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忘情水(9) “不知廉恥……

後撤, 劍尖不疾不徐前進。左移,銀光閃過,利刃抵住喉嚨。

獵手逐漸失去耐心, 放棄逗弄, 露出獠牙, 打算致命一擊。

白皙的脖頸洇出一線血痕,觸感冰涼, 預示死亡的寒氣無孔不入。

蘇孚心驚肉跳, 寒毛直豎:“不要!不是讓我想麽!”

蕭絕好整以暇地望她,欣賞少女恐懼地哀求。

她的凄慘與傷痛, 令那顆不斷被欺騙、被傷害、被踐踏的心髒,短暫地從充斥着苦澀、憤恨、幽怨的汪洋中冒個頭,得以喘息。

蘇孚窺見他狀若好轉的神色, 磕磕絆絆道:“隐瞞身份,确是我的不對。要不, 以身償債吧?”

蕭絕怔愣片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麽!

這神情讓他那雙鮮紅的眼眸也不那麽恐怖了。蘇孚鼓起勇氣:“就是說, 姑娘家, 最珍貴的不是貞潔麽?擒賊擒王,殺人誅心。”

利刃挪開, 蕭絕揪着蘇孚的衣領,提小雞崽一般, 将她提起來, 仔細觀察她的表情。

蘇孚真誠地問:“你堂堂蕭宮主, 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吧?”

她竟真想以身償債!

蕭宮主往時清冷高潔,不可攀折,堪稱仙人之姿。

此刻半步入魔, 眼底帶狂,也有放肆恣意的風流。

對視着,對視着,蘇孚漸生歹意,探頭一親,縱蕭絕有意避開,那吻還是落在嘴角。

蕭絕眼中噴火:“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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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孚略有羞澀:“那以身抵債,不親的嗎?”

蕭絕像丢燙手山芋般,将她丢在地上,指着她,手指顫抖:“不知廉恥!”

蘇孚無辜,靠近他:“不是你說,要我想什麽作為代價?我遵命,又說我不知廉恥。”

“你做什麽!”

“為宮主更衣。”

怒到極致,恍惚間,蕭絕有一瞬模糊了思路,是他找她尋仇,還是被尋仇。

回過神,腰帶、外衣都被扒掉,少女正兢兢業業,解裏衣的系帶。

“蕭郎,你為何不看我?”

“蕭郎,你在怕什麽?”

“當啷。”

寶劍掉在地面,蕭絕內力湧到掌心,要出擊,唇上貼來兩片馨香柔軟的唇瓣。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蕭絕張嘴要罵,卻猝不及防,被長驅直入。

他被推倒在地,耳邊是少女的輕笑:“蕭郎,動一動呀。”

約摸一個時辰後,蕭絕暈厥過去。

若單純成事,不會如此,過程中,蘇孚悄然運轉吸功之法,将蕭絕內力吸了個八成。

蕭絕理應察覺到,不知為何,沒有反抗,省去不少事。

蘇孚用目光臨摹着蕭絕的眉眼,越看越歡喜,在那汗津津的眉心落下一吻,精神抖擻穿好裏衣,正套外衣,卻見一道紅影閃進來。蘇孚将外衣甩到蕭絕身上,蓋住他白生生的身子。

她皺着眉:“蕭歡?”

蕭歡掃視一圈,諷笑:“席天慕地,真是好情趣!”

蘇孚暗自戒備:“幹你何事?”

說話間,一黑瓷瓶從蘇孚衣裳掉落,咕嚕嚕,滾到蕭歡腳邊。

蘇孚下意識做出一個前邁的動作,蕭歡迅速撿起瓷瓶,打開:“讓我看看是什麽好東西。”

一白色幼蟲鑽進他的鼻孔。

蘇孚親眼目睹,駭了一跳,立刻撿起寶劍,做出防禦姿态。

倒是蕭歡,什麽感覺都沒有:“空的?”

蘇孚咽口口水:“你喜歡瓶子給你,速速離開。”

蕭歡張口欲刺,卻在擡眼,見到蘇孚後,将舌邊的話吞回肚中。

他荊棘般的目光,驀然柔軟下來。眼眸微亮,一點點,蓄積着不可言說的愛意,最終盛滿眼眶。

蘇孚被盯得打了個哆嗦。

蕭歡露出個頗具少年氣的笑容:“我不走,我是來保護你的。”

“保護我?”

蕭歡撇撇嘴,望向蕭絕:“還有他。誰叫我欠他的呢?”

蘇孚意識到,蕭歡态度的轉變,恐怕和那白蟲有關。但這不妨礙她趁機獲取信息:“怎麽突然這麽說?”

紅衣少年猶豫道:“告訴你也無妨!我一直都知道,我才是息月宮老宮主的兒子,和蕭絕換身份,只因根骨不如他,不能振興息月宮!我嫉妒,更憤怒,父母因保護他這個廢物而死。可昨夜,扯下了朝廷那國師的面具.....我一眼就認出來,那是我爹。”

“國師是老宮主?”

“沒錯,他當年想必是詐死,或是失去了記憶。”

“那老宮主夫人?”

“他雖不承認,但我知道,他是我爹,既然我爹沒死,娘也應該還在。我卻因此,與蕭絕作對許多年,所以過來保護他喽。等護送他回息月宮,我再回來找爹娘。”

蘇孚沒告訴他,國師一直都是單打獨鬥,身邊從未有過其他男子或女子。

瞧蕭歡這墜入情網的狀況,那蠱蟲怕是傳聞中的情蠱一類。中蠱後,會對第一眼所見之人情根深種。

蘇孚可不是道德标兵,從來講究物盡其用,人盡其才。既然蕭歡送到她手裏,就毫不見外地使喚少年去找馬車過來。

哄着蕭歡去息月宮報平安,蘇孚駕着裝有蕭宮主的馬車,浩浩蕩蕩,向皇城而去。

因替皇帝辦過不少事,蘇孚這個三公主還算受寵,在宮外建有公主府。

回宮向皇帝報備完,蘇孚将蕭絕囚在公主府。

且說蕭絕,驟然失去八成內力,無情決對他的影響已大大減少。半步入魔的狀态消弭殆盡。只剩下連遭背叛的身心疲憊。

任她挪動,洗刷,八風不動,權當入夢,夢着夢着,身體着了火。

蕭絕悲憤睜開眼,少女噗嗤一樂,水波蕩漾,滿室春色。

很快,最後兩成內力被盡數吸走。

公主府,後花園,月上天心。

蕭歡涼涼道:“他還在絕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蘇孚頗為同意,而後客客氣氣問:“找本宮有事?”

蕭歡身上的蠱蟲在為蘇孚去刺探情報的第一日就解了。

隔日,石笑天一家死于非命。想是國師曉得蠱蟲是石家的,在為獨子複仇。

蘇孚本以為蕭歡有過黑歷史,不會再願意見她,亦或會拔劍相向。

怎麽也想不到,二人還會有和睦共處的時候。

失去蠱蟲控制,少年恢複了渾身是刺的模樣:“沒事不能找你?小小年紀,倒是功利。韓天讓我問你,你真會将內力還給蕭絕?”

少女是練武奇才,不知找到什麽法門,短短半個月,竟将無情決練至第八層。第九層,可就是傳說中可踏碎虛空的頂層!

練至頂層,再還給蕭絕,這不是傻麽?她機關算盡,得了這麽大好處,真舍得功虧一篑?

“自然,韓天怎麽不直接問我?”

蕭歡哼一聲:“你管呢?”

他焦躁地踱來踱去,蘇孚看他沒正事,要先離開,被攔住。

蕭歡丢給她一個魚戲蓮葉的錦囊。乳白月光,傾瀉在他面若好女的面龐上,自相識以來,他頭次露出如此正經的表情。

他說:“我若回不來,你再打開。”

言罷,消失在廣袤無垠的夜空。

蘇孚找了根樹杈子,遠遠将錦囊撥弄開,沒見着毒蟲毒氣,謹慎地取出裏面唯一的紙張,挑了挑眉。

紙張是少年的遺書。

國師思維怪異,果然不假,直言告訴蕭歡,是他爹殺了他娘。還邀請蕭歡加入他。

錦囊除去這紙張,還盛着兩丸丹藥,居然是傳說中,可以起死回生的玉豆蔻。

他說,朋友一場,豆蔻你們一人一顆。

幫我和他說一聲,對不起。

蕭歡從此失去消息。

國師被刺客重傷,請了一個月的假。

蘇孚趁機接手國師的勢力。

兩派鬥争越發激烈,公主府時常有刺客光顧。

蕭絕被囚兩個月,什麽法子都試過,求不成,跑不掉,死不了,基本放棄掙紮,少女卻主動說:“最後陪我一晚,放你走。”

蕭絕狐疑地看向她,無情決不得動情,少女唇邊緩緩流出鮮血。

他的目光顫了顫,垂了眼。

少女一用力,他順勢跌倒在層層錦繡被褥中。

暈厥前夕,似有人朦胧在耳旁說:“蕭郎,我說過,會還給你的。”

蕭絕再醒來,身在息月宮。

床旁圍着一圈熟悉的人,花嬷嬷擠在最前頭:“宮主!你可算醒啦!”

韓天笑吟吟:“恭喜宮主,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其餘婢女們叽叽喳喳,宮殿內外一派喜氣。

此前種種,恍若隔世。

不和諧的聲音殺進來:“宮主,你再不醒,連蘇姑娘最後一面......”

聲音主人,站在門外,剛要邁步進來的李換青,被韓天狠狠一瞪。

李換青剩下的話噎回去。

蕭絕坐起來,淡淡看他:“說下去。”

一句話,無意識用了內力,直接讓李換青半跪下去,蕭絕蹙了蹙眉,他現在的內力,比他全盛時期還要強上幾倍。

“還不快說?”

李換青支支吾吾,倒是韓天長嘆,将前情後果道明。原來蘇孚故意吸蕭絕內力,大張旗鼓囚蕭絕,是為坑害國師。她将內力偷偷還給蕭絕後,服下劇毒,單挑國師。國師吸她的內力,也将劇毒吸去,被藏在暗處的李換青補刀,當場身亡。而蘇孚雖在之後服下解藥,大約還有七八日活頭。此舉就連韓天不得不道一句情深義重。

“她在哪?”

“公主府。”

白影如虹,飛過天邊。

李換青長舒一口氣,質問韓天為何承認蘇姑娘可憐,還要阻止他說。

韓天搖頭擺手,走出殿門,回想宮主那緊張兮兮的表情,将龜殼銅錢一抛,丢到路邊,喃喃自語:“或許她說得對,劫數不定,兇吉無常,擋不住,躲不開,順其自然,方為上乘。”

這邊,蕭絕滿懷悲痛來到公主府,落在樹梢,就見說是命不久矣的少女,正在花園,生龍活虎地抛繡球。

少女的眼亮晶晶的,帶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問身旁婢女:“半夏,你說明日招親,會是誰接到繡球?”

蕭絕覺察出事情不對,截住落單的半夏才知,蘇孚不會死,因為有玉豆蔻。而蘇孚如此天真爛漫地要抛繡球招親,是因為服過忘情水。

半夏跪下:“求公子放過公主吧!”

對于半夏來說,江湖莽夫,總是帶給蘇孚傷痛的蕭絕,自然不是驸馬首選。

以前公主深情,現在,被皇帝賜了國師調配的忘情水.....說不定,就是天意如此!

蕭絕臉色一白,踉跄後退。

身後突然出現一道聲音:“你是誰?”

蕭絕愣愣轉頭,蘇孚露出驚為天人的感嘆。

她掂着繡球,不算小聲地問半夏:“這是哪家公子?你為何給他下跪?明日抛繡球,他也會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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