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距離

下午一放學,李橙就直奔宿舍,換好衣服後往兜裏塞了三百塊錢,想着最好能主動結個賬,雖然陸雪臻不計較這些,但他也得備着錢以防萬一。

擠公交車來到寫字樓大廈下邊,李橙随便選了個入口,跟着人流找到了乘坐電梯的地方,卻發現面前的這部電梯只到十五層。

可陸雪臻的辦公室在十八層,這是怎麽回事?

張望了一會,發現對面的梯子上方有個标識,寫着高層電梯,這次找對了。

一出電梯門,李橙就看到了一個前臺,後面露出半個人頭。他比約定的時間早了二十分鐘,這裏員工們好像都還沒有下班。

他輕手輕腳的走到前臺邊上,前臺女秘書對他說:“先生您好,請問您找誰?”

陸雪臻剛剛和市場部在開會,總算是在六點前結束了,他剛坐進電梯,手機又響了起來。

按下十八樓的按鈕,他一邊打電話,一邊整理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員工證。

開發部的總監問他要下個季度的預算表,真是不下班啥事沒有,一到下班啥啥都有。

“我一會給您發過去。是,嗯,我知道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李橙一轉頭,看到了一位身形拔萃的男人走出了電梯。

陸雪臻舉着電話邁着大步朝前臺走去,肆意的散發着成熟又性感的魅力。因需要長期着正裝,他的衣服被調配成舒适模式,襯衫領口随意的敞開着,黑色西裝沒有扣扣子,亮藍色吊帶挂在脖間,襯得他肩寬腿長,氣宇軒昂。

李橙的目光牢牢地定在他身上,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興奮了起來。

通電話時陸雪臻不便多言,他和前臺的小張招了一下手,小張立刻會意朝他點了一下頭,打開門禁給兩人放行。陸雪臻抄起李橙的手腕,大大方方的領着他走進了神秘的辦公區。

哇,這就是他每天上班的地方啊。

李橙左看右看,注意到很多員工都在和陸雪臻打招呼,不過都是蜻蜓點水一般簡單迅速,甚至有些模式化,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人在盯着自己看,他覺得有些尴尬。

開發部的社畜們還沒下班,都在想着晚上吃什麽,就着晚飯一起下咽的,還有開發部水群裏的小道八卦。

女員工1:[剛剛進去的是誰?怎麽能這麽可愛!]

女員工2:[同問,是誰家的小孩嗎?]

女員工3:[難道只有我想知道他和老板是什麽關系麽?]

女員工1:[不,我們也想知道,@豬豬俠]

朱凱看到消息,點進去回了一條。

[他,就是老板的救命恩人。]

水群裏接連一片[哇啊啊啊啊!]

陸雪臻經過朱凱的辦公位,對他說:“你把開發部下個季度的預算整理出來發給吳總。”

“好的,老板。”朱凱推了一下眼睛,他隔老遠就注意到了這一抹黃色,“喲,這不是小李嗎?”

李橙仔細一看,也認出了對方,“朱凱哥!”

朱凱看看陸雪臻,趁熱打鐵的問了句,“那我一會就能下班了吧。”

“嗯。”

看陸雪臻心情好,朱凱一門心思想着溜之大吉。

穿過密集的員工卡位,陸雪臻把李橙帶進自己的獨立辦公室,合上了百葉窗,以免李橙覺得不自在。

辦公室不大,但是卻足夠舒适,一張辦公桌兩個小沙發。李橙看到沙發上放着一個鼓鼓囊囊的大紙袋,裏面裝滿了花花綠綠的東西。

“拆開看看吧。”陸雪臻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扶手椅上,四肢放松的在原地轉了個圈,接着敲了幾下鍵盤打開了電腦。

“我這邊一會就完事了,袋子裏有零食,想喝水的話自己接,水箱旁邊有紙杯。”

“嗯,謝謝哥。”

李橙把紙袋裏的東西一股腦全都倒了出來,看得他眼花缭亂。

禮物的包裝上一個中文字都沒有,李橙逐一辨認出了巧克力,奶酪幹,楓糖漿,除此以外有一個小收納袋裏裝滿了旅游紀念徽章和明信片,一個長方形的盒子裏裝着一只黃銅鋼筆,一卷質感很棒的皮腰帶,一支青檸味道的護手霜,其中最吸引李橙的是一條銀色項鏈,上面挂着一只雪橇犬幼崽,小狗的鼻子上頂着一顆水藍色鑽石,十分可愛。

李橙很喜歡,迫不及待的就把項鏈系到脖子上,之後把小狗塞進了衣服裏,貼着自己的胸口。

陸雪臻的目光越過顯示器,看到李橙拆禮物的樣子,躲在後面偷偷笑。他把電腦關掉,走出辦公室打算和手下幾個員工再交代點事情,誰知剛一出門,就看見手下員工一個個都給他整出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

“小陳,你把生态園開發的策劃書掃描一份給季總,要部門蓋過章的版本。”

“好的,陸經理。”

“測繪的經費審批表還沒批下來呢?”

正在打印文件的小劉放下手頭工作,“經理,下午交給財務部了,他們還沒送過來。”

“哦,打個電話催催。對了,還有誰沒簽字?”

“還差季總沒批。”

“那正好,小陳,一會和策劃書一起發過去。”

“好嘞,經理。”

李橙扒着百葉窗的窗戶縫,觀察着陸雪臻的一舉一動,他工作的樣子是那麽的幹練穩重,可對于自己來說又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陸雪臻換上一身便裝,和李橙開車來到了一家茶餐廳。

陸雪臻試着讓李橙為兩人點餐,李橙琢磨了一下,最終搭配了兩素兩葷一湯,有冷菜也有熱菜。茶餐廳一般飯量不多,多點幾個也沒有關系。

“我點的合适嗎?”李橙問。

“嗯,不錯。”

距離上菜還得有個十來分鐘,陸雪臻有事和李橙講,只是不知道怎樣開口比較好。

“你周末還在便利店上班?”

“嗯,周五晚班,周末一個白班一個夜班。”

“那學業還忙的過來嗎?”

李橙雙手握着玻璃杯,看着裏面的水冒着熱氣,撒謊又結巴,“還,還行。”

“高一的課程還不算太難,等你上了高二,知識內容和難度都會上升一個臺階,到時候恐怕作業多到周末都寫不完。”

李橙有些慌張的看着他,“這樣麽?”

陸雪臻從兜裏掏出一張事先準備好的銀行卡,把它放到李橙面前,“這卡裏有些錢,當然每個月我也會往裏打,你拿着花,交學費飯費或者當零花錢都可以。”

李橙一怔,沒有接過那張銀行卡,陸雪臻見狀又補充道,“這錢不用還我,就當做是我資助你上學用的。自己拿着錢買點吃的穿的,周末踏踏實實的學習或者放松一下也好,你這個年齡的孩子不應該浪費時間在外邊賺錢,這種事要交給大人來做。”

陸雪臻的嗓音低沉,講話又總是慢條斯理,很快地就攻破了對方的心裏防線,以至于李橙不知不覺的竟有些想哭。

事實上長期的外出打工就像一顆慢性毒藥,慢慢拖着他的後腿,讓他既休息不好又沒有足夠的時間學習。他沒有告訴陸雪臻這筆錢猶如雪中送炭,會幫上他的大忙。

即便他需要穩定的經濟來源,他也不能心安理得的收下。令他糾結的是,陸雪臻越是這樣幫助他,兩人的關系就越不對等。

李橙不奢求自己能有陸雪臻那樣的地位和成就,只求能夠以朋友的身份和他朝夕相處,而現在的自己除了接受他的好意,成為他的累贅,好像也沒有別的選擇。

不能互相給予,只有一味的索取,他們這種施舍與被施舍的關系又能維持多久?

“你掙錢也很辛苦,我不能白花你的錢……”李橙無力地辯駁着。

“上班都累,所以要把錢花在有意義的地方,這樣才值。”

李橙苦澀的笑了笑,心裏頭卻是萬念俱灰,“你說服我了,那我收下,謝謝雪臻哥。”

“這樣才對嘛。”陸雪臻看着他把銀行卡放到自己的零錢夾裏,終于松了口氣。

李橙看着自己的包裏的三百塊錢,本來還想着自己來結賬,這下是不可能的了,因為從今以後自己花的錢都會是他給的。

一頓飯吃下來很平靜,陸雪臻偶爾會和他說說最近出了哪些新電影,李橙一邊吃一邊聽,也會談起自己在學校的生活。

雖然兩人完全沒有共同話題,可對方說話時,兩人都仔細的聽着,聽完了也就都記住了。

陸雪臻在結賬時,李橙正站在門口的甜品店前發呆。這些冰淇淋他從沒吃過,雖然有些貴,但價格和便利店賣的差不多,他從兜裏掏出零錢,買了兩個味道不一樣的甜筒。

“給我的?”陸雪臻把外套穿好,被迎面而來的寒風吹得打了個寒戰,“冬天吃冰淇淋,好久沒試過了。”

陸雪臻要開車,沒有多餘的手拿甜筒,故而像個小孩似的說,“你喂我一口。”

李橙把沒有動過的那個甜筒小心的舉到陸雪臻嘴邊,陸雪臻咬了一小口,凍得牙齒直打顫。

“酸奶的?”

李橙點點頭,“嗯,我這個是芒果味的。”

“那給我嘗嘗你的。”

李橙伸過手臂,特意将沾了口水而變得濕濡濡的脆皮邊兒轉到外側。陸雪臻一點兒不怕涼似的,上去咔哧一口吞下了半個甜筒,把對方的津液盡收腹中,還給對方一排整齊的牙印子。

人與人之間一旦共享過某種食物,他們的關系不經意間就變了味道。

看着陸雪臻粘在嘴邊的脆皮渣滓,李橙終于有了一次想笑的沖動。

“涼不涼?”

“涼。”陸雪臻直呼氣,腮幫子都被凍麻了。

“你的嘴角有渣滓。”

“哦。”

“我幫你擦掉吧,這太不符合你的形象了。”

“哦?我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再說這裏又沒別人。”

“你襯衫上還蹭了巧克力。”

“是麽?那回去洗洗。”

陸雪臻把車拐進一條輔路,方向盤穩穩當當的被他握着手裏,那顆碎餅幹滓也服服帖帖的粘在他嘴周的皮膚上。

“你還是快擦擦吧,不然我老是忍不住想笑。”

“李橙你記着啊,其實和你相處的我,就是一個嘴上帶着餅幹渣、衣服上蹭着巧克力的小朋友,不是什麽別的人也沒有什麽固定的形象,你覺得我是什麽樣那就是什麽樣的。”

李橙牢牢地記住他這番話,慢慢地領會着。

陸雪臻把車停在路邊,拔出了車鑰匙。

“我送你到學校門口。”

“好呀。”

路燈散發出的幽暗光線映在兩人的臉龐,留下的幾塊破碎的陰影愈發凸顯了五官的輪廓。兩人各自揣着心事,在冷風中緩慢前行。

馬路邊兒離學校大門大概只有幾十米,兩人的鞋底好像都塗了膠水,黏在地上一步也邁不出去。

李橙渾身上下都被凍透,心裏卻是怦怦直跳,一股燥熱直往腦袋上湧,他僵着肩膀縮着脖子,臉上好像敷了一張冰皮面膜,忽冷忽熱的。

陸雪臻在職場上惜字如金,在生活上也不是多言的人,嘴上沉默着,可是身體卻很誠實。他碰了碰李橙的手,卻好像摸到了一塊冰。

“你穿的太少了”,沒等對方做出反應,陸雪臻就解開自己的衣服,把身上那件厚實的羽絨服溫溫暖暖的裹在了李橙身上。

“哥,我不用,你快穿上。”李橙想要把衣服脫掉,卻被陸雪臻制止。

“拿着穿吧,我先走了。”陸雪臻打了個哆嗦,朝着車的方向大步往回走。

李橙穿上陸雪臻那件又大又厚實的衣服,嗅着衣領處殘留的味道,那是淡淡的煙草混合着茶葉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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