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此時的元嘉尚不知道自己無力掙紮的心思被秦夜天摸得一清二楚。

此時的她,正與珊瑚聊着被人新捧來的玉佩,那是一塊極成色極好的玉,水色也足,被人雕成貔貅的模樣,憨态可掬但又威風凜凜,讓人愛不釋手。

元嘉大手一揮,“這塊我要了。”

貔貅玉佩很快被包好,與她之前看好的東西一起被殷勤的侍者送到她馬車。

洛京不宵禁,治安也不錯,各色花燈下,趁着夜色出行的行人絡繹不絕。

上有花燈,下有人潮,如五光十色的顏料,縱情勾畫着盛世街道模樣。

元嘉把玩着貔貅玉佩,吃着珊瑚喂到嘴邊的點心,透過薄薄紗簾看着馬車外的行人,心裏到底還是沒忍住,再次問候秦夜天祖宗十八代。

如果不是遇到秦夜天這個瘋批,這簡直就是她夢想中的鹹魚人生。

可惜偏偏遇到秦夜天,所有美好都是一場空——講真,她實在不覺得送給秦夜天金銀財寶,就能讓秦夜天對她手下留情。

能笑着說出抄家滅族話的人,可不是一個能容人的豁達性子。

元嘉剛在心裏罵完秦夜天,便聽珊瑚險些驚叫出聲,“林——”

珊瑚的話說到一半便咽下,好似被人卡住了喉嚨,她順着珊瑚目光看去,恰看到一個錦衣少年馬上擡頭,望向她的馬車。

那是一個極清俊的少年,錦衣如玉,光風霁月,讓人望之便心生好感。

那是原主的前未婚夫,晉安林五郎,林景深。

時間在這一刻過得極慢。

斑駁的燈火映照着少年俊逸五官,含情雙目似乎蘊着春/水,讓人一眼便栽進去,再也出不來。

元嘉聽到自己心髒咚咚狂跳,有什麽東西在她心底瘋狂叫嚣着,讓她幾乎不受控制想要大聲呼喊。

“五郎。”

她艱難吐出兩個音節,淚水洶湧而出。

這是原主殘留的意識在作怪。

原主并非愚笨之人,知道父兄荒唐,自己無力改變,便把所有心思放在林景深身上,期盼着林景深帶她出泥潭。

從初懂人事,等到情窦初開,再等到韶華正好,然後,等來了林家來退婚的女使。

若退婚也就罷了,偏又把她推為和親公主,讓她遠赴庫羅嫁給一個老頭子。

她或許應該慶幸,面對這一切的人是她,而不是心心念念愛慕着林景深的原主。

若不然,原主的選擇不是三尺白绫,就是一頭碰死。

“女郎。”

珊瑚小心翼翼開口,不複之前的鬥志昂揚。

元嘉強迫自己不再去看窗外少年,閉目靠在引枕上,大口喘着氣,好一會兒,她才感覺自己好受一些,她擡起手,拭去自己臉上的淚,輕聲道:“我是元嘉公主,不是杜七娘,他願意看就看吧,不用管他。”

像是說給珊瑚聽,又像說給原主——世間兒郎千千萬,這個不行咱就換。

如果秦夜天肯放她一條生路,那她還能把庫羅國王熬死,庫羅新王肯定比老國王年輕,異域小王子不香嗎?

元嘉雖說得豁達,可珊瑚還是不放心,習慣性往元嘉嘴裏多喂兩塊點心,又把紗窗拉得嚴嚴實實,鄭重其事道:“女郎能這樣想最好不過了。”

“咱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修複與秦夜天的關系,至于其他人,咱們才不要理他。”

——端的是用秦夜天來分散她對林景深的注意力。

有這麽一個貼心為自己考慮的人,任誰心情都會好很多,元嘉這條鹹魚也不例外,她笑笑拍拍珊瑚的手,決定不能辜負珊瑚的一番苦心,勉為其難再翻一次身——配合珊瑚修複與秦夜天的關系。

次日清晨,元嘉難得起了個大早,整理好妝容換好衣服,便給秦夜天寫拜帖。

為彰顯自己的誠意,哪怕拜帖遞過去石沉大海,她還是按照拜帖上寫的時間來到秦夜天的府邸。

然後,她被晾了一整天_(:з」∠)_

她喝茶喝到舌尖發麻,等人等到從烈日炎炎到日漸西斜霞光滿天,別說秦夜天的影子了,府上連個問她等了一天餓不餓的下人都沒有。

得虧她帶的有點心,要不然她餓得都出不了秦府。

眼瞅着霞光變星光,秦夜天還是沒有見她的意思,元嘉晃了晃發麻的胳膊腿兒,準備打道回府了。

哪曾想,她前腳剛出秦府,後腳秦府就擡出幾具屍體,上面雖有白布遮蓋着,可血色卻是掩不住的,大片大片的殷紅染完白布又往下滴,仿佛自地獄裏爬出來的怨鬼,順着她走過的路掙紮向前。

元嘉:“!!!”

第一次近距離與死屍擦肩而過,元嘉大腦一片空白,待反應過來,幾乎能把苦膽吐出來。

生理性的淚水不住往下淌,她心裏只剩下一個念頭——狗比秦夜天絕對是故意的!

一方錦帕出現在她面前。

“多謝。”

她下意識抓住錦帕,胡亂擦着自己的臉。

“七娘。”

溫潤生意讓她劇烈一顫,一只手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再度在她耳畔響起,“你還好吧?”

是原主的前未婚夫林景深。

理智告訴她,她現在應該把林景深推開,大聲斥責他放肆,可身體告訴她,她做不到。

這具身體極度依戀着林景深,聽到他的聲音,身體再也不受她的控制,幾乎倒向林景深懷裏。

夜色已深,秦夜天府邸前不見行人。

察覺到她的異樣,林景深蹙眉扶住她肩膀,“七娘?”

她的手抓住他衣襟,整個人埋在他胸口,聲音發顫:“五郎,我怕。”

元嘉:“......”

狗日的怕!

你個死渣男離我遠一點!

但身體完全不聽她控制,顫抖着縮在林景深懷裏。

星光點綴于夜幕,點點光芒灑在倆人身上,像極了缱绻的情人難舍難分。

秦夜天從府裏出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女的嬌軟,男的俊朗,怎麽看怎麽賞心悅目羨煞旁人。

秦夜天:“......”

是林景深飄了,還是他秦夜天提不動刀了???

“你們把這當成什麽了?”

秦夜天手持佩劍,插/在倆人身體之間,挑開林景深扶着元嘉肩膀的手,用佩劍把倆人分開,“林五郎,你林家也算財大氣粗,包個客棧買個莊子不算什麽吧?”

“至于在本侯府前上演這一出嗎?”

殺氣騰騰的冰冷佩劍把自己隔開,原主的意念瞬間縮回,久違的身體控制權終于回歸自己,元嘉幾乎熱淚盈眶,對秦夜天的怨念消失了大半,甚至想把他的畫像裱起來随身攜帶——辟邪!!!

“是在下失禮了。”

林景深面色微尬。

而好不容易恢複自由的元嘉,就沒那麽尴尬了,她嫌棄把林景深的帕子丢給林景深,抽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臉上的一把淚,“侯爺,你總算忙完了,我等你等了一天了。”

秦夜天:“?”

秦夜天:“......”

這話怎麽這麽怪?

弄得他像是氣勢洶洶來捉奸的倒黴原配一樣。

秦夜天沒有好氣道:“等本侯做什麽?本侯忙得很,沒時間聽你廢話。”

——他剛從胡姬口裏逼問出北狄在洛京的聯絡點,正準備把聯絡點一鍋端,別說元嘉,現在天子找他他都沒時間。

他用劍鞘把元嘉撥到一邊,又指着元嘉與林景深站着的地方對林景深道:“林五郎,這地兒髒了,勞煩林家給本侯重新鋪下路。”

“還有,林五郎,本侯近日不想看到你,你最好不要出現在本侯視線以內。”

說完話,他不等林景深答話,便長腿一跨縱馬離去,絲毫不擔心林景深會不會按照他的話去做。

元嘉:“......”

好家夥,這就是傳說中狂拽炫酷吊炸天的京都第一閻羅爺的風采嗎?

連敲詐威脅人的理由都這麽清奇不走尋常路。

秦夜天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元嘉收回視線,準備上馬車回家,然而她的腳還沒踩到腳踏,身後又響起了熟悉的聲音,“七娘。”

元嘉劇烈一顫,身體又往不受控制的地方發展,在徹底失去控制前,她迅速踩上腳踏跳上馬車,隔着馬車,她的心情才稍稍平複,她連飲幾杯茶,咬牙切齒對林景深道:“林景深,你不必惺惺作态,當初是你林家來退婚,要我做和親公主,以解你祖父的燃眉之急。”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皇帝把找和親公主的事情丢給林尚書,林尚書找不到合适的,才把念頭打在她身上。

“而現在,我是天子親封的元嘉公主,不日将嫁去庫羅,與你再無幹系。”

“我不追究你始亂終棄,是我生性豁達,但你也莫要得寸進尺,再來糾纏于我。”

元嘉冷聲道:“否則,便別怪我上告天子,以圖清淨!”

對于林景深這種渣男,元嘉沒有丁點好印象,如果不是原主的意志會随時奪取她對身體的控制權,她還會來個手撕渣男。

在這種原主對林景深的執念太深時不時會冒出來的情況下,她實在不想與林景深有過多糾纏,見珊瑚緊随其後上了馬車,便催促侍從離開。

馬車如躲瘟疫一般離開,林景深眉頭微不可查蹙了一下,漫天星光灑在他身上,他眼底不見半分感傷。

他清楚知道自己并不愛杜七娘,于她只是責任,只是聽她如此疾言厲色,心裏還是會有些不舒服。

往日的七娘,待他從來是溫聲軟語的。

就如剛才她因恐懼而倒在他懷裏。

而他,只是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推開。

林景深收回視線。

罷了,終是他負了她。

“将西跨院的東西送至秦府。”

林景深淡聲道。

......

秦夜天的行動并不順利。

這夥胡人是北狄王的嫡系,狡猾且警惕,哪怕他貪財好色的美名在外,但胡姬入府之後還是引起了胡人的懷疑,萬幸他來得快,不至于讓胡人全部跑完,但他費了這麽大周折才抓到這麽幾個人,難免讓他有些不爽。

很快,他的不爽全部消散了——原因非常簡單,林景深又送了許多金銀財寶,一整箱一整箱堆在院子裏,仿佛在跟天上的星星比璀璨。

他伸手抓了把金銀,又張開手,聽金銀自他掌心滑落,啪嗒啪嗒掉在金子堆裏。

美妙的聲音讓他舒服地眯起了眼,面上一貫的嘲諷終于變成了正常微笑,“林景深又求本侯何事?”

将金銀登記造冊的人是秦夜天的心腹,見慣秦夜天看着金銀微笑的模樣,說秦夜天愛財吧,他也的确愛財,只要錢給得足,他能的确能留人性命。

可若說他愛財,這些年也沒見他攢下什麽家底,也沒見他置辦過什麽東西,別看府上這麽富麗堂皇直逼皇宮,但裏面的一切都是旁人送的,沒有一件是他自己買的。

心腹一邊登記一邊道:“回侯爺的話,林五郎求侯爺善待元嘉公主。”

餘光看到滿院的金燦燦,他又忍不住補上一句,“林五郎對元嘉公主用情極深,委實難得,可惜啊,天意弄人。”

——“屬下跟您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錢。”

“委實難得?”

秦夜天嗤笑,“連自己女人都護不住的真心,不要也罷。”

心腹沒好意思接話,如果這都不算真心,那什麽叫真心?

這個世道上,多得是連林五郎都不如的人。

“他的女人應由他自己護着,跟本侯有何幹系?不過他既送了這些東西......”

秦夜天從珍寶箱子裏撿起一塊翡翠貔貅,在手裏把玩着,笑笑說道:“去,告訴他,此去樓蘭萬裏之遙,中間又有匈奴滋擾,本侯也不敢保證能将元嘉公主平安送至庫羅。不過若元嘉公主路上有了意外,本侯會看在這些珠寶的面子上,不讓她埋骨他鄉。”

“只是屍身易腐,運送不便,本侯唯一能給他帶回來的,大抵也只是一捧骨灰罷了。”

心腹眼皮狠狠一跳。

這話便是在試探林景深了。

若林景深對元嘉公主果然有心,聽到這話自會想辦法不讓元嘉公主去和親,若是不然,元嘉公主便是必死無疑。

只是,他家侯爺何時變得這般慈悲了?

今日的太陽又不是從西邊升起的。

堆滿院子的金銀在漫天星光下熠熠生輝。

心腹瞬間想通了——林景深給得太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心腹:我家侯爺言必行,行必果,說殺人全家就殺人全家,從不食言

除非銀子給得足_(:з」∠)_

更新完收藏掉了三個,太可怕了_(:з」∠)_

心好痛,這個故事我還挺喜歡的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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