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小醜(完) 從此,谶言失……

許渡捏緊手機, 心頭刺痛,角落晦暗的光線令他難過的表情無所遁形。

這通電話在二人的沉默中挂斷,黑色SUV不疾不徐開出停車場, 彙入燈海夜色。

車廂裏, 蘇孚有一搭沒一搭點着手機屏幕, 郭晉陽用餘光打量她,發現屏幕上亮着益智游戲消消樂, 眼底多出幾分輕蔑, 肩膀更加放松,提議不要去吃冷冰冰的日料, 而由他親自洗手作羹湯。蘇孚順水推舟,黑色汽車便在十字路口拐彎,駛向遠郊, 路上車輛與燈光都漸次稀少,走至漆黑的盤山公路上, 三三兩兩的車也見不到了——別墅區少有夜晚八點出行或回歸的。車載音響播放着華麗悠揚的鋼琴曲,郭晉陽手指随節奏點着方向盤, 側頭搭話時, 驚見拐角處突然沖出來一輛銀灰色面包車,直直撞過來, 登時吓出一身冷汗,猛打方向盤避讓。

“嘭——”

轎車重重撞向護欄, 保護氣囊彈開, 蘇孚眼前一白的時候, 副駕駛的車門已經被撬開,戴着面具的小醜先生站在門外。

沒安路燈,只有兩輛汽車的大燈照着蒼涼的月色。

許渡滿身寒氣, 從被白手套包裹的指尖,渡到蘇孚的額頭,那裏撞出一塊紅印。

許渡問:“他死了嗎?”

不辨男女的電子音,在寥闊的山中格外空蕩。

郭晉安沒有死,只是被沖擊力撞暈過去,許渡聳聳肩,覺得很可惜。蘇孚驚魂未定,低罵:“你真瘋了嗎?你想就這麽殺死我們?”

簡單粗暴的手法,與之前許渡的作為大相徑庭。

許渡将她拉出車,塞進面包車中,歪頭道:“不不不,我怎麽會傷害你。”

面包車順着公路揚長而去,車窗開着,猛烈的山風灌進來,許渡歡快地大笑:“我喜歡你。”

一伸手,小醜面具被他丢出車廂,遠遠落在後面。許渡居然沒化小醜妝,咬下白手套,赤手點點蘇孚緊繃的嘴角:“別這麽嚴肅麽。”

蘇孚肅然:“跟蹤我,撞我的車,只玩暧昧不負責,你就是這麽喜歡我的?”

笑聲停止了,彎彎的笑眼回落,變成清清冷冷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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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年少時的許渡,才有這幅高傲、沉靜的表情。

他輕輕地說:“蘇孚,你讓我傷心了。”

蘇孚的目光從他線條利落的下颌,挪到那雙點漆般的眼瞳,眼尾是一抹風流的薄紅。

此時此刻,連演技精湛,見慣風浪的蘇孚也分辨不出,眼前這份傷心的真假。

她噴湧的怒火戛然而止,壓抑在狹小的空間中。危險的氣流慢騰騰地流動,仿佛只要一個契機,一點聲音,就能引發一場不亞于火山噴發的爆炸。

面包車在柏油路上呼嘯而過,最終停在離市中心更遠的山頭。

荒山,連別墅區也沒有。山腳是一塊塊墳包,山頂布滿野草。

今夜星辰萬千,明月皓皓,許渡用罕見的,溫柔似水的目光,看向蘇孚,問:“你恨我?”

他往蘇孚手心塞進一個注射器,裏面裝有10毫升無色液體。

一股穩健的力道,帶動針尖,來到他袒露的肘靜脈。

他靠在座椅上,合了眼:“裏面是氰.化.鉀。”

入口即死的藥物,不知他是如何得到的,又拿來逼迫蘇孚。

蘇孚竭盡全力後撤,那針尖才堪堪沒有紮進去。

她終于忍不住大罵:“你這個瘋子!”

許渡無可奈何地睜開眼:“你不殺我?”

蘇孚又急又怒:“快松手!”

許渡盯着她看了半晌,哈哈笑道:“騙你的。”

蘇孚并沒有立刻放松,見他将那針劑放回車內暗格,才癱回座椅。

許渡憐愛地将她汗濕的發絲掖到耳後,漫不經意地說:“你不殺我,那我們複合吧。”

峰回路轉,蘇孚抖了抖嘴唇,想答應,又咽不下怒氣。

蘇孚打走他的臉,下車冷靜。

更深露重,野草濕漉漉的,蘇孚手軟腳軟,沉默走兩步,坐回車中,惡聲惡氣問:“有水嗎?”

許渡遞給她一瓶礦泉水,蘇孚再問:“有吃的嗎?”

許渡小心伺候着,蘇孚咽下最後一口糕點,嘆口氣:“許渡,你說得沒錯,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像今晚,哪裏有普通人,這麽做事的?就因為傷心,你就制造車禍?”

蘇孚在說時,許渡一言不發。等她說教完,才承諾:“以後不會這樣做事。”

話音剛落,系統播報,愛意值滿格,攻略值達到60!

蘇孚驚異非常,許渡以為她不信,抿抿唇,加大砝碼:“今後做事都先問過你。”

攻略值飙升至99,又随着時間流逝上下劇烈波動。

他輕輕捏蘇孚的手心:“求你。”

蘇孚蓬勃的怒火,被大方的攻略點數澆熄,她咳了咳:“真的?試試複合也可以,先說好,表現不好,随時退貨。”

許渡怎麽會拒絕?

二人在山頂親親我我,好久,面包車才扭着屁股,蕩.漾地開回市區。

半路,為避免郭晉陽醒來無法解釋,蘇孚還是報警,告知了盤山路上的車禍。

郭晉陽醒來已是兩日後,無端被擺一道重度腦震蕩住進ICU,監控失靈,還查不出是誰幹的,只覺得遇見蘇孚就倒黴,雖然想報複蘇孚,也歇了親身上陣的想法,安心養病,其他容後再圖謀。

這一養病就是半個月,期間喬澤天的案子判下來,死刑,即日執行。

行刑那日,金羽和許渡在出租屋相聚。通過電視,看着喬澤天在操作臺上,注射藥劑。

喬澤天死掉,金羽嚎啕大哭,得虧白日小區沒什麽人,不然還得惹來亂子。

哭完擦擦眼淚,金羽抓着許渡的手,一直叫:“許哥、許哥,他死了。”

許渡淡淡嗯了聲。

金羽恍然若失,眼底空落落的:“他死了,我做什麽呢?”

許渡安慰他兩句,金羽還是那個狀态,便不耐煩将手抽回來,踹他屁股:“你該走了。”

金羽茫茫然回望:“走?”

“你不是保研成功了嗎?出國去吧。”

金羽欲言又止,許渡趕他走。

在金羽恍惚着離開前,重重拍他肩膀:“走吧,将所有的事都忘記,重新來過。”

許渡的眼睛像是有催眠的魔力,安撫着金羽顫抖的靈魂:“那些都是我計劃的,不關你的事。就是我又做了什麽呢?說到底,流言造勢、挑撥離間罷了。”

金羽出國那日,許渡卻默默打開藏在家中暗櫃的筆記本,登錄一個社交賬號。

昵稱是路西。

若有計算機領域的能人在場,定會驚嘆,原來前兩年将領域攪合得天翻地覆,為國家打敗國外三十餘名黑客,建立防火牆抵擋住上百萬次病毒攻擊的大神,竟然是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高中都沒畢業的,在馬戲團底層讨生活的小醜。

路西聯系通訊錄上的第一位好友:“在嗎?”

很快,消息提示音響起。

風輕雲淡【什麽事?】

路西【我得坦白兩件事。】

【?】

【我知道你是誰。】

那邊沒回複,許渡接着打字【我是X市的小醜。】

筆記本屏幕的光暗下去,半天過去,那邊才問【在開玩笑?】

【沒有,國富書記。】

董國富,重案組組長岳建華的世叔,也是那日亂點鴛鴦譜的國家級領導。被突然戳破身份的董國富在電腦那端,摔碎了茶杯。

隐姓埋名的出世高人,戰功累累的大功臣,突然變成了在X市作亂的罪犯?

董國富擦擦汗,在向許渡了解完所有情況後,緊急展開會議。重點讨論,如何處置許渡,以及許渡告發的,關于X市市長貪.污腐.敗,濫用職權,充當兒子的保.護.傘的問題。最終研究決定,功過相抵,但即便不用坐牢,此後一生,許渡要在相關機構的暗中監視下生活。至于郭家,因為沒有證據,不能實施明面上的行動,只能秘密調查。連許渡都抓不到把柄,調查結果可想而知,且因高層有郭市長的恩師,提點兩句,郭晉陽開始關注起許渡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一關注不得了,這麽個下九流的東西,居然搭上了蘇孚?本想再觀察觀察,得知許渡要被喬父認回喬家,郭晉陽坐不住了。

——喬家和郭家聯系緊密,但凡喬父那邊漏點東西,郭家全門都保不住。

但郭市長的敲打并沒有打消喬父認回兒子的決心,反而一來二去,拉遠了彼此的關系,現在郭市長邀約,喬父一一婉拒,喬父甚至不顧郭市長的意思,明目張膽拉許渡上電視、上報紙,一副培養接班人的樣子。

郭晉陽氣得直跳腳,背着父親,派人暗殺喬父和許渡,正中許渡下懷。

許渡在槍林彈雨中救下喬父:“您還要堅持嗎?”

喬父一聲不吭,待許渡彎下腰,示意腿受傷的喬父上來,要背他走出橋洞時,才硬邦邦地問:“你回來,就只為了這個?”

許渡背着喬父,面無表情,語氣卻是軟和的:“您覺得呢?我保證,您不會有事。”

喬父是個意氣用事、疼愛兒孫的性子。

當年能為喬澤天投奔郭家,現在也能為許渡背叛郭家。

他回家,就拿出密室裏的賬本,當日,許渡将賬本上交警方。

喬父的确沒事,壞事都是喬澤天幹的,他頂多算知情不報,包庇兒子,又是自首,有許渡拿近日剛立的功勞抵,最終只喬家資産全部充公,一分一毫都沒剩。

郭家就慘了,喬澤天留下的賬本證據确鑿,兩父子齊齊上法場。

塵埃落定,擁擠的出租屋裏,喬父望着廚房裏,為兒子忙活得熱火朝天的喬母,竟也不覺得後悔。座機響起,是許渡的電話。喬父去聽,迎來喬母期盼的目光:“小渡什麽時候回來?”

喬父聽着話筒中嘟嘟的聲音,心情複雜:“他不回來吃了。”

“加班?”

“不,他去見老丈人了。”

想他原本和蘇父也是老朋友,現在境遇千差萬別不說,自己兒子巴巴去讨好人家,喬父越咂摸越不是滋味。

這個夜晚,與喬父同是天涯淪落人,心情所差無幾的,正是吊兒郎當的蘇屹。

想他平日再不比蘇孚受寵,也是蘇家的焦點。

現在呢?

全家都圍着那許渡轉!

那許渡算什麽?

一個高中辍學的盲流!

一個罪犯的後代,罪犯的弟弟!

一個即将入贅給他家,要吃蘇家軟飯的窩囊廢!

不不不,蘇屹惡狠狠咬下一口牛排,死死盯着衆星拱月的許渡。

他絕對不會讓這人進門!

蘇屹在蘇孚面前說許渡壞話,蘇孚沒當回事。

蘇屹在蘇孚面前意有所指,蘇父讓他趕緊滾。

蘇屹要給蘇孚重新介紹對象,被蘇父知道,拿着木拐杖攆了三條街。

蘇屹郁郁寡歡,被狐朋狗友支損招:把許渡抓來打一頓,打怕了,還不是說什麽聽什麽?

一群公子哥摩拳擦掌,就被暗中監視也是保護許渡的四大金剛按住。

小雞崽子般,挨在警局的牆邊,等着各位家長來領人。

回程,蘇父恨鐵不成鋼地打了蘇屹一巴掌。

蘇屹梗着脖子:“我不認錯!他配不上我妹!”

再打,蘇屹帶着哭腔:“就是配不上!我妹怎麽能嫁給他!男人吃軟飯人品不好!以後得勢,還不一定怎麽樣呢!”

前邊,蘇孚都有些感動了。

她輕輕說:“哥,許渡沒吃軟飯,入贅是我不想離開家,至于得勢,你想一想,為什麽你們還沒動手,就被警方捉住了?還鬧出這麽大陣仗。”

蘇屹含着淚:“倒黴?”

蘇父打他腦袋:“榆木腦袋。許渡現在在研究院工作。”

蘇屹:“哪個研究院?”

“X市唯一的,國家級科技研究院。”

蘇屹上學時成績不好,上班後腦子不好。最佩服科研人員,聽完眼睛一瞪:“他?”

晚上,知錯就改的蘇屹期期艾艾,朝許渡道歉,許渡大大方方泯恩仇,晚上找蘇孚報委屈,要愛的抱抱。

蘇孚抵住他的肩膀,上下打量這個變化甚大的男人:“少來,沒結婚別想占便宜。試用期還沒過呢!”

婚禮提上日程,許渡一切準備工作親力親為。

婚紗、禮堂、飛鴿與彩帶。

當司儀問過,“不論生老病死,貧窮富貴,或任何其他理由,你都會愛他,照顧他,尊重他,且接納他,對他永遠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而蘇孚回答我願意時,攻略值達到滿格。

彼時晚霞漫天,像重逢次日。

不同的是,二人不再雲泥之別。

許渡高中時,聽過一句話。

有的人血裏有風,注定流浪。

特中二,但後來每每想起,總覺得像是對他的命運下的谶言。

從此,谶言失效,浪子回頭。

他雙商奇高,身在人間,又游離人間之外。

他曾受盡苦難,孤苦伶仃,想和糟糕的世界一起毀滅。

也曾身披殊榮,稱王稱霸,在虛拟網絡受盡推崇。

但望着眼前的姑娘,那些都離他遠去了。

留下平凡而幸福的餘生,與她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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