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相忘

第六十二章相忘

茂城之事迄今心有餘悸,再出行,商允便謹慎了許多。

路途之中往返将近兩月,留了葡萄在侯府中托由小娟照顧,自己則帶上卿予輕車上路,身邊除卻顧言随行駕車,多餘的侍衛都沒再帶一個。

卿予倚在馬車內,纖手撩開簾栊,三月的春意便柔軟地綻放在綠波輕舞中。淺笑攀上酒窩,嘴角略微挑起幅度,悠閑享受好似醉人新酒。商允心中微動,攬她在懷中,恍然記起這般輕松出行已然是許久前的事。

如今日日忙碌倒比不過從前,兀覺有些對不住她和葡萄。

思及此處,伸手拂過她的青絲把玩,下颚輕放在她額頭摩挲,慵懶言道,“卿予,日後我們也帶上葡萄像從前那樣四處游玩可好?”

卿予懶在他懷中應聲,“只要是陪着你和葡萄,怎樣都好,晉州也很好。”商允眸光湛然,手指輕扣在她掌心,帶着溫柔力道十指相握。

……

月餘時間裏,習慣了馬車上相擁看風景。商允随身帶了些閑書,有興致的時候便給她念上兩段解悶。若是煩悶,就下車騎馬,或是摘林間的野果。

一路走走停停,臨到拜堂前夕才抵達汝陽侯府。宋隐早已忙得焦頭爛額也不忘抱怨商允不厚道,哪有兄弟明日成親今日他才到的?

商允眸色微沉,“你不必激我,我知曉洞房的時候替你擋酒。”

宋隐嘿嘿一笑,傍上他肩膀又叽叽咕咕小聲問了幾句,卿予聽得并不真切,片刻聞得商允回答,“我夫人那時有身孕,你覺得?”

卿予臉色瞬間漲紅。

……

商允單獨見了汝陽侯,私下裏跪拜喚了聲舅舅。

汝陽侯難掩心中喜悅,又親自領他去看了宋婉之從前的住處。睹物思人,難免提及早年舊事,偶有哽咽之處商允便上前扶他。舅舅,宋隐的大喜日子,您該高興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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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陽侯不住點頭。

見慣了宋隐的直率急躁,相比之下,商允的溫文柔和便更讨長輩的歡喜。

汝陽侯待商允的親厚,旁人看在眼裏,方知汝陽侯與永寧侯的關系恐怕并不簡單。商允與汝陽侯一處,便多有眼力者上前探聽口風,汝陽侯處處将賢侄二字挂在嘴邊,維護之意不言而喻。

……

宋隐是汝陽侯府世子,自然不比昔日的商允,前來恭賀大婚的權貴不勝枚舉,就連魯陽侯和定遠侯都親臨道賀。

大婚當日,鞭炮雷鳴鼓瑟吹笙,侯府上下喜氣洋洋。

新人牽着喜繩交拜天地,四圍起哄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卿予看得有些怔忪,仿佛上一刻自己還在和錦然打鬧鬥嘴,如今,便是連錦然都成親了,恍然如夢。

而一旁抱得美人歸的宋隐,卻自始至終笑得合不攏嘴,配上此時特有的拘謹,竟又顯得幾分憨厚笨拙!

想到錦然,卿予喜極而泣。

看着宋隐,又破涕為笑。

這種情緒當真惱人得很!

商允看在眼裏,随意伸手環過她肩膀,便将她整個人攬在懷中。夫妻間久有的默契也無需開口多言,唯有溫和的呼吸時有拂過她頭頂,便是踏實暖意絲絲泅開在心跡,眼角的氤氲也悄然淡去在羽睫傾覆中。

卿予垂眸莞爾。

輕嘆之時,餘光瞥過遠處角落,周遭喧鬧的人群隐去成灰白顏色,只剩那襲錦衣華服,翩若出塵。精致絕倫的五官,斂了年少時的肆意輕狂,多了看不透的成穩。

惟獨不變的,是目光中的思慕藏得并不高明。

許久未見,再不知該有何表情。卓文飲盡杯中之酒,嘴角才勾勒出一抹清淺笑容。

她亦笑。

他竟忘了上一次她朝他笑是什麽時候?卓文捏緊酒杯,倏然間心底的澄澈好似轟然崩碎。

越有心,才會越掩飾;越放下,才會越笑得出。

明明出落得更為動人,卻還是同記憶中朝思暮想的舊模樣不謀而合。又是喜慶喧鬧的場景,驀然想起見她身着大紅喜袍,盈盈一拜。

喉間幹澀,便又掩袖飲酒。

所謂舊事,便是再輕描淡抹,也有散不去的朱砂丹紅。再散不去,也經不起時間推敲。見她轉眸安靜倚在商允懷中,商允親她,眸間滿是柔意。

卓文舉起手中酒杯,看了又看,終是不舍放下。

……

禮成之後送入洞房,不久之後宋隐再出來陪酒。宋隐平素就是帶頭起哄的主兒,今日大婚,衆人哪會輕易随了他?不多時分,便被灌得暈頭轉向,商允只得扶着他周旋其中。

宋隐甚是欣慰,還是你懂我,不枉我當年替你擋那些酒!

商允瞥他一眼,你悠着點。

宋隐已有些醉意,當着衆人的面滔滔不絕。商允兄過去就同我說過,他只娶嫂夫人一人,那我宋隐也只娶錦然一個。

衆人起哄陪笑。

一席豪言壯語後,灌酒的更多,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知何人興起,平遠侯也只有一位夫人,商允,宋隐,你們三人當飲一杯!四圍紛紛符合。

商允緩緩擡眸,卓文已含笑飲過,宋隐大呼一聲好後,便也仰面飲盡。商允遂也端起酒杯,一滴不留。

叫好聲中又有人問起,聽聞永寧侯的夫人是平遠侯的世侄女,可有此事?坊間傳聞誰會特意問起,定是借着酒勁瞎鬧。商允手中一僵,卓文瞥過之後湛然一笑。

“是,自幼視若掌上明珠。”

氤氲隐在酒氣中,渾然不覺。

宋隐興致上頭,來來來,既然如此,你們二人應當痛飲三杯。商允一言不發看向卓文,卓文果真連飲三杯,臨近身前,唯有一句照顧好她。

商允莞爾,何消旁人說?

……

酒過幾輪,商允好容易在人群中尋到卿予,就将她箍在懷中不放,只是笑。卿予摸摸他額頭,可是哪裏不舒服,先歇歇?

周遭起哄,永寧侯帶夫人出來秀恩愛也不是這般的。

你們不知,永寧侯去到何處都是這般帶着夫人的。

商允喝得有些多,要幫宋隐擋酒不好走,又怕她跟在身邊被灌酒,便笑着囑咐一句,去苑外透透風。

卿予明白他的用意,也不多給他添亂子。你也少喝些。

商允吻過她耳後,夫人放心。

宋隐就借着送卿予出去的功夫,趁機溜回洞房中,卿予哭笑不得。

漫步外苑,偶有晚風流過,惬意閑适下頭鬧也清醒了許多。行至偏僻處的葡萄藤前停下駐足,月色正好,所幸倚坐在爬滿葡萄藤的石亭中。

先前廳中一幕,她其實盡收眼中。

身影風華絕代,笑容便也清風霁月,他其實一眼瞥到她在不遠出。——是,自幼視為掌上明珠。

我的青青,自然是為掌上明珠,彼時他如是說。

一瞬間,流沙迷眼。

她和他之間的羁絆究竟是恨多,還是愛多?無論身在何處,只要聽聞消息便良久不語。無論隔了多少時光,只消一個眼神便能消融殆盡。

眼淚滴在衣襟上,渾然不覺。

身後的腳步聲,卿予不必回頭也知曉是誰,不知看了她多久,還是忍不住上前。

月色清晖下,從身後攬她入懷。

“最後一次。”他好似怕她掙脫才驀然開口。

靜默中,兩人都再不說話。只這一汪湖水中,臨水照影,宛若璧人,驚豔了時光。

“我很想你,”不知經年之後再說出這句需要多少勇氣,也不知遲了多少年她哭得更甚。“每次聽零星子提起你,不過只字片語……只是想到興許會在這裏見到你,便來了。”

她越哭越兇。

他緊緊環在懷中,過往恍若隔世,卻又歷歷在目。

我若有心便不會遲,你若有心,又如何會遲?

你從小就仗着我喜歡你!萬事都依你!

好,我成全你!我拿我一生成全你!那誰來成全我?!

……

“青青,我累了。”緩緩挑起她下巴,鼻息間都是酒意,“最後一次,從此兩相忘。”

心底某處轟然破碎。

将她打橫抱起,倚亭而坐,唇間的柔情親吻仿若時光輕擦而過,月色之下,池水傾倒容華。

……

一吻良久,他終是松開。“對不起,今生是我先失約。”

卿予倔強睜眼,眼淚卻猶若斷線的珠子根本看不清楚,唯有他掌心的柔和拭去她眼角朦胧,她才來得及見到他唇瓣莞爾,定格在再無人可及的風華。

指尖再不舍流連,還是拂袖起身,再未回頭。

最後一次,從此兩相忘。

眸間的氤氲,目送他消失在眼簾盡頭。依稀憶起初見時候,他一襲白衣身影清淺映入眼中,好看的哥哥。

原來比分別更傷痛的是懷念,比懷念更撕心裂肺的便是相忘!

文哥哥。

擡眸才現,三月的夜風,碎了一地軟蕊馨香。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了很久,

還有一章,晚些時候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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