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心急地等了整整一天,晚上,謝明和元麥回來了,帶回來一個讓大家更加擔心的消息——滬安衛和禦親衛的人馬遭遇到天神教的全力對抗,損失慘重。“伊重人”中了毒箭,在被送回京城的路上就死了。
不過天神教也沒讨到多少好處,司馬憲一死,等于群龍無首,就算司馬憲的兒子現在是天神使者,畢竟威望不夠。可以說,這一戰朝廷和天神教兩敗俱傷。
滬安衛和禦親衛一直在找那名刺殺司馬憲的刺客,據說太後娘娘對此事非常重視。他們今天在鎮上就遇到了禦親衛的人,這裏地處西南偏遠之地,禦親衛找到這裏也說明這名刺客對他們非常重要。
謝明臉色發白地說:“我們探聽到,那名刺客好像被司馬憲身邊的人重傷。”
“大人重傷?!”小琴的身子晃了晃,“刺殺司馬憲的人就是大人!”
元麥的臉也有點發白地說:“聽茶館裏的人是這麽議論的。”
元德看向衆人:“這一定是大人遲遲未歸的原因。大人受了傷就得找地方療養,咱這裏遠,又沒什麽好藥,大人肯定不能回這裏再養傷。懷秋一直沒有回來,我覺得他肯定是找到了大人。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大人一定還活着!”說着,他看向元麥,“禦親衛有沒有注意到你?”
元麥搖頭:“沒有。他們都沒看我,只是在藥堂和客棧裏盤問。”
“那就好。”元德想了想,道,“大人沒回來,咱們不能自亂陣腳,大家都做好大人随時會回來的準備。大人說了,他一回來咱們就離開這裏。”
衆人點頭,臉色沉重、擔憂。屋裏,兩個還不滿一歲的孩子睡得香甜,并不知這人世的險惡。
※※※
兩匹馬慢悠悠地進了“連山城”,馬上的兩人其貌不揚。天已經大亮,人們早已起床,街道上一片晨起後的熱鬧。
連山城是南楚國西南邊陲的一座小城,背靠幾座連綿的大山,因此而得名。因為地處偏僻,滬安衛和禦親衛的勢力對這裏幾乎沒什麽滲透,此時正如火如茶的戰事對這裏也沒什麽影響。
小城的人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淳樸生活,只不過最近,有一些他們很陌生的禦親衛士兵打擾了這些人的清靜。這裏的百姓雖然淳樸,但也知道禦親衛和滬安衛代表着什麽,好在這夥人在這裏待了兩天就走了,老百姓們莫不松了一口氣。
兩人先找了個地方吃了早飯,他們說着本地方言,穿着也是本地的穿着,并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連綿的大山裏有不少小村落,這兩人的言談很像是那裏出來的。
兩人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番四周,在發現沒有什麽可疑之人之後,他們騎着馬,穿過連山城往深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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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村子裏,因為某位大人的遲遲未歸和重傷的消息,彌漫着濃濃的憂慮之氣。大家每天起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往村口張望,但每個人都是失望而回。
元麥第五次從院子裏出來張望。對那位大人,他有着很複雜的感情,但他和大家一樣,都不喜歡那位大人出事,甚至非常期盼那位大人早些回來。
因為個子還不夠高,元麥身手矯健地爬上門口的一棵大樹,這樣看得更遠。
以前,他是絕對不會做這種沒規矩的事的,但現在,經歷了巨變的他學會許多他曾經看不起的事情:爬樹、種田、打水、自己疊被褥,等等等等。一身粗布衣衫的他走出去,不會有人相信他是越王世子。
瞧了好半天,還是沒有人影,元麥失望地坐在樹幹上。
這時,有兩個模糊的黑點出現在人村的山口處,元麥先是一愣,接着就從樹幹上蹦了起來,差點摔到地上。
心怦怦怦直跳,元麥揉揉眼睛,努力睜大。村子裏的人除非必要,是絕對不會出去的,而且若有人要出去也一定會告訴大家。元麥沒有聽說有誰出去,那一定不是村子裏的人!
“大伯!有人來!有人來!”元麥扯着嗓子喊。
就見元德從屋子裏沖了出來,元大嬸、小琴……各家各戶的人都從屋裏出來了。
“是誰?!”元德跑出來。
“看不清,是兩個人!”
“兩個人?!”
元德努力睜大自已有點老花的眼睛。當他看到那兩人在朝他們招手時,他的眼眶瞬間濕潤,激動地揮手大喊:“大人回來了!是大人回來了!”
“大人回來了!”
大家一聽,全部往那兩人的方向沖去。元麥跳下樹,也沖了過去。
那個人回來了!
跑近了,衆人都看清楚了,每個人的眼裏都是激動的淚水。
馬上的兩個人下來,小琴擠過人群,撲到一人的懷裏:“大人!”
這人單手抱住小琴,對激動的衆人淡淡一笑:“讓你們擔心了。我,回來了。”
最後這四個字,說得如釋重負,說得格外感慨。
元德抹抹眼睛,說:“小琴,別抱着大人,天這麽冷,快讓大人進屋!”
小琴身子一震,趕忙放開大人,邊哭邊笑:“瞧我這不懂事的。大人快進屋,餓了吧?”
“我和懷秋在外頭吃過了。”大人放開小琴,注意到了一直在看他的元麥。
元麥抿抿嘴,走上前,對着大人一個鞠躬:“謝大人救命之恩。”
“世子客氣了。”大人扶起元麥,仍是淡淡的,“我沒想到你母親和二娘會自盡。”
元麥的眼裏閃過淚光:“我知道的。大人能救下我和弟弟,能救下我爹,這份恩情,元麥一輩子不忘。”
“那倒不必,我救你們只是出于本心。”不欲多說,大人對衆人又淡淡一笑:“走吧,外頭可真冷。”
“快進屋快進屋!”
一群人圍着大人進了元德的院子。
看着牆上挂着的玉米,大人深吸了一口氣,被衆人簇擁着進屋。
※※※
小村子今天熱鬧極了。大人回來了,大家的心都安了,所有人都擠在元德的屋子裏,等着大人的安排。
元德先開口,問:“聽說你受了重傷,傷哪了?可好了?”
所有人都關心地看着大人蒼白的臉。
大人沒回答,卻是坐在他身邊與他一同回來的男子回道:“差點一條命就沒了。禦親衛、滬安衛和天神教的人都在找他,我們易了容,就躲在雲陽城。越危險的地方就越安全,所有人都以為他逃出去了,根本想不到我們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傷好了嗎?”小琴的眼圈紅紅的。
“好了。”
簡單的兩個字掩去了這其中的兇險和痛苦,不過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從閻王殿裏爬出來的,又豈會聽不出來?
好像這次受傷不值得一提,大人接着說起正事:“伊重人已死,我現在是藺如海。”
這位大人不是別人,正是被各方尋找的伊重人。
“藺?!”元德的臉色變了,驚愕地瞪着伊重人,“你是,藺家的……”
屋子裏大部分人都變了臉色。
元麥疑惑地看向大伯,藺家?
伊重人的眼裏閃過寒光:“我是藺家唯一活下來的人。”
“呵!”一片倒抽氣,就連懷秋都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
元德的嘴唇都發抖了,他一把抓住伊重人、如今是藺如海的手:“藺相爺是你的……”
“爺爺。”
“呵!”元德的眼眶瞬間布滿了淚,“你竟然是,竟然是藺老爺子的孫子……重人,不,如海,十五年,十五年啊……你……你……”
知道藺家事情的人都不禁落淚。
謝明的父親謝丹老眼帶淚,對幾個不明所以的年輕人解釋道:“十五年前,先帝還在世時,藺家被卷入一起冤案,滿門抄斬。”
“藺何冤獄?”懷秋震驚,他想起來了!
謝丹點點頭:“先帝生性多疑,藺家雖是三朝元老重臣,先帝卻任滬安衛和禦親衛這些惡黨污蔑藺相爺和何尚書。當時,兩家被殺的人血染京城,六月飛雪。”
元麥也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而伊重人還是淡淡的,好像于己無關,只道:“藺家早已消亡,我之所以恢複本姓,也不過是懶得再換名字。十多年了,也不會有多少人再記得藺家。大隐于市,我們這回要到玉城關去。”
“玉城關?!”衆人皆驚,最驚訝的當屬元麥。
伊重人點點頭:“玉城關是越王鎮守的要地,不會有禦親衛和滬安衛的人馬,也不會有天神教教衆,最安全不過。若越王敗了,咱們再撤回來就是。”
“父王不會敗的!”元麥的眼睛裏燃燒着仇恨的火焰。
伊重人看過去:“那就借世子吉言。不過世子,你現在還只能是元麥,哪怕到了王城關,你也要隐姓埋名。你和你弟弟都是你父王的軟肋,絕對不能讓人知道你在哪裏。”
元麥重重點頭:“我知道,我不會去找父王的!”說這話時,他忍着眼淚。畢竟是還不到十一歲的孩子,能忍着不見父親已屬不易。
伊重人的眼裏閃過一絲贊賞:“到了玉城關之後我會親自傳授你武功。要想不拖你父王的後腿,你必須讓自己變得強大。”
“大人的大恩大德,雲開銘記于心,一生不敢忘。”元麥,越王世子霍雲開直接跪下給伊重人磕了三個頭。
伊重人沒有躲,他彎身扶起霍雲開,道:“對我而言,藺家大仇已報,世子殿下以後就直稱我為藺叔吧。不過我對世子還是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藺叔請講。”
伊重人從一位大嬸的手上抱過一個瘦巴巴的孩子,他拉起孩子的左手,掀開他的袖子,孩子的手腕上有一道明顯的疤痕。
霍雲開對這道疤痕并不陌生,眼裏浮現某種愧疚。
“世子應該已經知道了。佳寶是我調換你弟弟的孩子,他為你弟弟承受了失血之苦,只怕今後的身子也會受影響。我要世子答應我,不管何時,護佳寶周全。”
“佳寶也是我的弟弟,我會像疼豆子一樣疼他。”
“豆子?”
霍雲開早熟的臉上多了一絲這個年齡該有的稚嫩笑容:“就是元豆。我叫他豆子,佳寶是包子。”
“豆子,包子……”伊重人蒼白的臉上也多了一絲笑容,“挺像一對兄弟。”
“豆子和包子都是我的弟弟。”霍雲開很認真地又說了一遍。
看着霍雲開神似霍峰的雙眼,伊重人把孩子交給大嬸,神色陡然間堅定:“給大家一天的準備時間,今晚子時動身。”
沒有人再問多餘的問題,所有人該回家的回家,該收拾的收拾。元德沒有動,伊重人知道他有話對自己說,讓懷秋把霍雲開帶走。
“大人。”
“老哥哥。”伊重人顯然不想再聽到對方這麽喊他。
元德笑了笑,笑容裏滿是感激。
“我以前一直以為你是誰安插在宮裏的釘子,沒想到……”深吸口氣,他沉聲道:“最近我一直在想,也許,我們這些老骨頭該出山了。”
伊重人握住了元德的手:“老哥哥,你要想清楚。”
元德拍拍伊重人的手,笑了笑:“老哥哥相信你的眼光。你選了越王來接掌這天下,老哥哥相信他不會是昏君。這幾年,我感悟最深的,就是你曾對我說過的那句話:‘當皇上不再憐惜他的百姓,任虎狼當道,我們就應該擇能者居之。’“若不是你,我們早就慘死在張忠和孫季禹的手上,不僅落不下任何的清名,甚至得不到皇上的一絲愧疚。我們的忠心、我們的大義,換來的只會是百姓更困苦的日子。老哥哥答應你,若越王也是個扶不起來的昏君,老哥哥會立刻抽身,絕不猶豫。”
伊重人低笑了一聲:“老哥哥想去就只管去吧。我能把老哥哥從張忠和孫季禹的手上弄出來,其他人又有何懼?”
元德哈哈大笑:“老哥哥我就是因為有你在,所以才決定出山。”
“去吧。”
※※※
當天晚上,這個小村子的人一夜之間全部消失,不知去向。沒有人會注愈這大山深處的這個小村莊,更沒有人注意這些很少離開村子的村民。
四月中,玉城關來了一戶姓藺的犬戶人家,買下了玉城關最大的一處院落,這戶人家光家眷就有四五十人。
很多人都相當好奇,亂世之中怎麽會有人家舉家遷到玉城關?不過沒多久他們就明自了——南楚國現在一片混亂,玉城關是越王的後防,卻是最安全之地。
很多人都猜測這藺戶人家是從京城遷移過來的,因為他們中很多人都是京城口音。
一開始,大家都對這藺家非常的好奇,然而時間久了,漸漸的,大家的注意力就轉移到了戰事上。
伊重人夫蹤了,或者說是死了。伊重人之死早已不是秘密,但對一些人來說。他們不能接受那個真正的伊重人死了。
茹太後連着幾個月在宮中大發雷霆,接着就是痛哭不已。
而有一人,卻始終認為伊重人還活着。因為伊重人不能死,絕對不能死。
看完剛收到的密信,霍峰的臉色陰霾,但也透着幾分沉重。伊重人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裏,他好像真的死了。
——“你是個懦夫。”
——“我一直都瞧不起你,現在更是。”
——“今天好像也是十五,不知今晚的月亮是否會和那天晚上的一樣圓?”
——“王爺,一路走好。”
霍峰的雙拳重重砸在桌子上。
那個心機深沉無比的人怎麽可能會死!他一定是躲起來了!那個人自始至終要的就不是權勢,而是把這天下攪成一灘渾水,就連自己,都很可能是那人的一顆棋子。
霍峰一點都不了解伊重人,可是随着吉弟在京城對伊重人過往的種種調查,随着霍峰抽絲剝繭的思索,他越來越肯定自己的猜測。
伊重人啊伊重人,不要叫本王找到你……你欠本王,太多解釋!
“王爺,有人在外求見。”
霍峰迅速收起心思。他前日剛剛打敗昆國的援軍,現在昆國的援軍又龜縮到城中了,他也命令大軍原地休息,尋思對策。
“是誰?”
“他們不肯說,只說要當面見到王爺。”
霍峰的眉峰緊了緊。他現在皺眉的次數頻繁,眉心都多了三條褶子。
“讓他們進來吧。”
燒了吉弟的密信,霍峰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已是沉穩的越王。
門簾掀開,就見老老少少從外進來,約有十幾位。一看到為首的那名老者,霍峰騰地站了起來,渾身劇震。
老者朝霍峰施施然行禮,開口:“草民章德元,攜子章懷秋,前來投奔王爺。”
“草民謝丹,攜子謝明,前來投奔王爺。”
“草民宗林祥,前來投奔王爺。”
“草民……”
別說是霍峰,就連在外面駐守的兵士們,聽到裏面傳出來的聲音都呆愣住了。章德元?那那那,那不是死于奸佞伊重人手下的前丞相大人嗎!
霍峰只覺得腦袋裏轟地炸開,一雙眼浮現腦海。
“王爺,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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