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老鸨(1) “蘇小姐酒後……

花街柳巷, 華燈初上。

披紅挂翠閣樓裏香煙濛濛,絲竹頹靡。

正中方臺,五男五女大跳豔舞, 香肩半露, 惹人垂涎。

臺下纨绔子弟掌聲如潮, 此起彼伏。

紅綢碎銀不斷抛擲到臺上,有混不吝的, 直接将瓜果砸到男男女女頭上身上, 他們巧笑倩兮,毫不在意, 繼續伸展、旋轉着豐盈誘人的軀體。

風月樓做得是皮肉生意,男倌女妓,掙得都是賣笑錢。

二樓包廂, 衣着華貴少女的目光卻不在那十人身上。她穿紫色羅裙,裙邊鑲嵌一圈圈白水晶, 在燈光映襯下能晃瞎眼,梳着時下最流行的飛仙發髻, 發間名貴紫水晶耀眼奪目。

南宮璃支着下巴, 盯着帷幕後的白衣琴師,滿眼癡迷與憂愁。燕國最得寵的小公主, 從未有事能叫她這樣牽腸挂肚。她轉頭,對侍衛說:“去, 叫老鸨來。”

頃刻, 蒙面男子袅袅而來。他梳着最簡單不過的發髻, 穿着最正經的青色衣衫,然而身形清瘦,肌膚白皙, 一雙鳳眼勾魂攝魄,大有魏晉之風。不過幾步路,就走得人心魂予授,恨不得立刻将那青色面紗扒開,一睹真容。

都說風月樓老鸨是真正的人間絕色,冰肌玉骨,但自從他接手風月樓,就鮮少有人見到他了。可自己依舊可以憑借皇家公主的身份見到,不但可以見到,還能讓他做任何事!誰讓這是皇權世界呢?南宮璃露出一個明媚的笑,親自去扶:“月老板免禮。”

月溶大大方方後退半步:“多謝殿下。”

南宮璃有點不悅。

捧得再高,說到底,千人騎萬人壓過的男倌罷了。竟敢躲她?不過想到計劃,她按捺住內心火氣,轉頭問安靜坐在旁邊的紅衣少女:“蘇姐姐,你看月溶怎麽樣?”

蘇孚眼神放空,頃刻,回神,意識到自己在哪個節點,站起來,微笑道:“殿下,說了君臣有別,您千萬別再叫臣女蘇姐姐。”

南宮璃渾不在意,擺擺手:“這有什麽!稱謂罷了。人人本來生而平等。”

蘇孚又與她争執兩回合,争不過,親昵道:“殿下這話不能叫旁的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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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璃一瞪眼:“怎麽不能?就是在皇兄面前我也這麽說。”

蘇孚無奈。

南宮璃又摸摸鼻子,将話頭轉到月溶身上:“姐姐你還沒說呢?你看,這月溶如何?”

蘇孚問:“什麽如何?”

南宮璃脆生生道:“當驸馬呀!”

在場人都駭了一跳。

蘇孚隐晦地看月溶一眼。

恰巧與他相碰,他又極其自然地偏開視線。

“殿下,選驸馬之事,怎能如此草率?雖說陛下由得您自己選,但您選個老鸨,總歸不合禮數。”

南宮璃振振有詞:“哪裏不合禮數?當老鸨難道是他們願意的麽?他們也只是命苦而已!”

蘇孚再三勸說,無用,輕輕一嘆:“那也要問問月老板意見?”

衆人目光落到月溶身上。

月溶低低一笑:“能被殿下瞧上,是奴的榮幸。”

包廂門未關,有注意到這邊情況的,都在竊竊私語。

“不會吧?那真是琉璃公主?”

“不是公主誰穿得起那衣裳?戴得起那首飾?”

“公主怎麽會要老鸨當驸馬?難道不知道……”

男子猥瑣笑笑:“月老板可是睡出燕國的人物。”

議論聲越來越多,嘈雜吵鬧,南宮璃在無數的贊美可惜中挺起胸膛,小心瞥着一樓,專心彈奏的琴師。

月溶挺直腰板,落落大方,神色未變分毫,好像腌臜話都不是說他的。

兩位主人公都擺出不在乎的姿态,反而是蘇孚冷下臉,皮鞭一揮,在門外打了個響,旁邊包廂門被抽出個洞。

“夠了。”她說。

順着南宮璃的目光,蘇孚也見到那個白衣如雪的男人。

蘇孚呵斥:“吵吵鬧鬧,像什麽樣子。”又爽朗笑道:“既然公主選了驸馬,我也得選一個夫君。”

燕國國風開放,位高權重的貴族女子也有亵玩少年的愛好。

但還沒有正經娶回家。

一次見到兩個,衆人興致勃勃,津津有味盯着蘇孚看,想看看她要選哪個。

南宮璃有點驚訝,心中閃過不祥的預感。

果然,紅衣女子翩然而下,飛去臺上,直接将簾幕後的琴師劫出來,抱到二樓。

“他,琴師清遠。”

同月溶一樣,清遠面上也帶了面紗,不過是白紗,遮住下半張臉。

衆人嘩然。

不為別的,皆因傳聞清遠醜陋不堪,當年還曾經吓死過客人,老鸨才不再讓他接客,轉而學琴藝。

南宮璃臉色難看:“蘇姐姐,不都說這琴師貌若鐘馗?”

蘇孚:“一具皮相罷了。紅顏白骨,皆為虛幻。”她摸上清遠的手:“臣女欣賞清遠的,是滿身才華。”

清遠渾身僵硬。

南宮璃手握成拳,幾乎忍不住,将蘇孚的手扒拉下來!

天知道,她根本沒看上那什麽豔俗的老鸨,從始至終,她放在心中的只有清遠而已。

可是不能!

皇帝哥哥迂腐,倘若她一開始就選清遠為驸馬,肯定會害清遠受苦,她可受不了清遠受苦!于是婚事就僵持着,今日她才靈光一閃。

可以先找個比清遠還不如的擋箭牌啊!

等皇帝哥哥将怒氣都發洩幹淨,她再領着清遠到禦前,告訴哥哥,這才是她愛的人,比真正的男倌幹淨不知多少倍!

誰知道,一着不慎,居然刺激蘇孚,讓她看上了清遠。

這可怎麽辦!

南宮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蘇孚促狹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殿下,若沒什麽事,臣女就同清遠先回廂房培養感情了?”

風月樓設計特殊,一門可進兩廂,蘇孚直接拉着清遠要進廂中廂,南宮璃差不點跳起來:“且慢!”

蘇孚悠悠回望,南宮璃咬着牙說:“蘇姐姐,你不得聽一聽清遠的意見麽?”

卻見清遠輕飄飄看她一眼:“回殿下,奴願意侍候蘇小姐。”

南宮璃快要哭出來,待蘇孚又要轉去,霸道道:“不許去!”

蘇孚疑惑:“嗯?”

南宮璃漲紅一張臉,顧不了那麽多:“本宮覺得你說的有道理。長得好不如才藝好,月老板算什麽,本宮決定,選清遠為驸馬!”

沒有絲竹影響,場下聽得清清楚楚,喧嚣更盛。

蘇孚為難:“可殿下……”

南宮璃跑過來,打掉她的手:“蘇姐姐,你不要怪本宮!你只是臨時起意,本宮,本宮這時才反應過來,對清遠已經情根深種,不可自拔!”

說罷,搶先,将清遠搶到裏面廂房。

門“嘭”地關上。

蘇孚無奈,對侍衛們道:“你們在這裏,保護好殿下安全。”

轉頭,對月溶嫣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月老板,就咱倆搭夥吧。”

月溶捏了捏袖口:“是。”

蘇孚攬上他的腰。月溶生得高,實際蘇孚只到他的胸口。可他實在太瘦,腰細得不盈一握,乍一看去,女子的蘇孚竟比月溶更魁梧健壯。

“老鸨應該自有住處?”

月溶聽話極了,不推拒,亦不反駁。順從地将蘇孚引到住處。

他是下九流,是做皮肉生意的商人,怎麽也不能得罪最上等的勳貴,否則有的苦頭吃。最初的少年不懂,曾被暴曬三天三夜,滴水未盡,現在的老鸨懂得透徹。

與前樓燈火輝煌,推杯換盞不同,後樓寂靜無聲,整棟樓只有零零散散幾扇窗戶有光線射出。

頂層,蘇孚吩咐侯府護衛等在外面,随月溶進屋。

點燃壁燈,亮亮堂堂。

這是間十分俗氣的屋子。

顯眼的地方擺設着各種各樣金玉財寶,風格不一致不說,一樣當朝崇尚的筆墨紙硯都沒有。

蘇孚四處打量:“沒想到,你的屋子是這樣的。”

月溶畢恭畢敬道:“蘇小姐認為,奴的屋子該是什麽樣的?”

屬于原主的回憶裏有個少年。

即使那樣清貧,即使家徒四壁,也要撿墨石,在牆壁上畫蓮花。

他教育小小的蘇孚:“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蘇孚停止回想,輕輕道:“有人教我,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月溶恭維:“能說出這等話,那人定才高八鬥,品高德馨。”

蘇孚盯視他:“是你告訴我的。”

月溶明顯地不信:“蘇小姐別逗奴開心。”

眼帶三分笑意,好像真快活極了。

蘇孚伸手,搶下面紗。

燕國人人會武,五歲小兒也能飛檐走壁。可這些青樓玩物不同,為了更好地體驗折辱,不許反抗,入青樓的第一日,他們的內力就被盡數廢去了。

月溶根本反抗不了,也不反抗。

他整體的表情,竟然也是笑吟吟的,挑眉:“蘇小姐是等不及了麽?”

五官生得清貴漂亮,就算露出這樣下賤的笑意,也只讓人覺得風流倜傥,俊美無鑄。

蘇孚露出顯而易見的痛心:“你別這樣,我只是不想你再僞裝。”

月溶垂下眼簾,蓋住點漆般眸子,脫衣裳:“蘇小姐說得奇怪,奴有什麽可僞裝的。”

蘇孚趕緊按住他的手。

他的手是涼的,那股涼氣也竄到蘇孚手上。

蘇孚壓低聲音,叫出封塵已久的名字:“林鏡,我是來救你出去的。”

紅光映襯,月溶眉眼淡淡,不見半分多餘情緒:“誰是林鏡?”

蘇孚肯定道:“你。”

沉默片刻,月溶低低媚笑:“蘇小姐酒後失言,林鏡早死在三年前。奴叫月溶,燕國二十四城,哪裏不知奴的豔名?哪怕照您說得,離開,又能去哪裏呢?”

他的表情無懈可擊,似乎前塵盡忘,恩怨全消,安然接受命運捉弄。

可蘇孚明确地知道,越是這樣,他的心防越堅固,越難攻略。

《穿到古代做公主》是火爆一時的古言小言,講述高中生南宮璃穿到架空朝代,成為同名同姓的燕國小公主後笑擁江山美男的故事。

美男指的就是琴師清遠。

燕國子嗣凋零,現在只剩下皇帝南宮钰與南宮璃兩個皇族,南宮钰對這個親妹妹十分疼寵,可再疼寵,也沒寵到能讓她選個男倌當驸馬,丢盡皇家臉面的地步。于是南宮璃想了個讓月溶當擋箭牌的法子。

沒有蘇孚幹涉,月溶真的被立為驸馬。

月溶受到南宮钰以及無數南宮璃追求者的刁難攻擊。

在這個過程中,因為南宮璃獨特的思想,愛上公主。

後來知曉真相,雖傷心難過,卻也衷心祝福。

畢竟,清遠是他唯一的朋友。

可他放過別人,南宮璃不想放過他。

南宮璃認為月溶是她人生必須抹除的污點。

月溶受到來自小公主的追殺,慌不擇路,九死一生,幸而被清遠所救,沒來得及開心,被逼問制香訣竅。

原來月溶豔名遠播,卻至今清白,皆因有獨門秘籍,會制得一手迷魂香,能在睡夢中催眠他人,改變他人認知。

而清遠身份并不簡單,他不僅僅是琴師,更是前朝皇子。茍且偷生,就為複國,一直接受月溶維護,卻也觊觎月溶的手藝。

月溶曾對養父發過誓,制香法不再外傳。

清遠遂對月溶動刑,看他骨頭硬,甚至不惜動用奸刑。

月溶差點死在那個沉悶逼仄,充斥着肮髒體味的院落。

他起初不敢相信。

他對清遠多好啊!

清遠不肯接客,是他惜才,從舊老鸨手裏救出的他。

更是他想出的法子,傳出貌若鐘馗的流言。

可後來,他不得不相信。

從相信到絕望,從絕望到仇恨,沒用多少時間。

後來找到機會,月溶利用制香法殺死院落護衛們,逃出後加入魔教,一路成為魔教教主。

他嗜血好殺,所到之處生靈塗炭,哀鴻遍野。

可以說,是女主南宮璃,與男主清遠一手促成月溶這個最大的反派boss逼至絕境,澆灌其心中的惡之花茁壯成長。

雖然最後因男女主光環,月溶伏法,可那些慘死的冤魂再也回不來。

蘇孚這次來,為的就是攻略并改造月溶,令其擺脫原本的命運軌跡。

至于原身蘇孚,并不是什麽好人。

倘若說男女主是反派月溶的促成者,那蘇孚就是月溶的締造者。

她原本是村頭乞丐,全仰少年林鏡好心收留,才有一食一飯。

後來收養林鏡的赤腳大夫去世,林鏡決定尋親,也沒忘記帶着蘇孚。

可蘇孚是怎麽報答林鏡的呢?

她偷了林鏡的信物,将林鏡騙到風月樓賣掉。

拿着金子與玉佩,自己搖身一變,成了淮陰侯府丢失的二姨娘的孩子,蘇孚。

後來同樣愛上清遠,被南宮璃不喜,直接找機會砍頭殺掉。

蘇孚緊緊握住林鏡的手:“來侯府。”

她手心溫度灼人,林鏡皺眉,扯回手。

蘇孚:“是我對不起你,我該早點回來找你,只是……其中隐情,現在還不能說,早晚有一日,你會知道。”

林鏡冷嗤。

回來?

她當年走得那樣決絕,任他在背後哭啞嗓子,怎麽會是想過回來的模樣。

蘇孚眼底劃過清晰可見的隐痛:“我知道,現在說什麽,你也不會輕易相信我。你只要知道,不論我做什麽,都是為了保護你。”

“保護我?”糾糾纏纏,林鏡終于看不過去蘇孚的虛情假意,面色冷下來:“蘇小姐不要再說笑話了。”

蘇孚一心解釋。

他充耳不聞,疲憊地問:“你這次來,到底想幹什麽?”

見林鏡已經開始不耐煩,蘇孚不再撒潑打诨,直言道:“南宮璃早就和那清遠勾搭上,來找你,是為了讓你給清遠防災。”

林鏡并不愚蠢,相反,能在風月樓三年,依舊保持清白,還護住清遠,他腦子伶俐得很,轉一轉,就意識到,蘇孚說得是真的。

蘇孚:“我來,真是為救你……當然,早該來。”

那抹隐痛又浮現在她眼底,仿佛林鏡是什麽易碎,偏偏被打碎的珍寶。

林鏡覺得可笑。

審視她,半晌,冷笑:“蘇小姐請回吧。且不論真假,就算是真的,我寧願為清遠擋災而死,也不願與你再扯上任何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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