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肉肉

郭未一度想把上午的課也一起翹掉，大清早便趕去醫院接人。

奈何十點鐘的課老師是他們專業有名的滅絕師太，每堂課必點兩次名，還根據缺席次數給平時成績算系數，沒有正當請假理由少去一次總分直接打八折，郭未不敢造次。

既然不能接阮亦雲出院，早去晚去也差不了太多。阮亦雲的父母一陣天都在，要吃了晚飯才會離開，想來兩人沒什麽機會單獨相處，下午的課也就沒必要特地翹掉了。

阮先生和阮太太看起來都是很随和很好相處的人，可畢竟身份特殊，郭未在面對他們時會下意識緊繃起來，挺累的，所以雖心懷好感，卻不想過多相處。

阮亦雲并不是本地人，他的父母如今住在臨市。大學城位于市郊，他父母過來倒是不遠，開車大約一個半小時，與郭未這個本地人搭公共交通回家竟差不了太多。這些天阮太太都住在醫院附近的旅店，阮先生因為工作不能久留，都是趁着休息駕車過來再當天回去。這兩天他特地請了假，昨晚也住了過來，打算今天幫阮亦雲全部安頓好後去旅店休息一晚，明天再和太太一同回去。

郭未一度有些疑惑。

阮亦雲在中午給他發來了自己新住所的照片。乍一看有些淩亂，但比想象中寬敞一些。除了卧室外，還帶一個小小的客廳，客廳裏有一個簡易的兩用沙發，展開就是一張床。阮亦雲的父母完全可以住下，不用特地去旅店。

阮亦雲畢竟才剛出院，一整晚孤零零沒人照顧，想想都怪不放心的。

當他向阮亦雲本人提出後，得到了“沒有被褥”的答案。

這确實是個不得不考慮到的問題，郭未深刻意識到自己還是缺乏生活經驗。

下了課，他拜托王瞳幫他把書包帶回寝室，自己第一時間便循着地址去了阮亦雲的住所。

分別前，王瞳特地叮囑他，既然人家的父母在，嚴格來說這也算是喬遷之喜，第一次上門可不能空着手，得帶點禮物。

王瞳果然是個靠譜的人，郭未連誇他想得周到。

校內自然買不到什麽适合的東西，郭未出了學校一路走一路看，苦惱良久，最後在路邊的流動小攤上買了一盆看起來鮮活可愛的多肉植物。

擺攤的老頭說，這東西很好養，每個星期噴一次水，曬曬太陽，就能自己長。

郭未非常喜歡，捧在手裏邊走邊欣賞，還拍了好幾張照片。到了小區門口，他卻陷入踟蹰，擔心這禮物太廉價，顯得不夠鄭重，拿不出手。

可附近也買不着別的更合适的東西了。猶豫之際，接到了阮亦雲打來的電話。

“算算時間你應該快到了吧？這小區門牌號沒順序，找不到的話，我讓我爸來小區大門口接你。”

想來是郭未在挑選禮物上花了太多時間，讓他誤會了。

郭未趕忙謝絕了好意，四處找人詢問，很快找到了阮亦雲所住的那棟樓。

一路上，他看這盆肉嘟嘟的小植物都覺着可愛讨喜，可捧着它上樓時，卻又無端生出了許多不滿意。嫌它個子小，長得不夠對稱，沙土看着髒兮兮的，沒什麽氣派。

阮太太送他那麽好的水果，上千的外套，他就買了這麽個十塊錢的小東西，是不是太不像話？

要是只有阮亦雲在，他是不會有這些煩惱的。郭未無來由的相信，阮亦雲一定會願意欣賞這份樸實且不完美的可愛。

所幸，當他鼓起勇氣按下門鈴的五分鐘後，一切憂慮煙消雲散。

阮太太一臉驚喜地接過了這盆多肉植物，把它安置在了阮亦雲房間的窗臺前，拍了好多照片，甚至想要給它起個名字。

她不僅喜歡郭未送來的禮物，對郭未所穿着的那件由她所贈送的外套也極為滿意，連聲稱贊合适，還拉着他去廚房向她那正在忙着做飯的先生進行展示，問他自己的眼光是不是很不錯。

阮先生握着鍋鏟一頓誇，明明吹的是自家太太眼光好，郭未站在一旁，臉卻通紅。

阮亦雲在廚房外笑着圍觀，見他一副雙手沒地方擺的無措模樣，以“油煙太大”為理由把他解救了出來。

“叔叔和阿姨的感情好好呀！”郭未在來到卧室後向阮亦雲感慨。

郭未的父母感情也不差，但日常相處時總是帶着老夫老妻的互相嫌棄，極少直白表達愛意，每天都要拌嘴。不像阮太太，年過四十，也會叫着“老公老公”對着愛人撒嬌，讨到一句表揚便笑容甜蜜。

郭未偷偷想着，阮亦雲在這一點上，好像是随了母親。

聯想起阮先生的性別和較為平凡的外表，還真是同他與阮亦雲有許多相似。

“所以，我在家總是顯得很多餘，”阮亦雲站在窗臺邊上，笑着嘆了口氣，“像個電燈泡。”

郭未樂颠颠跑到他身旁，與他緊緊靠在一塊兒：“你有我啊！”

阮亦雲把視線從窗臺上那盆小多肉轉移到了他的臉上，笑意更盛。

這樣的時刻，理所應當該接一個吻。

他們進來時沒有關門，随時可能會被父母看見，不敢太過放肆，簡單碰了碰便分開了。

郭未心裏稍稍有些不滿足，想要更多的親近，擡手鈎住了阮亦雲的手指尖。阮亦雲立刻把手與他的緊握在了一塊兒。

兩人手牽着手，緊挨着，一起欣賞那盆多肉。

這小家夥在郭未眼中重新變得讨喜起來。

“這個小胖子叫什麽名字？”阮亦雲問。

“肉肉，”郭未說，“阿姨剛剛起的。”

阮亦雲忍着笑：“……我是說，它的學名。”

“不知道呀，我問了賣它的那個大爺，他口音太重，說了幾遍我都沒聽懂。”郭未說。

阮亦雲終于還是笑出了聲：“好吧，那就叫肉肉吧。”

郭未擡頭看他一眼，問道：“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醫生怎麽說，情況好不好？”

阮亦雲說：“我明天就能去學校了，你說好不好？”

郭未驚喜：“這麽快！那你現在也不會再像之前我看到的那樣……那麽難受了吧？”

阮亦雲與他對視着，不知為何沒有立刻回答。好一會兒後，當郭未的表情逐漸變得不安，他才終于開口。

“半夜裏還是會有點不舒服，總醒，一個人呆着有點不安。”

郭未一句“我陪你”幾乎脫口而出，門外傳來了阮太太的聲音。

“快出來，嘗嘗熱騰騰的油焖大蝦！”

阮先生的手藝好得只能用驚豔來形容。

“叔叔你是不是職業大廚呀！”郭未在飯桌上大聲感慨，“太好吃啦！”

阮先生對此頗為受用：“只是愛好。你要是覺得合口味，等放假了來我們家玩兒，多住幾天，叔叔每天給你做。”

“好啊好啊！”郭未興沖沖答完，才意識到自己未免太不客氣，很快變得扭捏，“但……太麻煩了吧，這多不好意思啊。”

“沒事，來吧，”阮亦雲說，“他就愛做菜，巴不得有人欣賞。”

郭未心裏偷偷想着，這都約着上門了，是不是也該找機會把阮亦雲帶回去，跟爸媽見個面呢？自家父母做菜手藝一般，對比之下拿不出手，但也是很好很溫柔的人。阮亦雲應該會喜歡他們。

他正暗自琢磨，餐桌上已經又變了個話題。

“你現在搬出來一個人住，吃飯肯定不方便，”阮太太憂心忡忡，“真的不用我留下來照顧你？”

“離學校那麽近，還是可以去食堂，怎麽會不方便，”阮亦雲笑道，“媽你難道還能給我做飯不成？那我也不敢吃。”

“挑三揀四，”阮太太說完，看向了自己先生，“老公你看他！”

阮先生笑着當和事佬：“小雲是不舍得你辛苦嘛。”

郭未心想，原來阮太太有提出過要住下照顧阮亦雲呀，那明明是個好主意，阮亦雲為什麽不要呢。

可這畢竟是人一家三口的內部事務，他也不好随便發表意見。

吃過了飯，郭未主動幫着收拾起了碗筷。他在家裏不算勤快，總要父母在背後盯着才會被動幹點家務，此時的積極，也無非是想要給阮亦雲的父母留點好印象。

“小雲一個人，我還真不太放心，”阮太太在水槽邊對他感慨，“可他非不讓我留下。小郭，你幫我勸勸他吧。”

郭未幾乎沒有思考，立刻說道：“好呀！不過阿姨你不用太擔心，我宿舍離這兒很近，可以經常來陪他的。”

阮太太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郭未繼續說道：“這個小區位置特別好，從我宿舍那邊過來走路只要十多分鐘，比阮亦雲以前住的宿舍還近呢。我以前也每天送他回宿舍，都習慣了。”

阮太太驚訝極了：“你送他？”

郭未點了點頭，心想，這不是應該的嗎？

阮太太卻對此有不同意見，皺着眉連連搖頭：“小雲這孩子可真是……”

“總之，我會努力照顧好他的！”郭未向她保證，“阿姨你就放心吧！”

阮太太笑容無奈，片刻後感慨道：“小郭你實在是個好孩子。”

她說完，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擦幹了手，快步走出了廚房：“對了，阿姨給你個東西。”

郭未心想，可別是什麽祖傳的玉镯子。

片刻後，阮太太重新走進廚房，手上拿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小郭你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郭未猶豫着不敢接過，阮太太主動打開了盒子，把裏面的東西拿了出來。

竟是一個玉佩。

郭未驚呆了。

就在此時，外面傳來了阮先生的聲音：“我們差不多該走了吧？”

阮太太應了一聲，親親熱熱拉住了郭未，又把玉佩往他手裏塞：“那小郭跟我們一起走吧，我們順路送你回學校。”

郭未哪敢收，連連推拒：“別別、阿姨你太客氣了……我這……我……”

他們的動靜有些大，阮亦雲從廚房外探進來個腦袋：“媽你們自己走吧，郭未離得那麽近，跟你們也不是一個方向的。現在時間還早，他留下來陪我再收拾一會兒。”

說完，他注意到了兩人別扭的動作，走了進來：“你們在幹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