊蹙,一咬牙,“看來,你是真的打破了我們的命運了,以後,我不會再保護你,你也無需再怕任何邪靈了。”

“不……你到底在說什麽……!”此生覺得透骨的冷。

鬼妖倏地變回面目猙獰的紅衣女,伸出紅爪向他們沖來,“安之!我要讓你一輩子後悔!”

允書旋即緊緊摟住此生,耗盡最後一絲元氣,化作一抹藍色煙縷進入了此生的身體,徹底消散于天地間。

到底,還是應了那句話,似煙一樣突然消失……

一仙一妖的元神合為一體,鬼妖再也傷害不得,直接就被兩道光彈開。

此生驚恐地看着自己的身體,仿佛整個人處于冰天雪地之間,凜冽的冰涼刺痛着骨髓,痛得他無法思考,神情呆滞得猶如那河水,不見一絲漣漪。許久,不知是否觸動了亘古的回憶,那份延續了千年的執着排山倒海襲擊着心髒,眼眶倏然盈滿了眼淚。

“啊……不要……允書你出來……求求你……你給我出來……”此生只覺一瞬間心神俱裂,只能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的心口,終于哭得撕心裂肺,驚天動地,任誰看了都觸目驚心。

“他早就知道你們是從這漢白玉人像分裂開來的,假如經歷了三十三次輪回還不能歸位的話,兩個都會灰飛煙滅,他這麽做也是不想你消失。”

雖然語氣中不乏憐惜和安撫之情,可是落塵的回答更像是無情的利刃,刺得此生不知所措,“什麽……?不,我不相信……”他固執抓着落塵,試圖想挽回些什麽,“你是仙人,你肯定有辦法的,我求求你,讓他出來好不好?”不論他怎麽努力去求落塵,卻只落得滿目慌張,凄凄慘慘,砭肌殇骨。

落塵一陣悲涼的黯然,“這件事我也無能為力,只要你願意,你可以回到玉像跟我回天界。”

“我不要……”他只能茫然地搖頭,清澈的容顏在慌亂、驚愕中透着無法言語的無助。

“那你要什麽?”

鬼妖音量徒然聲道,酸楚道:“安之,你當真要負我?”

落塵把憐惜之情掩作了無形,并且恢複了冷峻的神色,“我不負天下人。”

鬼妖心灰骨冷地笑笑,“這麽多年來,你對我就只有這句話?可是我寧負天下人,也不願負你。”慘笑幾聲,她便燃起紅蓮大火,将自己團團圍住。

“九娘你……”落塵沖口而出,急切地擡手想要阻止,卻又緩緩放了下來,最終只有無奈地嘆氣,看着那抹大火中的紅影,在燒成灰燼的那一刻,她縱身跳入了河裏,留下了一段凄然的話。

“如此,我便永遠活在你心裏了……總好過這人世糾纏,遍歷苦楚……我到底,只是毀了你的玉像,雖然修煉了地獄道,可是一直與他們糾纏……也只不過是想要你出來見我一面,從未想過要你做惡人,可你竟然,連這點卑微的願望都不肯滿足我……你真是……”

河水突然紅得震悚,卻又于頃刻間恢複如常。

曾經是嬌貴的牡丹,一生只為他綻放的美豔,到頭來卻看不到她最驕傲的一面,便已化作這凄美絕豔的彼岸花,韶華耗盡,徒留滿目悲傷。

落塵神色添了幾分蒼涼,“九娘,莫說我絕情,你既然知道玉像的元神在此生便會消散,又為何不懂,你我之情也便如水上萍,風前絮,本應早早消散,卻被你固執地……追逐了這麽多年,你當真……癡情。”

一息間的風平浪靜,卻讓落塵仿佛回到他們初遇那一天,她是如此的溫柔、美豔,只是她落入了地獄之道,那些曾經的韶華便已不複存在。

忽然,他衣衫微微飄飛,擡首望向藍天,恍若九娘一息尚存也要與他在空氣間缱绻流連,他也只能無奈閉眼,一切又歸于寧靜。

此時,平樂飄然而至,開口便道:“你考慮清楚了嗎?”

此生身形一動,尚未從允書消失的悲痛中緩過來,他緊握舍利,強迫自己字字清晰地答道:“不,我不能給你,他說過讓我收好它。”

平樂冷哼道:“你看看你的手腕,是不是有一條刺青越來越深,不出幾個時辰你就會死,他都死了,難不成你要去陪他?”

此生挽起袖子,刺青果然在白皙的腕子上又黑又深,正當他茫然的時候,落塵抓起他的手腕,沒好氣地瞄了一眼那黑影少年,手一施法,刺青消失不見了,此生原本茫然的臉上多了一絲驚奇的神色。

“你!你又壞我的好事!”平樂一甩袖一跺腳,好不天真。

落塵皺眉道:“你玩兒夠了,佛骨本來就不是我們兩個的,你争來作甚?”

“只是那是你留下的東西,我想要而已。”

“所以你連他都想要?”

此生沒有理會他們的對話,即便沒有這個叫平樂的人出現,他們的命運也不會改變,他慘絕笑笑,“真君是故意把允書引到我身邊的?”

“不這麽做的話,你們都會死,現在至少保住了一個不是嗎?你身上有他的精氣和元神,可以說你們從未分開過。”

“什麽精氣……?”

“你們一妖一仙在一起,他的仙氣和精氣都會被你不經意吸食,可是他卻心甘情願輸送給你。”

此生慘然冷笑出聲,哽咽了起來,“為何跟我說這些?我寧願不要知道,如此斷腸之痛,我只求真君将我變回白鹿,不再過問人間之事。”語畢便倒在了地上。

落塵緊閉唇齒,眉頭深鎖,擡手想要抓住些什麽,卻也只能随之意願。

這斷腸之痛,又何止你一個……

一雙悲怆的眸子映在了平樂的眸中,他冷聲問道:“你不抹去他的記憶?”

落塵緩和了情緒,恢複神仙心無挂礙的平靜,“他豈會舍得忘記,我們走吧……”

一生執着,如夢、如煙,最終落得夢斷人離,煙消雲散。

“哥哥,你在我手上畫什麽呀?”

“待會你就知道了。”

“是只小鹿!”

“喜歡嗎?”

“喜歡!”

兩個小男孩兒并不知道他們的前生與後世有着何等驚人的故事,他們只享受當下,在這片廣袤的大草原開心地與羊群嬉戲,兩人腳上的藍色念珠散發出的光芒将他們籠罩出了一抹與世無争的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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