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36】 草戒指

兩人視線徑直對上的那一剎那, 林洛希心中驀地浮現出一句話——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動,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間。”

“去他媽的水到渠成”和“流動的宇宙”交織在一起,擰成一股粗糙的詩意。

他望過來的目光, 清透專注,仿若帶着極端的吸引力。

林洛希感覺自己被蠱惑, 對視了好一會兒才察覺到兩人的暧昧距離。她一時怔忡, 迅速把手抽回, 有些心虛地背在了身後:“我知道了,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兩性相處時,男生的細膩度好像總是比女生要差一點, 所以我們才會聽說很多,當女生質問男生“你哪裏錯了”時,男生一臉懵逼的例子。

但現在,這兩人跟身份對調一樣,倒是陸謹聞在咄咄追問:“知道什麽了?以後不會再哪樣?”

“......”林洛希覺得這人不去當教導主任都可惜了,“知道錯了,以後不會再讓自己受傷。”

說完,她微微晃了一下神,很快察覺到一個事實——

在他面前, 她好像總是格外聽話。

不知是他的話,太令人信服, 還是他這個人,太令人信服。

陸謹聞暫且“放過”了她, 重新朝她伸出手:“手給我, 還沒給你弄好。”

林洛希“哦”一聲,乖乖把手伸過去。

還好沒什麽大礙,只有淺淺一道被石子刮傷的痕跡, 就着月光,陸謹聞一邊給她清理傷口,一邊叫她:“林洛希。”

“嗯?”

“當初說你淘氣,你還不服,”他動作是一如既往的輕柔,目光也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含笑,“現在服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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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洛希盯着他低垂下來的眼睛,好半晌才道:“......好吧。”

妥協的一聲,帶着明顯的“不服氣”。

“好吧?”陸謹聞掀眸看她一眼,輕啧了聲,把這話掰開,一點點兒的追問,“好吧是什麽意思?”

“就是——”她聲音細細軟軟,似在撒嬌,也似在呢喃,“以後會聽你話的意思。”

以後,會聽你話。

不論是時間屬性,還是事件屬性,都太容易誘人深想。

傷口處早已擦拭幹淨,陸謹聞一手把濕巾團成團,捏在手裏,另只手依然握着她的手腕,不知怎麽,就是松不開。

跟烙上去一樣。

清冷如水的月光落下來,投在她長而卷翹的睫毛上,掃出一片淡淡的陰影;或許是為了工作方便,下午的時候,她随手把頭發盤起,紮成了一個丸子頭。這時候皮筋已經有些松開,額前和鬓角的碎發蓬松柔軟,原本就精致無害的一張臉,在此刻看起來,更是有一種勾人似的脆弱。

時間就這樣靜止。

直到零星一點小雨落在鼻尖,陸謹聞看了眼天色,才想起天氣預報說今晚會有雨。

他這才松開她的手,說:“我們走吧。”

“嗯,好。”

然後,趁林洛希轉身的功夫,陸謹聞彎腰,從路邊拽了一根不知名的野草。

他們頭頂漫天如水的星河,腳下連綿的,是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

村長的車就停在路口,再走百來米就能走到。

也就是說,這樣的良辰美景,已經開始倒計時。

這難得的兩人共處時光,陸謹聞很難就這樣善罷甘休。

“林洛希。”

“嗯?”

“你相信一見鐘情嗎?”

那次真心話大冒險,陸謹聞陰差陽錯替她回答的那個問題,現在終于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

“啊?”恍惚了瞬,林洛希篤定地搖了搖頭,從鼻腔裏溢出一個轉調的“嗯~”字,以此來表示否定。

陸謹聞追問:“為什麽?”

“你沒聽說過那句話嗎,一見鐘情都是見色起意,”林洛希煞有介事地朝陸謹聞擺擺手,“不靠譜的。”

陸謹聞:“......”

你看看,這底牌真的不能亮太早,否則你連自己怎麽出局的都不知道。

“成,不相信——”陸謹聞無所謂的笑了聲,“咱就不信。”

即使去掉一見鐘情的籌碼,他依然有歲月情長的加注。

不知不覺間,這條鄉野小路,就走到了盡頭。

短短幾分鐘的時間,恰恰夠陸謹聞,将手裏的那根草,編成一枚戒指。

停在村口的車亮着燈,趙驚蟄坐在後座,正扒着座椅,跟前面的姜铮聊天。

看到他們兩個人回來,趙驚蟄趕緊替林洛希打開了後座車門:“洛希姐,快進來。”

林洛希微微躬身,坐進車內,說了聲:“謝謝。”

陸謹聞:“......”

忍不住白了趙驚蟄一眼,被迫坐去了副駕駛。

林洛希剛坐定,就聽到趙驚蟄跟她解釋:“洛希姐,我剛才是看到陸謹聞這個名字,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是這個iPad是你借給我的,我才順手替你接了電話,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系,是我剛才用iPad傳文件,忘記退出了。”

林洛希說話時,趙驚蟄就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陸謹聞覺得真的是夠了。

——別看他現在沒名沒分的,該吃的醋,那是一口也不少。

趙驚蟄可不會滿足于這短短兩天的相處,掏出手機,進一步邀約道:“洛希姐,我加一下你的微信可以嗎?”

“當然可以。”林洛希說着,打開微信。

陸謹聞坐在副駕,冷聲道:“沒事少套近乎。”

趙驚蟄:“......”

“師哥,要不是剛才接到你的電話,我還沒發現——”趙驚蟄一報還一報,一邊打開自己的掃一掃,一邊絲毫不留情面地吐槽着陸謹聞,“你啥時候換微信頭像了,你說你換就換吧,怎麽還換了個動漫頭像,簡直幼稚死了。”

說完,把自己的手機對準了林洛希遞過來的二維碼。

趙驚蟄:“......”

是我跟不上這時代。

“我覺得,這樣的頭像,還挺可愛的。”趙驚蟄呵呵道。

陸謹聞看穿她的雙标,輕嗤一聲:“你論文寫完了嗎?”

潛臺詞,諷刺她,一天天的,不幹正事。

“不寫了!”趙驚蟄振臂高呼道,“我們全班一致決定了!準備集體罷交作業!抗議滅絕師太!”

陸謹聞挑起音調,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別有用心地說:“那我也替你們做點什麽吧。”

“啊?真的嗎?”趙驚蟄還以為陸謹聞是要跟他們站在統一戰線,替他們讨要公平,眼睛瞬間就亮了,“師哥,你要替我們做什麽?”

陸謹聞呵笑一聲:“替你們捏把汗。”

趙驚蟄:“......”

好他媽無語!

她以手掩唇,戳了戳左邊人的胳膊肘,眉梢一挑:“看到了吧?”

林洛希擡眸:“嗯?”

趙驚蟄指指前面坐着的那個人,用氣音吐槽道:“他其實可腹黑了。”

林洛希沒說話,看着陸謹聞的側臉,只是笑。

心裏其實——

超暖噠!

到了賓館,幾個人各回各屋,準備休息。

林洛希跟安然分在了一間房,她進來的時候,安然正準備去洗澡。

不過,看林洛希回來,安然反倒沒那麽着急了,抱着睡衣,倚在衛生間的門框上,眉梢一挑,好整以暇地問:“陸醫生把你接回來了?”

林洛希覺得這話怎麽聽怎麽暧昧,但又挑不出錯,只好低下頭應了聲“嗯。”

“我說龐征也真夠可憐的,遇到誰當情敵不好,偏偏遇上了陸醫生這種極品,”安然輕啧一聲,越說越來勁,“欸,你知道嗎?他剛還跟我吐槽,說都不知道該把你倆誰看做情敵了。”

“啊?”林洛希越聽越懵, “什麽意思?”

“你這都聽不出來?”安然跟她分析道,“龐征喜歡你,但又知道自己比不過陸醫生。你知道吧,他可是一直把陸醫生當成自己的奮鬥目标的,現在自己的男神看上了自己的女神,他心有不甘,卻也知道自己連競争的資格都沒有。”

林洛希:“?”

“我跟你說,就這種感覺,最抓心撓肝了,”安然說着,輕輕嘆了口氣,“我們征寶,真是個可憐的娃。”

聽到這兒,林洛希總算理清安然每句話的前後邏輯是什麽了。

“你誤會了,我沒有跟陸醫生在一起,”林洛希把襯衫脫下來挂在衣架上,解釋道,“還有,龐征對我,應該就是這個年紀的男生對異性,很單純的一種......欣賞?或者說好奇?反正等他找了女朋友,自然就不會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了。”

安然呵笑一聲:“是,等他找了女朋友,他也得敢把目光放在你身上。”

林洛希:“......”

“聽你解釋這麽多——”安然走到林洛希身邊,頗有興致地問,“那你說說,陸醫生對你是欣賞還是好奇?”

林洛希:“......”

正巧這時候,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安然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這才分開多久啊,就忍不住給你打電話了,這頻率,應該超過欣賞和好奇的範疇了吧?”

林洛希扣住手機,推搡着她,往衛生間走:“我等會兒也要洗澡,你趕快去啦!”

“成成成,”安然笑,“放心,我可不做電燈泡。”

終于送走了這尊“大佛”,林洛希這才按下接通鍵:“喂。”

那邊言簡意赅:“出來一下,有個東西要給你。”

“好。”

挂了電話,林洛希走出房間,打開門,看到陸謹聞正站在走廊上,頭頂一盞昏黃溫柔的光,将他襯出一種很居家的溫和氣質。

林洛希下意識拽了拽衣角,然後便朝他走了過去。

看她走到身邊,陸謹聞把手中的袋子遞給她,“這是防水的創可貼,洗澡的時候貼上,洗完撕下來就行了,這種程度的擦傷,不用一直帶着,反倒不利于傷口恢複。”

林洛希有些動容于他的細心,接過,很誠懇地道了聲謝。

陸謹聞看着她,低低笑了聲:“這會兒倒知道我的好了。”

林洛希:“?”

“剛趙驚蟄說我腹黑的時候——”陸謹聞跟她翻舊賬,“怎麽不見你替我反駁一下呢?嗯?”

“......”

“還笑我?”

林洛希看着他步步緊逼的勢頭,坦誠道:“......因為覺得她說的對。”

雖說是坦誠,不過這聲音,要多小有多小。

“你說什麽?”陸謹聞被她氣笑,“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林洛希微微側過臉,抿嘴偷樂。

她才不說呢!

她又不傻!

陸謹聞看着她的小模樣,俯身湊近:“小沒良心的。”

表面聽起來只是一句無奈的吐槽,可細細一品,親昵、寵溺、偏愛,卻都在裏面了。

此刻的走廊幽深安靜,這句話貼着耳廓落下的同時,林洛希甚至能感到他的呼吸也輕輕拂過。

悄無聲息地,将她心上的某片風景,着墨上旖旎色彩。

“快進去休息吧,”陸大夫逗老婆,見好就收, “對了,天氣預報說晚上會下雨,記得把門窗關好,不要感冒。”

林洛希應了聲好:“你也是。”

說完,揮揮手跟他說了再見,才轉身回房間。

陸謹聞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現了端倪。

——白天林洛希在外面套了件襯衫,陸謹聞都沒有發現,她今天穿着的這件白色的內搭T恤,好像就是他們在醫院初見時穿的那件。

他尤為清楚地記得,她衣前的左下角位置印了一個單詞:Intuition。

他曾用這個詞,作為自己對她問題的一個答案。

——你怎麽知道我名字很好聽?

——直覺。

當時,之所以給這麽一個答案,一是因為時間緊迫,有手術等着他去做,他沒時間細細解釋。

二是因為,他覺得,這答案也挺合适。

可現在,他發現這衣服後面還印了一行英文字母,斜斜一行,極具設計感。他想看清楚,但因為她走動的幅度,衣衫頻繁擺動,再加上走廊光線昏暗,實在是難以看清。

于是,叫住她:“林洛希。”

林洛希回眸:“怎麽了?”

“你衣服後面印了一句話——”陸謹聞走近她,目光微挪,想要一探究竟,卻只看到了兩個單詞。

“Love equals......” 他試着把它讀了出來,“愛等于?愛等于什麽?”

聽到這兒,林洛希眼睛瞬間睜大。

下一秒,便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自己衣服的那一角。

陸謹聞不甘心,離她更近,想要去一探究竟。

結果,下一秒,就看到林洛希噌的一下鑽進了房間。

陸謹聞:“......”

小氣鬼。

夜色悄然而至,林洛希洗漱完,躺在床上,放空地望着窗外的夜景,忽然覺得:這一天真的好漫長啊。

一個人,腦袋裏一旦有了這種想法,就會忍不住去回顧。

她在這趟回顧之旅裏,憶起水泥牆上的寫寫畫畫,憶起田埂間的宇航員夢想,憶起屋檐燈光下的天真童稚,也憶起凝縮在日常裏的衆生日常。

可她憶起最多的,當屬于他。

她憶起——

在車上碰到他的欣喜,和他共聽一首歌的默契,給他“分食”的快樂,還有兩人漫步田野間的樂趣。

點點滴滴的回憶,像極了螢火蟲的別名,照夜清。

馭着夜色,紛至沓來,凝成一股閃爍的螢火,将夜晚照得清透明亮。

她在他為她築造的安心裏,一夜好夢。

本以為這場好夢會一直持續到醒來,卻沒想到,後半夜,一道驚雷,打破了所有人的沉睡。

這次的天氣預報很準。

淩晨三點,窗外的雨,已經下得異常大了,雨點敲打着窗戶,發出震耳聲響。從窗戶處往外望,能看到地面已經積了老高的水,車身被淹沒了快一半。

林洛希在嘈雜聲中睜開眼,一眼就看到旁邊的床頭燈亮着,安然正在換衣服,一副急匆匆的樣子。

看到這兒,林洛希立馬從床上坐了起來,問:“怎麽了?”

安然一邊換衣服一邊說:“北臨市發生洪災,我們剛接到通知,要趕過去救援。”

北臨市,是此次暴雨的重災區,雨已經下了一天一夜,有不少人因此受傷,甚至死亡。

他們這次義診的地點,正好位于京溪市到北臨市的中間。目前,京溪市中心也有些內澇,不少地段被禁止通行,京關縣因地勢較高,所以路面通行情況還算良好,再加上義診團隊的醫生配備得也較為齊全,所以當下,找不到比他們更合适的救援隊伍,他們說什麽也得上。

了解了大致情況,林洛希沒有猶豫,動作利落地開始換衣服,收拾東西。

安然不解:“你幹什麽?”

林洛希理所當然地說:“我當然要跟你們一起去啊。”換好衣服,又往外跑,“我去找一下姜铮。”

姜铮也醒了,正準備過來通知林洛希。

“陳導說了,明天要我們先在賓館待着,等到市中心水位下去之後再回去。”

“回去?”林洛希目光有疑,“我們不跟拍嗎?”

“不跟拍。”

“為什麽?”

姜铮就知道她會這麽問,直接把手中的電話給了她。

林洛希一看,手機屏幕上是和陳不語的通話界面,那邊言簡意赅:“你們沒有受過專業訓練,拍攝設備也不過關,最重要的是,沒有拍攝許可,很多事情的推進,都會阻力重重,這時候別給我逞什麽英雄意氣,你們現在逞強地過去,純粹是給國家添麻煩。”

字字清晰,條理有據,即使你有一腔孤勇,也逼迫着你,不得不打退堂鼓。

“好,我知道了。”林洛希應了聲,有些失落地挂斷了電話。

把電話遞給姜铮後,她往房間裏瞥了一眼。

她知道,陸謹聞和姜铮住的是一間房。

這會兒,陸謹聞已經收拾完畢,站在窗邊,正在跟醫院那邊打電話。

林洛希抑制不住地,擡腳朝他走近。

每朝他走近一步,林洛希就越是明白,那份失落,有一份,是來源于他。

——她有些遺憾,不能和他并肩而戰。

“放心,一定完成任務。”說完這句話,陸謹聞挂了電話,轉過身,目光定住。

瞬間,夢回那晚。

那晚,護城河邊,她輕聲安慰他的失落,他擁她入懷,說:“借一個擁抱,回頭還你。”

時光流轉,這次,換她失落。

林洛希走到他身邊,擡眼望着他,眸光中有很深情緒:“陸醫生。”

他喉結滾動了下,低啞地應:“嗯?”

“我要一下債。”

說完,她走近一步,伸出手,輕輕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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