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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蒙蒙亮,京城外來了一隊約兩百人的人馬。守門官在看到來人的腰牌之後,并不因對方的身份而有所恭敬,卻是公事公辦地說:“按照規矩,王爺您的人馬只能駐紮在京城三裏之外。”

“你!”

一人怒了,為首的人擡手攔下他,說:“你帶着兄弟們找個地方安營,我一個人回去。”

“王爺,屬下跟您一起回去吧。”

“我一個人。”

用力按了下對方的肩膀,霍峰朝部下微微點頭,上馬。城門開啓,霍峰獨自一人進京。

作為嘉政帝唯一的胞弟、南楚國的大将軍霍峰,在當朝的嚴峻局勢之下,他也必須小心小心再小心。盡管,他是一個手握南楚國七十萬兵馬的大将軍,在妻兒都被困在京城之時,他也只能忍氣吞聲。原本,霍峰是盡量避免回京的,但是他的側妃上個月為他生下了麟兒,皇上下了聖旨要他回京述職,兩廂之下他都必須回來。不回來,他就是抗旨不尊,他和部下的妻兒老少都逃不了幹系,而他也确實有些思念妻兒了。只是回來,卻是危機重重。

“老黃,我真不放心王爺一個人回去,那可是虎狼之地啊。”跟随霍峰一起回京的部下許百才憂心忡忡地說。

黃悍張望王爺的身影,同樣憂心道:“我也擔心啊。不過到了這裏咱們說話做事都得萬分小心,這裏到處都是他們的人,萬不能給王爺惹下什麽麻煩,留下什麽把柄。走,找個地方安營紮寨去。”

“嗯。”

兩人上馬,帶着兩百兵士去三裏之外找地方安營。

大太監張忠坐在院子裏喂地上的鳥兒吃食。一人躬身走近他,在他耳邊低聲說:“督公大人,霍峰回來了。”

張忠的手上一頓,接着把手裏的米粒全部灑在地上。那人立刻招手,馬上有小太監端來熱茶。張忠先擦了擦手,然後接過茶盅,喝了兩口,才慢悠悠地問:“他帶了多少人回來?”

“約有兩百人。被咱們的人擋在京城外頭了,只有他一人入京,現正在進宮的途中。”

張忠把茶碗遞出去,那人立刻接過。張忠站起來,仍是慢悠悠地說:“越王剛回來,咱們得給他點面子。我現在去皇上那兒走一趟。重人呢?”

那人癟癟嘴角:“被貴妃娘娘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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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等他回來,你讓他來見我。”

“是。”

七月的天,知了吵得人心煩,張忠打個哈欠帶着幾名手下前往嘉政帝霍文龍的寝宮。來到寝宮的門口,張忠就聽到了從裏面傳出的隐隐的某種叫聲。他擡袖掩嘴,遮住自己嘴角的滿意。守門太監打開寝宮的門,張忠獨自走進去,在外間尖着嗓子喊:“皇上,奴才有要事求見。”

屋內的淫亂聲停了,從屋內傳出一道慵懶的男聲:“朕現在有要事在忙。”

“皇上,越王回京了。”

“他回京了?這麽快!”

屋內一陣悉索聲。過了一會兒,身着龍袍的嘉政帝出來了,不過他的頭發亂了點,龍袍穿得也随意了點,身上還有濃濃的歡情後的味道。

嘉政帝體格算得上是魁梧,但因多年沉浸在酒色玩樂中,他的眼角和嘴角都向下垂,透着他這個年齡不該有的虛弱之态。

張忠親自為皇上斟茶,畢恭畢敬地說:“越王回京述職,不知皇上今日可見?”

嘉政帝看着杯裏的茶水猶豫不決,最後問:“他的罪名,可落實了?”

“全部落實,就等皇上發落了。”

嘉政帝煩躁地揮揮手:“既然落實了,該怎麽辦就怎麽辦。不過還是要‘問’清楚,他怎麽說都是朕的親兄弟,朕不能讓人說朕六親不認,冷血無情。”

“是——”

“去吧去吧。”

張忠躬身退下,眼裏閃過一抹大事将成的愉悅。

張忠走了,嘉政帝坐在寶座上眉頭不展。對這個弟弟,他多少還是有點兄弟情分在的。可這個弟弟手握重兵,張忠又查出他意圖謀反,這就不能饒過了。兄弟情再重要也比不過江山。

“皇上,您怎麽還不來,奴家等不及了。”

嘉政帝臉上的沉重立刻變成了淫色,放下茶盅,他起身快步進了卧房。大床上,一位性感妖嬈的美麗女子半裸地躺在上面,長發披瀉,異常迷人。

“愛妃,朕來了。”撲到床邊,嘉政帝迫不及待地脫下龍袍,虎軀一震,壓了上去。

“皇上……呵呵呵……”

春宵一刻之千金。在美人面前,別說兄弟情,就是江山社稷都不重要了。

嘉政帝喜好美色,宮中三千粉黛、六千佳麗卻只有茹貴妃一人為他生下了兒子。這個孩子,便順理成章地成了太子。茹貴妃雖然只是貴妃,但母憑子貴,再加上娘家勢力不凡,她俨然已是後宮的女主人,就是皇後見到她都要禮讓三分。

此時,茹貴妃半躺在她的貴妃椅上,一人正在給她扇風。茹貴妃半眯着眼睛,看起來很是舒服,不過出口的話卻不怎麽高興。

“張忠給皇上找的那個狐媚女人很會伺候人吶,皇上為了她日日呆在寝宮裏,連朝也不上了,真是‘從此君王不早朝’啊。”

那人沒有出聲,扇風的動作停了。

茹貴妃睜開眼睛,雖然眼角有些歲月的痕跡,但難掩她曾經的絕代風華,也無怪她能多年得到皇上的寵愛,不過最近幾個月茹貴妃有點不高興。

“重人,本宮沒有怪你的意思,本宮一直都知道你的衷心,只是張忠這件事做得太不厚道了。”

這人開口了,聲音冷而清冽:“督公這麽做自有他的用意。不過是一個胸大無腦的女人,娘娘又何須與她一般見識。她再受寵,也生不出皇兒來。過不了多久,皇上就會膩了。”

茹貴妃笑了:“那倒是。還是重人想得通透。”她坐起來,疼愛地摸了下伊重人的臉,嘆息一聲:“這宮裏啊,也就你懂本宮的心。你就是本宮的解語花,本宮的貴人。要不是你,太子他早就……”

“娘娘,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太子富貴福天,那次不過是不小心落水,奴才又恰好遇到,沒有奴才,也會有旁人。有些事,說多了就成真了。娘娘要每日祈福殿下的平安才是。”

“呀,瞧本宮這嘴。太子要日日平安,健健康康。重人,本宮越來越離不開你了。”茹貴妃靠在伊重人的肩膀上,極其親密。

伊重人的臉上并無被貴妃娘娘寵信的歡喜或惶恐,而是如他的聲音般冰冰冷冷的,配上他那副妝容更是令人看的膽寒。

伊重人擡手,拇指蹭了下貴妃娘娘的紅唇,然後道:“娘娘,奴才該走了。”

“不能多陪本宮一會兒嗎?”茹貴妃退開。

“等奴才忙完了就來陪娘娘。”伊重人清冷地說出挑逗的話,茹貴妃頓時笑顏如花,揮揮手:“去吧去吧。”

伊重人起身,躬身退下。在他離開後,茹貴妃摸上自己剛剛被對方碰過的紅唇,眼裏一片惋惜,這麽美的男子,怎麽偏偏是個太監呢。

茹貴妃對伊重人的偏愛宮裏無人不知,就是嘉政帝都知道。不過伊重人是個太監,再偏愛他也對茹貴妃做不了什麽,嘉政帝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不然以茹貴妃那愛吃醋的性子,還不為了他身邊的女人天天跟他鬧,有伊重人牽制着,老大不說老二,雙方只要都別太過分,也就風平浪靜。

從貴妃娘娘的寝宮出來,伊重人剛走出沒幾步,就有人攔下了他,躬身道:“千戶大人,督公大人有要事要見您。”

“嗯。”淡淡地一應,伊重人朝出宮的方向走去。這裏是後宮,不能坐轎,有兩人擡着軟轎跟在他的身後。

南楚國的風氣宮裏的太監都要化妝,別看張忠已經做到了太監第一的位置,他每天起床洗漱乾淨後的第一件事不是別的,而是擦粉描眉。據說開國皇帝很喜歡這套,然後太監化妝的風氣就延續了下來。有的太監模樣讨喜,擦個粉描個眉還挺好看,有的太監那簡直就是妖怪,如張忠之流。而伊重人算得上是宮裏最美的太監了,可是他臉上的妝硬生生地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吃人的妖氣。

深紅的眼尾線上挑,蒼白如鬼的臉,深紫的唇,配上他那深不可測的功夫和殘酷的手段,原本還想讓他侍寝的嘉政帝都被他這張臉和那萬年寒冰般的冷氣給凍得沒了那個心思。伊重人十歲入宮,到如今已整整十五年。這十五年,他從一個最底層的小太監坐到了太監第二的交椅,其手段和心機可見一斑,再加上他是太子的救命恩人、茹貴妃的座上賓、禦親衛的千戶大人、張忠的衷心部下,他在宮中的勢力可謂是如日中天。所有人都相信,張忠之後的第一太監非伊重人莫屬。

出了後宮,伊重人坐上了轎。靠在轎中,閉目養神,他轉動右手食指上的翠玉扳指。耳朵微動,伊重人睜眼,掀開轎簾,前方有人走過來。他的眼裏閃過一抹光,出聲:“停。”

“停——”

随從下令,轎停了。立刻有人為伊重人掀開轎簾,伊重人坐在轎子裏沒有出來的意思,眼睛看着前方逐漸走進的一隊人馬,或者說,是一隊人馬“護送”的一人。

那人在伊重人的轎子停下之後抿了抿嘴,眼裏是極力壓下的厭惡。早知道會遇到這人,他應該晚點再進宮。可是不能就這麽視而不見,尤其是在對方明顯等他的時候。對禦親衛和滬安衛的人,霍峰巴不得他們都被雷劈死。

咽下這口悶氣,霍峰這位堂堂的南楚國王爺走到伊重人的面前,抱拳行禮:“伊公公。”

“王爺。”伊重人很不尊重地喊了一聲,這才從轎中出來。目光冷冷地打量了一番對方,他嘴角勾起:“奴才聽說側妃娘娘上月為王爺誕下麟兒,奴才在這裏恭喜王爺,王爺這麽快回京,看來是有子萬事足啊。”

這話聽得刺耳極了,霍峰沉着臉說:“本王回京述職,正好與妻兒相聚。伊公公日裏繁忙,本王就不多擾了。”

“王爺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奴才不忙。”伊重人出乎意料地不打算放過霍峰。兩人以前不是沒有碰過面,伊重人沒得勢之前,見到霍峰還尊敬一些,得勢之後,對霍峰就總是這種語帶嘲諷的态度。霍峰本就讨厭這些閹人,更何況是伊重人這種手上不知沾了多少忠臣之血的人,他更是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他永遠都忘不了前丞相章德元一家就是慘死在這人的手上。

擡手,讓左右兩邊都退下,伊重人冰冷的雙眼落在霍峰那張武将的臉上,紫唇輕啓:“王爺可還記得五年前在宮中發生的一件事?”

“恕本王記性不好。”霍峰在心裏冷笑。

伊重人的眼裏冒出一團怒火,又瞬間壓下。

“王爺記性不好,奴才可是永不會忘。要不要奴才提醒提醒王爺?”

“既然本王不記得了,又何須再提起?”

兩人你來我往,伊重人突然擡手在霍峰的肩膀上彈了一下,好似再給他彈什麽灰塵。霍峰頓時面露險惡地後退一步,好像被什麽髒東西給碰到了。

“王爺,一路走好。”

仍是沒有說出五年前發生了什麽事,伊重人送給霍峰四個字,坐回了轎中。

“起轎——”

轎簾放下,伊重人那張妖魔般的臉在霍峰的面前被簾子遮住,但霍峰卻不由得在心裏擰眉,伊重人剛才那是什麽眼神?還有對方為何突然提起五年前的事?而那句“一路走好”又是什麽意思?霍峰的眼皮跳了幾下,回身。

轎子裏,伊重人的臉上撤去了剛才面對霍峰時的譏嘲。轎子外,霍峰看着伊重人的轎子漸行漸遠。五年前,他曾忍不住在禦花園裏諷刺伊重人是妖人,是閹人,伊重人當時對他說了一句話:“王爺小心夜路走多了被妖魔纏上。”從那之後,他和伊重人算是徹底撕破了臉。事後他也萬分後悔自己的口不擇言,他雖有七十萬兵馬,但面對這虎狼環伺的境況,他能做的也只有忍。得罪了伊重人就等於得罪了滬安衛。他都已經做好了被伊重人找麻煩的準備,接過事後伊重人什麽都沒做。可是三個月後,丞相章德元被扣上了莫須有的罪名,一家老小被殺頭的殺頭,被流放的流放。章丞相和他的兒子都死在了伊重人的手上。

霍峰的心裏突然咯噔一聲。五年前的事。除了他和伊重人交惡,還有章丞相慘死一事!

“王爺,一路走好……”

霍峰的身上瞬間冒出一身冷汗。

“王爺?”護送霍峰進宮的宮廷侍衛出聲。

霍峰不動聲色地說:“走吧。”

五年前……一路走好……霍峰忍着回頭的欲望。伊重人,你的話到底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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