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格格不入

寫字樓一旁，停着一輛熄了火的黑色轎車，司機懶散的靠在車門外邊，玩着手機游戲打發時間。

宋子熙腳踩一雙小高跟，匆匆忙忙就跑了過來，精神恍惚，仿佛是出了什麽大事。

“你快送我去機場，聽博文說孩子生病了，我爸肯是定不讓我去的。”

陸雪臻快速做出一番判斷，拉開車門坐回駕駛座，發動了汽車。

“訂票了麽？”

宋子熙拿出手機，“我現在訂。”

“孩子病的很嚴重？非去不可嗎？”

宋子熙心裏頭很是不平靜，說：“肺炎，已經住院了。孩子才三歲，我這個當媽的能不急嗎？博文一個人在國外，根本忙不過來。”

陸雪臻快馬加鞭，生怕後面跟着的車覺察出端倪，路上還不忘幫着宋子熙策劃出逃方案。

“身上帶錢了嗎？護照呢？”

“放心，我都拿好了，扣在我爸那兒的是個假的。”

陸雪臻穩穩當當的把車停在機場附近的一家酒店的停車場，之後裝模作樣開了一間房，等到跟着宋子熙的人識相的走遠後，宋子熙悄悄從酒店後門溜出去，準備叫一輛出租車。

“今天謝謝你，抱歉放你鴿子。”

陸雪臻不覺得這事有多嚴重，他真的沒往心裏去，“你我都知道這天早晚會來。我支持你，孩子比什麽都重要，或者你也可以考慮一下在國外登記結婚，這樣也能有點保障。”

“博文他在國外的時間太短，還不滿足定居條件，我們還是想争取一下在國內光明正大的結婚。”

陸雪臻點點頭，“佩服佩服，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可以打電話給我。”

宋子熙上了出租車，簡單和他揮別後，揚長而去。

陸雪臻一人在酒店标間裏吃了一頓單身晚餐，為了顯得真實一些，和衣躺在床上快兩個小時才走，退了房開車駛出停車場時，他忽然被一輛銀色本田截住了。

一位便衣保镖下了車，态度很是不悅，但面對這麽一位尊貴的人，他還是惹不起的。

“陸先生，宋小姐呢？她的手機關機了。”

陸雪臻鎮定自若的說：“哦，她提前走了，我不大清楚。我累了要早點休息，你們把路讓開。”

他态度強硬的摁了兩下喇叭，踩了一腳油門，司機怕得罪人無奈讓出了道路。

陸雪臻對于宋子熙的愛子心切是格外的理解與贊同的，以至于和保镖打馬虎眼這件事也變得十分有意思。

至于回到家之後，他因心情頗為暢快，失眠也沒有鬧得很兇，差不多十二點的時候就睡着了，一口氣睡到了早上七點。

臨風市第二職業高中迎來了一年一度的六一歡慶，高一的學生坐在禮堂裏觀看節目，有的人為了節約時間還随身帶着考試資料背誦，這樣的人在這幾百學生中簡直是個異類。

李橙不怕自己被別人當成異類，因為自打以貧困生的身份進了這個學校，他就已經被大家用另一種目光去審視了，也只有和他朝夕相處的幾位室友能客觀對待。

另一方面，他聽艾逸倘說三十幾個節目一般只有幾個能看，其餘全都是自己看自己班同學搞笑，外人看着賊沒勁。

即便如此，由于李橙那沒見過世面的眼光，幾十個他一個節目也沒落下，不僅如此，他還看得津津有味，手裏的筆記本一次也沒有翻開。

舞臺上的人重複着一個像騎馬一樣的舞蹈動作，學生們一聽說節目名稱都炸了鍋一樣在臺下起哄，李橙是完全不懂什麽日語韓語的，聽了半天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一頭霧水，然而大家卻興致勃勃，反差實在太大。

武自超和林萊都有節目，所以沒坐在觀衆席，坐在李橙身邊的是同班的一個男生，他看對方也激動地跟着節律搖擺，像是個內行人，于是便好奇的問了他一下。

“歐巴……港南star是什麽意思？”

對方意味深長的瞧了李橙一眼，臉上的笑容立刻扭曲起來，“你自己網上查呗，幹嘛問我。”

李橙下意識的用手摸了摸自己鼻尖，對方的态度好像一盆冷水澆在了自己的頭上。

他連準确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怎麽去網上查呢？

以前不論是老師批評他還是包工頭責罵他，李橙都沒有像這樣難受過，反倒是這來自同齡人的排擠讓他的自尊心備受打擊。

他早該料到自己會碰釘子，他一直以為大家會一直像元旦聚餐那樣其樂融融，可久而久之也發現，大家都已經自動抱團組成一個個小團體，那麽對于團體之外的人必然是不待見的。

自我調節了一小會，李橙又突然想起陸雪臻來。有了這樣的對比，他才發覺陸雪臻對自己原來是這樣的包容和有耐心。

這學期剩下的日子裏，李橙每天都在自我信心重新建立與崩塌這兩種模式中切換，不知不覺也熬到了期末周。

要說很多事他都無法做到最好，但也是竭盡全力的，絲毫不敢懈怠。在學生時期，自信的建立往往需要很長時間，然而崩塌确實一瞬間的事。比如，李橙怎樣都無法在規定時間裏讀完所有的英文閱讀，現在不是單詞不認識，而是詞句意理解得太慢，這一件小事就足以讓他在準備期末考試上亂了陣腳。

怎麽辦呢？

李橙暫停了複習，在操場上溜達了半個小時，又和武自超打了會籃球，覺得身心都暢快了一些，買了兩瓶三元的綠茶飲料，和武自超坐在草坪上休息。

他想通了，首先他不可能在兩個星期之內迅速提高英語水平，其次他還有八門課要複習，不能因小失大。

第二天是星期一，學生們都在食堂裏吃早餐，李橙一邊打哈欠一邊往嘴裏灌咖啡。茶多酚對他來說并不怎麽管用了，只有咖啡因還能提提神。

林萊一邊吃雞蛋，一邊抹醬豆腐，詭異地看着李橙一口幹掉了半瓶。

“你這也太糟蹋咖啡了吧，咱不能細細品嗎？”

“不行不行，一會有英語課，哪兒敢犯困。”

武自超狼吞虎咽一個包子，問：“昨天幾點睡的？”

“不到一點吧，早上六點就起了。”

林萊翻弄着書包，突然驚叫一聲，“卧草，我好像忘了帶課本！”

“現在回宿舍可能還來得及。”武自超說。

林萊沮喪的趴在餐桌上，嘴裏咬着吸管，“懶得回去了，反正今天也不講新課，無所謂。”

李橙真的是撐不住了，喝的咖啡也沒起效果，在歷史課上困得東倒西歪，上酒店英語時腦袋發蒙，語文課上終于支撐不住倒下了。

中午吃完午飯，本想着回去睡個午覺，李橙突然就接到了陸雪臻的電話。

“哥？”

“我在你們學校門口，辦事路過，順道來看看你。”

李橙是興奮的，可是再興奮也抵不過連續數天缺覺帶來的嚴重後果。背着書包，亂着頭發，又拎着校服外套，和保安大叔打了聲招呼，他匆匆忙忙跑到路邊的停車區，看到了一輛車牌尾號三個八的黑色奧迪。

熟練地拉開車門，一屁股做進去把門一關，誰知肥大衣服的一角卻被夾在車門縫裏。使勁一扯，撕拉一聲，衣服接縫的一個小眼兒竟被扯成了個大口子。

陸雪臻看着李橙這幅樣子，覺得有些好笑，李橙則是非常尴尬，他每次出現在陸雪臻面前都是衣着光鮮，如今這幅樣子盡顯窘态。

李橙抓抓自己的臉，重新打開車門再關好。

“上個車都這樣着急。”

李橙把書包從後背摘下來，抱在了胸前，“你怎麽有空來啦？”

“來看看你，中午趕上午休，回去早了也沒人辦公，給你帶點好吃的。”

陸雪臻注意到了李橙的黑眼圈，“最近學習很忙嗎？”

“嗯，這學期期末要考九門，先考六門文理綜，下一周再考語數英。”

“什麽時候放假？”

“十三號放，十二號開家長會。”

陸雪臻把買的蛋糕遞給李橙，甜甜的溫和香氣從大紙袋裏散發出來，散發在小小的車廂裏，李橙感覺自己像是被魔法籠罩，車內的氛圍也不由得甜蜜了起來。

“這個聞起來好特別。”李橙探過頭去朝着紙袋口嗅了嗅。

“酒店裏做的，夏日新品。你拿到宿舍吃吧，我就不久留了。”

從上車到下車還沒過五分鐘，李橙又回到了校園大門。

一進宿舍門，就看見林萊和武自超在嗑瓜子。

李橙把紙袋放在桌上，露出了袋子上的商标，他把蛋糕切好，一人遞了一大塊，之後把剩下的用盒子蓋好，“你們吃蛋糕嗎？”

林萊正嫌瓜子沒味道，剛一湊過來，突然倒吸一口氣，“這……這是你買噠？”

武自超和李橙都不明所以，因此宿舍裏只有林萊一人在那裏咋呼。

“這個品牌叫Angel Kiss，全市只有兩家餐廳有賣！你們不知道，這裏面有種秘方是Angel Kiss的專利，就是因為這個，這蛋糕才這樣貴，一磅大的就得上千塊錢。”

林萊的科普讓李橙一顆藍莓沒咽下去，卡在喉嚨裏引起了劇烈的咳嗽。

“多，多少？”

“我給你查查，你這個帶金箔的應該是最近的新品……”

武自超一只手拿着木勺，懸在半空中，不知道是該吃還是不該吃。

李橙喝了兩口水，制止了林萊，“別查了，一個蛋糕而已，大家都吃吧。”

蛋糕還剩下三分之一，李橙又給每人分了點，畢竟在班裏除了林萊和武自超，他也沒有什麽關系不錯的人。

李橙拿出手機，翻到通訊錄，忽然靈機一動。

對啊，艾逸倘算是一個還不錯的人吧，畢竟幫自己賣了報紙，就給他也留一塊好啦。

李橙學着林萊的做派，給艾逸倘發了一條微信而不是短信，沒想到過了幾分鐘，對方回複了。

“你在宿舍？”

“嗯，我給你拿下去。”

七八層相通的樓道裏，艾逸倘碰見了舉着蛋糕的李橙。

“嚯，我以為多大一塊呢。”

“這，這蛋糕本來也沒多大，能有你的就不錯了。”

艾逸倘看着李橙這個小模樣，突然笑了起來，之後把臉挪過去用嘴對着托盤，一口咬下去，吃相十分的難看。

“你瞧你，着什麽急，拿回宿舍慢慢吃多好，這兒有勺子。”

艾逸倘的在意的不是吃蛋糕的地點，而是和誰一起吃，他拿着托盤一屁股坐在樓梯上，頂着熾熱的陽光享用了起來。

“味道怎麽樣？”

“不錯，高級貨。”

李橙也坐了下來，比他高了幾個臺階，他的腳正好落在艾逸倘坐着的那節上。

“你多大的腳，我怎麽瞅着這拖鞋像個女款？”

李橙抱住了自己的小腿，對他說：“我穿三八碼的，不太好買鞋。”

艾逸倘的手機忽然響了，他看到來電提示後，表情很是嚴肅，甚至說是煩躁。他把空托盤和勺子拿在手裏，避開李橙去打電話。

“喂，黃哥……”

李橙瞧他有事忙，便自覺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