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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的味道,最終引來了狼群。狼在距離岩石十步遠的地方徘徊,這是種聰明又孤勇的生靈,無法判斷危險性,不會貿然上前,通常成群結隊,窺伺等待。

氣候太惡劣,每一口食物都得來不易。凝固的血,即便不再流淌,也散發出誘人的氣味。狼群饑腸辘辘,等了很久,不見它們的“食物”有任何動靜。頭狼發出號令,幾只膽大的慢慢上前,嗅了嗅屍體的手指和衣袂。正想招呼同伴,一聲啼哭迸發出來,小小身體積蓄了所有的力量,哭得雪原都微微打顫。

狼群似乎受到了驚吓,極速退開,但并不走遠。那孩子哭聲震天,對于平靜了千萬年的雪域來說過于喧鬧了。狼群面面相觑,又是一輪盤桓,聽那哭聲從高亢逐漸轉為低微,最後哼唧着,發出類似狼群幼崽的囁呫。

頭狼抖了抖耳朵,它身後走出一匹母狼。母狼乳房飽滿,奶水充足,失去幼崽後黯淡的眼睛,在聽見嬰兒啼哭後陡放光芒。

母性是相通的,即便不是同類,接納需要時間,仍舊阻止不了母狼試圖接近的欲望。

狼群擺出攻擊的架勢,幾只年輕的公狼躍躍欲試,被她一一斥退了。她放矮了四肢,一點點靠近,失去怙恃的小嬰孩的臉,從袍子裏露出來,凍得僵白,但依然頑強。

母狼過去嗅,嗅了半天猶豫着伸出舌頭,舔了舔孩子的臉。這時山崗間充斥起隆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恍如風雷。狼群頓時騷動起來,頭狼扭頭看了一眼,當機立斷帶領狼群奔向密林。母狼被落下了,她丢不下孩子,踟蹰嗚咽良久,最後用前肢從屍體的懷裏刨出襁褓,叼起便追趕狼群去了。

追擊千裏,如附骨之疽的殺手們終于趕到了,翻身下馬查驗,卻只有兩具冰冷的屍體。

波月閣的護法探了刃餘夫婦頸間天容穴,向上回禀:“已經氣絕了。”

馬上戴着面罩的人居高臨下看着,語氣裏不無哀傷:“可惜了一代美人……搜他們的身,看看能不能找出神璧的下落。”

希望微渺,以岳刃餘的脾氣,縱死也不會便宜任何人。想從他身上搜出神璧,幾乎是不可能的。做做樣子吧,實在搜不到,也只能這樣向整個武林交代。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的風向一直在變,今天你是英雄,明天可能會淪為武林公敵。人活于世,離不開一個利字,當你太紮眼,又懷揣令天下人趨之若鹜的寶藏,那麽即便你一直積德行善,也照樣人人得而誅之。

岳家手裏掌握着一個天大的秘密,牟尼神璧是打開孤山鲛宮寶藏的鑰匙。據說那裏面的財富,足夠創建一百個金玉王朝。發財,發大財,誰不想?岳家不是名門正派麽,潑上幾盆髒水,再以訛傳訛,追殺岳刃餘完全可以标榜為替武林除害。說到底為岳家擋煞的只有岳刃餘,誰讓他從他爹手裏接管了這個秘密!

黑衣的殺手不住翻找,忽然有人驚呼:“柳绛年的肚子被剖開了!”

幾大門派的領頭人紛紛下馬查看,血肉都已經凍住了,那肚子只剩個空空的血洞,裏面的孩子不見了。

切口整齊,是用兵刃劃開的,岳刃餘只着袍衫,外面的罩衣不知所蹤,可見是他把孩子掏出了母體。

有人掩住了口鼻,嘴裏啐道:“真下得去手!這厮對外人狠,對自己人也一樣。”

這樣的冰天雪地,一個剛出世的孩子,沒奶喝沒衣穿,活得下去才奇了。不過岳刃餘既然把孩子接到世上,那麽牟尼神璧也許已經轉嫁到了孩子身上。

雪域開始回旋山風,一個又一個風眼,掀起滿目蒼茫。随手奪過火把照看,地上留下很多腳印,都有手掌大小,這是雪域特有的雪狼。

障面後的人長舒了一口氣,“看來小崽子遇上狼群了,恐怕兇多吉少。諸位,還要繼續追嗎?”

追上狼群,然後一只只剖開肚子查驗?畢竟雪狼才是這片雪域的王,誰也不知道它們的族群有多少數量。狼這種東西記仇,萬一惹惱了它們,到頭來能不能全身而退都不一定。

乘興而來,最後敗興而返,人人臉上寫滿了不甘。不甘也沒辦法,線索斷了,牟尼神璧下落不明,也許江湖反倒可以風平浪靜幾年。

看看相擁的兩具屍首,仿佛一群孩子惡作劇後遺棄的犧牲品,雖然遺憾,但沒有人對此事負責。死了就死了,江湖上死個把人并不稀奇,過上三年五載,有新鮮的血液填充進來,誰還記得長淵岳刃餘。

他們中有人問:“要不要把屍體帶回去?”

邊上人調笑:“你不怕岳少主還魂,拿劍捅你的屁股?”

這麽一說到底作罷了,岳刃餘曾經太厲害,即便現在死了,也依舊讓人心有餘悸。

這件事一完,回到江湖上,大俠們還是大俠。出于道義,草草把對手掩埋了,誰也不會再提起煙雨州的奇襲、蒼梧城外的聚衆伏擊。也沒有人唏噓香消玉殒的柳绛年有多可憐——畢竟追殺一個孕婦,并不是多光彩的事。

散了,臨時結盟的隊伍瓦解,各回各家。多方人馬頭也不回地離開,唯獨那戴着障面的人勒馬駐足了很久,“岳刃餘把孩子剖出來,是為了等岳家的救援。”

可惜永遠等不來了,岳家內部此刻已是改天換日。神璧失蹤,走馬上任的新當家也不可能就此罷休。

左攝提①道是,“岳海潮已經接管了長淵。”略猶豫了下,問,“神璧的追查,真的到此為止了嗎?岳刃餘這些天馬不停蹄,根本來不及轉移神璧。”

障面後的人轉過一雙長而媚的眼睛,眼波流轉,頗具日出桃花的蘊藉。

“你覺得那些人會輕易放棄?花了那麽大的力氣追到這裏,空手而歸,誰也不甘心。”他策馬前行,一面拖着慵懶的長腔道,“改天吧,挑個好天氣,再搜查一遍。畢竟孩子死不見屍,也許有意外之喜也未可知。”

***

果然後來不止波月閣,武林各大門派都沒有停止尋找牟尼神璧,只是各行其事,不那麽招搖罷了。

人活着,總要有點追求。愛情啊,理想啊,是酒足飯飽後的衍生,歸根結底最重要的,還是錢。錢是世上最好用的武器,君子清且貴,不為五鬥米折腰,那是因為五鬥米實在太少。換成金銀滿車、珍珠滿床呢?大概和“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是一個道理。

誰都不信牟尼神璧會憑空消失,岳刃餘最後命喪雪域,那片人跡罕至的秘境,在江湖的驿馬風塵裏,成為武林人士經常光顧的地方。

所謂的兇獸,其實是訛傳。不過雪狼倒确實存在,但行蹤不定,除了一些足跡,并沒有人發現它們的藏身之所。

世上的成功,大部分是為有恒心,能恒定的人準備的,不論此人是正還是邪。時間像把篩子,六年的篩選,篩完了所有浮躁的門派,最後只剩波月閣還和這片雪域保持聯系。鬥轉星移,當初殺手彌城的兵戈之氣早已消散,波月閣每年固定幾次的尋訪,多則三五人,少則單槍匹馬,也使雪域的霸主逐漸适應了不時來自外界的擾攘。

戒心未除,但不似最初那麽警敏了,雪狼成群出沒,甚至讓人看見了它們捕獵的場景。

可能因為冰雪中等來一群黃羊不容易,所以狼群傾巢而出。那天恰好是左右攝提進入雪域不久,還沒來得及例行排查,便聽見隆隆的蹄踏如同千軍萬馬狂奔而至。兩人俱是一驚,本以為和其他門派狹路相逢了,沒想到出現的是慌不擇路的羊群,後面追趕着身形如箭的雪狼。

可驚可駭,那些雪狼原來要比他們想象的大很多。軀幹可抵兩個成年男人,如果後腿落地直立起來,真會讓人有巨石壓頂之感。它們極有戰術,三面包抄,圍追堵截,只需十幾匹,就能把羊群驚得大潰。

兩人旁觀,慶幸有生之年能遇上這樣罕見的奇景,可是很快就被另一個景象沖擊得幾乎大叫起來——

一頭體型略小的狼背上,背着個小小的孩子,褴褛的衣衫裏透露出來的皮膚,幾乎和這雪域的冰雪渾然一體。他應當是深谙這種騎駕的,身體壓得極低,一手抓着雪狼濃密的鬃鬣,一手握着筆直的樹枝。忽然揚手一個投擲,羊群頓時騷亂,如一片綴滿狼牙的旗幟,遇風急速抖動了下,又飛快向前。

幾只黃羊失了前蹄,摔斷了脖子。可狼群并不滿足于這點成就,它們高高躍起跨越屍體,連視線都沒半點轉移,更快更團結地向兩掖擴散。廣闊無垠的平原是它們的戰場,因為速度極快,幾乎一閃而過。待左右攝提追出去時,早就不見了狼的蹤跡。只看見踏碎的積雪上橫陳着六七只黃羊,其中一只的後背上插着那根樹枝,随着黃羊垂死前的痙攣,在雪地上畫出規則的扇形。

“你看見了嗎?”右攝提顫聲道,“那孩子至多不過六七歲!”

岳刃餘和柳绛年死的那個月夜,恰好是六年前的今天。

作者有話要說:

①攝提:天文學術語,在大角左右各三星,即所謂左攝提和右攝提。本文用作波月閣護法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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