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阿諾把天蘭拿來的藥給郡主抹上。老太太只招了黃凝與安桃,阿諾沒有跟去,回來想從天蘭嘴裏了解下情況,沒想到,天蘭裝傻不理,拿了藥人就找不見了。

阿諾憋着一口氣,心裏暗暗發誓,等有一天她如願成了這裏的主子,看天蘭還敢不聽她的。

從天蘭那裏得不到消息,阿諾自然想着從郡主這裏打聽。正好不見安桃回來,郡主的手還受了傷,她問一問也是正常的。

黃凝看她,此時手疼心裏也不痛快,嗆了她一句:“還用來問我,你主子不會告訴你。”

阿諾聞言,把姿态放得更低,“主子哪能事事都讓我們知道,我問這個沒別的意思,是真的關心郡主。”

這人怪會掩飾,如果不是黃凝發現了她的秘密,可能就算是知道她是厲雲的人,也難對她産生惡感。但好在她發現了阿諾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窺到這一點,就足以讓她明白,阿諾可不像平常表現出來的那樣,這人心思深,藏得也深。比起天蘭,更難對付,更要小心。

斂了情緒,黃凝語氣緩了下來:“如意閣出事了,懷疑到了安桃身上,現把人帶去調查了。”說着舉起她的手,“至于這手,還能是誰的傑作。”

想到安桃臨走前對她的那句,“我是替大人頂鍋的”,黃凝感慨道:“你主子心思難測,人狠心冷,其實如果你還有別的選擇,早日離了他才是上策。”

阿諾不這樣覺得,她覺得真男人就該這樣,成大事不拘小節,不狠得下心來,如何掌控人心玩弄權術。

別的不說,就說在私獄裏當差的,哪一個不是狠角色。包括自己,如果不是心黑手狠,她也不能夠在主子面前顯露了出來,也許活都活不到今天。

就他們這樣的一幫人卻甘願為主子做事,效忠于他,這可不是光靠仁善就能做到的。

她不忍別人這樣嘲諷她的主子,阿諾反駁道:“主子是做大事的,怎可有婦人之仁,優柔寡斷。”

黃凝不欲與她多說,她一個愛慕厲雲到了變态程度的人,又能指望她明白什麽才該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厲雲到暖秋苑的時候,黃凝早已上好藥歇下了。她怕碰到手,特意撣在外面,厲雲看着那雙手擺放得不自在的樣子,又恨又氣又憐。

他輕輕走近,小心拿起,還沒等仔細查看,黃凝忽然被驚醒,一個人影在她面前,加之她睡懵了,動作有點大,一時碰疼了手。

“哎喲。”一聲呼痛,兩只手被她縮回,小心地放在身前可不敢再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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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動什麽,這爪子不想要了。”她的過激反應也吓了厲雲一跳。

把燈燭挑亮,一時屋內不再昏暗,厲雲問:“怎麽這麽早就睡了?”

黃凝這時已經完全清醒,他來得正好,為着安桃,她還有事找他。

黃凝放軟了話頭,“只是想躺一躺,不知怎地就睡着了。大人吃飯了嗎?”

看她并沒有因為手的事跟他鬧,也不現之前那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厲雲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傷她有些重,有些過分。

他話頭也軟和了下來:“都幾點了還沒吃。手怎麽樣,還疼嗎?”

黃凝:“有點,不過天蘭的藥很管用,這會兒好多了。”

她說着從床上下來,“大人,安桃不會有事吧?”

厲雲知道這問題繞不過,她肯定會問,直接說道:“人都帶離了厲府還能有什麽事。”

這也就是說,安桃說的是對的,給崔鳳閣下藥的就是厲雲,都說最毒婦人心,可這厲府,不,可着大未朝,最毒之人他厲雲絕對能占一席。

黃凝不似安桃那樣想不明白,她一下就明白了厲雲為什麽會給崔鳳閣下藥,離不開那點子權謀争鬥罷了。權力面前她與崔鳳閣都是工具,都是犧牲品。

對于厲雲與崔鳳閣的恩怨情仇,她并不感興趣,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借此機會把安桃從厲府徹底摘出去,上次沒辦到的事,這次機會來了。

“大人,有件事說了,你莫怪。”

她歪着頭道,竟是難得的輕松随意的姿态,看到厲雲眼中,很是得趣,他溫言:“你說。”

黃凝:“我現在手變成了這樣,那副腰封恐怕要晚工了,本來是想着借冬至送給大人的,現在怕是趕不上了。”

原來是這件事,厲雲:“那有什麽,你慢慢做,有的是時間。說完又加了一句:“我們有的是時間。”

“那我送大人腰封,大人打算送我什麽呢,我可不可以自己要求一個?”

厲雲整個人也輕松了下來,坐下後道:“說說看,你想求什麽?”

“我想求安心。大人,您就答應了我,把安桃放出去吧。她從小被我寵壞了,不似秦嬷嬷與平梅穩重,她做事小孩子氣,可能是從小運氣就好,沒受過什麽波折。如果是以前,我能護住她的時候還好,但現在這情況,她着實給我惹禍不少。“

“我又放不下她,做不到不管她,不如遠遠地讓她去了,善結了這段緣,也算是好事。從此,我也不用再為她費心,能更安心地過生活。”

黃凝凝視着厲雲,“大人,可以成全我嗎,我不想再經歷今日之事,我也會累。”

厲雲一時未言,腦中閃現黃凝早前為了那個丫環跟他叫板的樣子,再見她現在攤着似殘了一樣的手,都是因為那個丫環才會如此。

于是厲雲:“好,我準了。等這事平息了,就放她回家去,除此她與你,與厲府再無瓜葛。以後不可再見她,你可做得到?”

黃凝:“做得到,謝大人。”

黃凝心下暗暗松了口氣,安桃的問題解決完,她才能考慮自己的問題。

厲雲并沒有走,宿在了暖秋苑,但他還算有點人性,為着她的手着想,并沒有折騰她,難得的,兩人合衣而眠。

如意閣最近一片慘淡,被人換藥的事就這麽過去了,厲雲只道安桃都招了,他也查清楚了,是她自作主張與郡主并無關系,如今人也罰了,以後厲府乃至整個京都都不會再有這個人。

而對郡主治下不嚴的懲罰,就是禁足一個月,罰錢一個月。

這樣的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崔鳳閣不服。令她更不服的是,大人只是禁了郡主的足,可他自己卻是天天都往那邊跑。還聽說,好的傷藥,補藥源源不斷地往那院送。哪裏有懲罰的樣子,倒像是做了好事有了功,獎賞不斷呢。

崔鳳閣借請安的機會,向老太太訴苦抱屈,可老太太也不現初時調查此事時的樣子,頗有些事情已經過去,她也沒受到實質的傷害,事情就此了結的态度。

崔鳳閣這口氣憋在心裏,令她再也崩不住的是,就在暖秋苑的禁足快要解了時,大人竟然對她說,出了這樣大的事,她與郡主恐見面尴尬,以後請安就不用同去了,她雙日,郡主單日,兩個人錯開為好。

當時崔鳳閣就不幹了,難得地跟厲雲鬧了脾氣,可惜拳頭打在棉花上,厲雲輕松化解,并不接招,好像她只是個無理取鬧的小孩,而他大度地不與她計較。

崔鳳閣委屈得不行,跟太太提出要回娘家小住幾日。厲夫人也是不明白,厲雲與老太太為什麽對傷害子嗣這樣的大事不太上心,她雖左右不了那二位,但還是能理解崔鳳閣的,所以,在她提出回娘家小住時,厲夫人答應了。

崔鳳閣沒有把自己人全部帶走,只帶了劉嬷嬷與淺珠回去,留下了八面玲珑的搖紅,畢竟還是要有個精明人在她不在厲府的時候,替她了解府裏的情況。

崔鳳閣離府的第一天,藥房不知情,不見人來取,就讓藥僮把藥送了來,是搖紅接的。

本來搖紅沒在意,随心把藥放到了一邊,可心下一動,她把藥的蓋子打開,舀了一勺出來聞了聞,與以前的藥味道不同,再看顏色,性狀,皆不同。回想那份被安桃換下的藥,卻是與崔鳳閣日日所飲一模一樣。

搖紅雖不懂藥,但她嗅覺靈敏,加之常識,助孕與絕子的藥,這樣大相徑庭藥性的東西,想要做到味道與性狀完全一樣恐怕是不能的。

這個念頭一起,搖紅楞住了。是啊,早前她怎麽沒想到呢。崔夫人随随便便就把她打發來了厲府,對自己如浮萍一樣的命運,搖紅并不介意,但她也沒多積極。

就是這份不積極不上心,過一天算一天的人生态度,讓她一時失算,把事情想簡單了。

這樣想通後,後面的所有事就都通了,只是嘴上說着把安桃罰了,只是表面上罰了郡主。還有老太太,那麽看重重孫,卻在這事上也輕輕揭過,這些都指向了那個可能,根本沒有什麽換藥,安桃只是個替罪羊。

崔鳳閣不在,這藥自然是沒有人喝的,搖紅倒着藥,基本能确定,現在送來的藥是沒有問題的,都不用多此一舉拿到外面去驗。

崔府,崔鳳閣哭得崔夫人心疼、心亂。

在聽完所有人,包括劉嬷嬷與淺珠的敘述後,崔夫人不敢相信,這就是厲家對待人髒并獲害人者的态度。如果真是如此,那鳳兒确實是受了大委屈。

不過,崔夫人還是不同意她回來住這事。

“在我這兒哭哭也就算了,今天還是回去吧。”

崔鳳閣打着哭嗝,不同意:“我都已經跟我婆婆說好了,她答應了。連她都心疼我,您怎麽還把我往外攆。”

崔夫人:“你想事不周全,無緣無故回娘家是什麽光彩的事嗎。再說,那府裏不是還有郡主了嘛,你倒也心大,主動給人家騰地方是吧,人家巴不得呢。”

崔鳳閣:“娘,那郡主都那樣了,怎麽還有餘威?你不是跟我說,她不足為懼,黃家一倒,皇上太後也不會再把她放在眼裏,我嫁過去不止能平起平坐,甚至會高過她去。”

“那還能是因為什麽,模樣呗。”崔夫人又馬上找補道:“不過,那些都是沒用的,最多五年八年,再好的殊色也白搭,只有管家權,只有嫡子才是能握在手裏最實惠最有用的東西。”

“嫡什麽子啊,我這都要讓人害了去,房都沒圓,那夫君就開始天天往那邊跑了。還五年八年,五年八年能幹多少事了,我一年都不能忍。”

崔夫人被她鬧得頭疼,拉了崔鳳閣低聲勸:“幾年都不打緊,太傅以後的所有女人中,你最不用怕的就是她。”

崔鳳閣止了鬧,不明白:“為什麽?”

崔夫人:“你自己心裏清楚就完了,別說出去,至少現在還沒到時機。”說着湊得崔鳳閣更近些道:“黃家倒了,裏面有太傅大人的手筆。”

“這我知道啊,處理黃家後續事宜,确實是大人辦的,郡主也知道的,這種事情您還當什麽機密跟我這兒咬耳朵?”

“不是表面上看這麽簡單的,那些表面功夫都是做給世人看的,要不,那太傅大人在民間的口碑不就完了,為了自己能爬上去,陷害岳家,致人家破人亡,黃将軍畢竟在民間還算有些威望,這事要是撕開了說,大傅大人未必能讨到便宜。”

崔鳳閣眼睛瞪得圓圓,“您是說,是大人一手害了黃家,郡主與大人之間隔着家仇?”

崔夫人:“這是大事下牽扯出的小事,那些權啊謀的表面看跟後宅女子無關,但其實有着千絲萬縷般的關系。你說,有一日,那郡主知道了自家覆滅的真相,還能勾着你那大人,一心生孩子嗎。”

崔鳳閣的天好像一下子就亮了,心裏的陰霾也散了,她不再哀戚,手中像是握了尚方寶劍,底氣十足,且等着日後怎麽用了。

在娘家多吃了碗飯,不用崔夫人再說,自己就在飯後帶着人回了厲府去。

回到厲府的崔鳳閣一改往日的自哀與頹廢,把厲夫人派到她手上的事由很是好好地做了一番,一副未來當家主母的樣子。

厲夫人感慨崔家的家教,這回去一趟,人不僅沒住下,還被說通了,回來後不再糾結別人害她之事,一心撲在家裏的事務上,當真是大家出來的閨秀。

就連厲雲到如意閣來,崔鳳閣也不再跟他使小性子,甚至有幾次,厲雲在時,有下人請示府內公事,崔鳳閣在處理完後,對厲雲說:“冬至将近,諸事繁忙,太太讓我學着管家,希望能幫到她。”

厲雲沒當事:“很好。你好好做。”

崔鳳閣又說:“可,這些事都只交與了我一人,我倒是問了太太一句,但太太說得話更令我惶恐,她說,每代主母都只能有一個,只能有一人管事。我想着咱府上的情況特殊,不是還有妹妹嗎。只這樣讓我一人接觸管家之事,怕妹妹那裏......”

厲雲這才正眼看她,沉聲道:“後宅的事,老太太與太太自會看着安排,你聽她們的就好。”

崔鳳閣滿意于自己聽到的,見厲雲完全沒有替郡主争取的打算,她笑了。從此更加積極地學習管理,不得不說,權力對于女人來說也是有吸引力的,一時倒真分散了不少注意力,對于厲雲頻繁去暖秋苑一事,崔鳳閣沒有了之前的執着,那麽拼命地在意了。

厲雲最近真的是在暖秋苑玩瘋了,完全可以用放浪形骸來形容他。尤其是在黃凝手好了之後,像是要把之前的都補償了一般,規矩禮法,克己自律被厲雲通通抛開,只一心沉在浮海中。

安桃及全家被厲雲安排,離開了京都,讓她們在幾個較富庶的地方選了一個地方落腳。黃凝沒有再見安桃,也沒有告別,這是她自己要求的,與其見了難受不如不見,只給了不少錢銀,算是了了主仆之間的緣分。

是以,阿諾正式成為了暖秋苑的大丫環,時時刻刻貼身在郡主身邊侍候。甚至有幾次,厲雲太過瘋狂的時候,阿諾是需要半夜起身服侍郡主的。

阿諾的心态在此期間發生了改變,許是因為郡主與主子都給了她希望,讓她起了妄念,許是天天看到一向冷情自持的主子,發瘋發狂的樣子,如神佛堕入人間,引得凡人也想染指。

阿諾開始嫉妒,瘋狂地嫉妒,為什麽主子會對一個女人如此癡迷?為什麽被主子那樣對待的不是她?為什麽天神一般高高在上,偏偏讓凡人窺得了他的真身,誘人瘋狂,心癢難止。

在主子與郡主的這場沉浮中,阿諾離得太近,并全程旁觀。她內心深處被藏了多年的那點子不可說,已經快要壓制不住,躍躍欲試。

真想殺了她啊,讓她像平梅那樣的消失,成塵成土,一了百了。阿諾狠勁咬牙,咬到嘴裏滿是血腥味,才将将壓下了這股戾氣。捂住耳朵,不去聽那一牆之隔的聲響。

黃凝能感受得到阿諾的變化,甚至她還有意無意地刺激着她。在她的計劃裏,阿諾是不可缺失的一環。但若是讓忠心的阿諾背叛厲雲,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愛慕着厲雲并被爐火燒着的阿諾就不好說了。

冬至一日比一日近了,黃凝沉着臉手上快速地飛花走針。該死的厲雲,日日折騰她,卻頗為不體諒人,白天的時候想歇一歇都不行,一定要她遵守承諾,在冬至之際把這腰封繡成給他。

如意閣也是忙的,很多事情都趕到了一塊,厲夫人又是個嚴厲的人,崔鳳閣也是頭一次管事,自然有時顧頭顧不了腳,在這期間搖紅幫了她不少。

現在崔鳳閣可不是當初崔夫人把人塞給她時的不情願,覺得帶回搖紅真是十分正确的決定。

搖紅操心着府內公事,還一直注意着每日夫人吃的藥。終于,這一日,淺珠像往常一樣把藥拿回來,搖紅也如每日做的那樣,狀似無意地觀察着。

卻發現藥變了,味道與顏色都變了,可她觀夫人,崔鳳閣一點沒察覺,一口就要悶下去。搖紅情急,一掌打翻了那藥。

屋內人大驚,崔鳳閣衣服上也沾染了藥漬,搖紅不是個莽撞之人,驚訝過後,崔鳳閣馬上反應了過來,忙問:“這藥有什麽問題嗎?”

搖紅看了看外面,去關上了門。然後又讓淺珠把屋裏殘漬拾了,這才把她前些日的發現說與了崔鳳閣、劉嬷嬷聽。

好長一段時間,崔鳳閣都沒有反應過來,劉嬷嬷慢慢捋清,白着一張臉道:“你的意思,換藥的不是安桃,不對,你的意思是,根本沒有人換藥,夫人喝的一直都是那虎狼之藥。”

崔鳳閣籲出一口氣,然後開始呼吸不穩。搖紅道:“正該如此。前些日子夫人吃的藥應該是怕咱們太過小心再去驗,所以換成了真正的助孕之藥。這麽些天過去了,見風波已過,這藥就又換了回來,只不過在味道與顏色上都做了改進,但絕對與這幾日所吃之藥不同。”

她也冷了臉,“真沒想到,這人真狠,都不曾同房,卻還是要把事做絕。”這風格熟悉地讓搖紅打了個冷顫,她馬上驅走此念頭,她已經逃了出來,她現在是安全的。

如果是剛嫁進來的崔鳳閣一定不會相信搖紅所說,但現在,她雖還想反駁,害她的可能另有其人,但心裏卻隐隐明白,搖紅分析的沒錯。

此事重大,又不能在明面鬧出來,崔鳳閣沒有了辦法,她能想到的只有回娘家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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