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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功練到高深處,飛花摘葉已是小道,少林的“無色無相”,純陽的“道法自然”,以及俗世門派的“天人合一”,其實殊途同歸。每派宗師都更注重精神上的修煉,而非武學招式。慕典雲只是初窺門徑,已體會到其中好處。
那感覺逐漸接近,他辨認出不速之客共有二人,正在竹林中以極快的速度縱躍飛奔,絕非尋常武人。他們實力相近,身法相同,顯然師出同門。
氣息步步逼近,慕典雲忽然睜眼,門外站着兩個高瘦的身影,一黑一白,十分詭秘。兩人神情冰冷,仿佛黑白無常,打量他的時候似乎在打量一件沒有生命的死物。良久,黑衣人開口以冷酷尖銳的聲音道:“閣下是誰?為何要管這閑事?”
慕典雲微微一笑,以不置可否的态度道:“我是無名小卒,名字不說也罷。”
他不及與風行烈詳詢龐斑傷他的詳情,不知這兩人是龐斑身邊的黑白雙仆。二十年前,甚至不用龐斑現身,只這兩個仆從,就足夠令人心驚膽戰。
雙仆久在龐斑身邊,沾染了他冷酷無情,視萬物為刍狗的性格,出手從來不留活口。龐斑急于突破天人之境,對風行烈勢在必得,大有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現在風行烈就在裏間靜卧,換任何一個人擋在外面,哪怕是慈航靜齋和淨念禪宗的高人,兩人也會毫無顧忌地當場動手。
但慕典雲明明斜坐桌旁,任憑燭火将自己神情身形勾勒出來,在敵人面前一覽無遺,他們卻油然生出一種影影綽綽、看不清楚的錯覺。世間能對他們造成精神影響的人不多,都是魔師宮名單上的有數之人,面對這實力莫測的對手,他們大為警惕,只盼能在對話中看清對手虛實。
二人齊齊踏入屋中,黑仆冷聲道:“與魔師作對,無疑以卵擊石,閣下風華正茂,要想想清楚才好。”
慕典雲俊秀的臉龐紋絲不動,道:“早已想清楚了,我還真沒把魔師的奴才也放在心上。”
白仆桀然笑道:“上一個對我們這麽說話的人,是盜霸赤尊信,閣下可知之後發生了什麽?”
赤尊信也是魔門傳人,屬于“血手”厲工的陰癸派一脈,與龐斑所屬,“魔宗”蒙赤行的聖極宗勢成水火。龐斑這次出山,暗地裏扶助次徒方夜羽匡複元蒙江山,自然要拿中原武林的重要勢力開刀。因赤尊信和龐斑有派內恩怨,方夜羽第一個挑上的便是尊信門。
他本來沒把這位中原的魔門宗師放在眼裏,暗中扶持赤尊信的師弟——“人狼”蔔敵,意欲從內部奪權。不想赤尊信果真實力非凡,縱有方夜羽撐腰,蔔敵也非師兄的對手。
後來龐斑親自出手,赤尊信連換十八次武器,始終奈何不了這個大敵,只得遁逃遠去,任憑尊信門落入叛徒手中。這個消息尚未傳開,黑白雙仆欲用此事對慕典雲進行精神上的打擊。只要慕典雲稍露好奇之意,這黑道大豪的慘敗必定會挫去他的氣勢。
慕典雲笑道:“之後二位是否滾回去哭着求魔師幫忙找回場子了?”
雙仆的精神終于因他數次挑釁而出現一絲波動。
燭火一暗,慕典雲的身影倏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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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雙仆之間隔有桌椅雜物,但在雙仆眼中,他既未繞過桌子,更未從桌上躍過,身形只微微一閃,下一瞬間已出現在二人眼前,以左手食指輕飄飄拍向黑仆胸口,一股沛然莫能禦的柔和力道從他指尖湧出。
黑仆一拳擊向他面門,白仆左掌并攏如刀,從側面刺他腰脅,同時右手迎上黑仆伸出來的左掌。只要雙掌相接,氣旋驟起,定可用旋轉的方式化解對手激流般的指力。
慕典雲等的便是這一刻。
白仆左手觸及慕典雲外袍,怎知竟會像觸及一件滑不留手的死物一般,勁力先是滑了開去,又不由自主地被對方吸納牽引。慕典雲的指力借着這吸納來的勁力,陡然增強。
黑仆臉上露出駭然之色。
“蓬!”
雙仆雙掌将接未接之時,慕典雲分毫不差地點在黑仆拳上。黑仆只覺自己仿佛是被怒潮擊碎的岩石,右臂經脈瞬間因巨力沖擊而麻痹,再也無力運氣抵禦。
慕典雲手掌按上他胸口。
有起必有落,之前必為低谷,他刻意誘使他們合力抵禦,二人掌力融合之前,功力剎那間回歸丹田,準備全力激起氣旋。這一剎那便是他們最為虛弱的時刻。
萬花谷遺世獨立,但人在江湖,終是不可能避免争鬥。慕典雲和人的交手經驗亦極為豐富,否則又怎會被選去對付安祿山?早在看到雙仆的一瞬間,他就意識到這兩人必定擅長合擊之術,也想好了該如何應對。
黑仆被一掌擊出門外,慕典雲右肘微擡,合身撞入白仆懷裏。
萬花谷醫武合一,多用指掌功夫,借勁卸勁堪稱天下無雙。他硬接了黑仆一拳,拼着左臂酸麻,硬是将那足以開碑裂石的拳勁轉為己用。白仆如何敢與他硬碰,抽身急退。
一聲巨響,磚瓦竹竿崩落滿地,卻是白仆将全身功力運于後背,撞破牆壁退了出去。
他二人縱橫江湖數十年,從未遇到如此詭異奇妙的武功。
慕典雲如影随形地掠出,微笑道:“要是一人使出的螺旋勁,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對付。你二人聯手,威力大是大了,卻太容易被人抓到破綻。”
黑白雙仆心中劇震。在創出螺旋氣勁的時候,龐斑也說過相同的話。此人的眼光竟和魔師相仿!
風行烈生性高傲,行事低調,一向獨來獨往,誰的面子也不賣,沒聽說有什麽親朋好友。叛出邪異門之後,連其師厲若海都不會管他死活,是以黑白雙仆滿心以為能夠将他手到擒來,誰知半路殺出這麽一個強悍人物,竟讓他們一照面就吃了大虧。
白仆終不能扔下同伴逃生,厲喝一聲,全力出手。
二人以快打快,氣勁交加,直激得地面塵土落葉飛揚。堪堪到第十二掌上,白仆全然落于下風,慕典雲身法展動,搶進白仆身側,左掌平削而出,正中他後頸。白仆周身顫抖不已,緩緩委頓在地。
慕典雲見他被自己擊中要害,竟未當場失去意識,心中也有幾分佩服。
他運起點穴截脈的功夫,在雙仆重穴上點了幾下,讓他們短時間內氣血倒流,不能運氣沖穴,這才回身道:“都說過沒事的了。”
風行烈站在門邊,盯着雙仆不知在想什麽,聽到慕典雲說話,點了點頭道:“他們是龐斑身邊的随從。龐斑找上我時,他們便随侍在旁。”又道:“多謝慕兄出手,風某這就告辭。”
慕典雲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皺眉道:“就算不願連累別人,也犯不上拿自己的性命賭氣,風兄請稍安勿躁。來追風行烈的人只有你們兩位,還是另有他人?”
雙仆臉上駭然之色退去,恢複冷冰冰的模樣,一言不發。
慕典雲笑道:“我也猜兩位不肯說,不過龐斑對自己過分自信了。換了我,如果風兄如此重要,我一定親自來追,絕不會假手旁人。”
白仆忽道:“此事本是魔師的私事,所以只派我二人前來。今日我等落敗,下一次來的恐怕就是小魔師手下的高手,閣下當真要為一個廢人向魔師宣戰?”
他聲音低沉嘶啞,與黑仆的高亢尖銳截然不同。
慕典雲其實根本不知小魔師是誰,若無其事地道:“說宣戰未免過分。兩位只需要知道,我是有些忌憚魔師,不過還沒怕到要把朋友拱手送上的地步就行了。”
他毫不諱言自己對龐斑的顧忌,也點出了絕不臨陣賣友的決心。
天邊已微露白,慕典雲掃了一眼被白仆撞塌一半的牆壁,又掃了一眼面沉如水的風行烈,好生猶豫。
他理解風行烈不願連累自己的心思,但不可能任他獨自離開。
風行烈能成功找到這裏,已算是蒼天有眼。他武功全失,身懷魔種隐患,在魔師宮的緝捕下孤身一人亂闖,與送死無異。他不太留心江湖消息,不知黑白兩道對龐斑複出作何态度,尤其風行烈似乎沒有得到師門庇護,必有隐情。
如果放黑白雙仆生離南湖,管保追兵馬上就會聞風而來。
黑仆嘶聲道:“閣下究竟是什麽人,還請賜教。”
慕典雲失笑道:“二位為何如此執着,死到臨頭還非要問清楚我的名字?風兄幫我一個忙,殺了他們吧!”
風行烈全然沒想到慕典雲說着說着,竟忽地扯到自己身上。面對失去反抗能力的對手,他也一樣下不了手,猶豫道:“這個……”
雙仆臉上同時湧上一股青氣,發出不似人類的恐怖尖嘯,功力提升至極限,以重創經脈為代價,沖開穴道,從地上一彈而起,投入林中,轉瞬不見。
慕典雲沒有立刻下手殺死他們,給了他們回氣的機會,借聖極宗的魔門遁術遠遁無蹤。慕典雲精通醫道,心知施用此術之後,一年半載間休想再與人動手。他本身并不願殺死束手待斃的對手,風行烈看起來也是一樣的不情願,幹脆任他們一路去了。
風行烈目視遠方,低聲道:“慕兄徹底得罪了龐斑,今後恐難再置身事外。”
慕典雲擺了擺手,道:“我想置身事外的話,風兄以為自己可以找到我嗎?他們逃了,龐斑的追兵随時會到,我打算先離開這裏,到安全的地方再研究醫治風兄的辦法,未知風兄意下如何?”
風行烈道:“正該如此,留在這裏等同坐以待斃,龐斑的目标只有我一人,我們就此分開便是。相信他發現我們分道揚镳後,不會有閑情逸致難為慕兄的了!”
慕典雲看了他一會兒,失笑道:“難道我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壞事嗎?那兩位就算了,為什麽連你也覺得我會棄之不理前來求助的朋友,自行保命逃生?”
風行烈啼笑皆非,偏偏又被慕典雲的态度沖淡了愧疚之情。
他是心志靈敏的人,三年前便察覺到,慕典雲看似溫和可親,真想要接近的時候卻會發現他飄渺不定,難以捉摸。但是,就是這樣一個難以捉摸的人,理所當然地要護着他逃離龐斑的魔掌。
他方才已見過慕典雲的出手,算上他風行烈在內,遍數少林馬峻聲、長白謝青聯乃至怒蛟幫的戚長征,所謂的年青一代高手都遠遠比不上這位以醫術出名的人物。更可貴的是他不似常人那樣愛惜羽毛,表現出無論黑道白道都難得一見的義氣。
他心頭湧出深深的感激之情,苦笑道:“龐斑的勢力正不斷膨脹,我們能避到哪裏去?我本來打算前往武昌府一行,但是現在行蹤暴露,只怕去不得了。”
慕典雲奇道:“為什麽是武昌府?”
武昌府繁華熱鬧,緊鄰長江,是水路必經之地。那裏風雲際會,勢力盤根錯節,實不是一個好去處。
風行烈受人之恩,不願對他隐瞞內情,道:“我想去找武昌韓府的韓清風,讨回我交給他的一柄刀。慕兄是否還記得,三年前你我相識時,我包裹中有一柄厚背刀?那柄刀中藏着一個大秘密,記錄着一個神秘的宮殿,或可讓我功力盡複,挑戰龐斑。”
慕典雲恍然大悟。
他那時已能夠感應到厚背刀的異狀,不知道為什麽,那柄刀讓他生出與魔種相似的感覺。明明都是死物,卻像擁有生命。但刀是風行烈之物,他不便表現的太過熱絡,看了一眼便作罷,直到如今才知道,那并不是他的錯覺。
刀再珍貴,也是以後的事情,他搖了搖頭道:“你現在的狀況不宜趕路,我先為你疏導經脈。”
風行烈重新躺好,慕典雲重施太素九針,以金針刺入他周身穴道,用特殊的行功手段引導真氣流動,打通他體內因多日內傷而堵塞淤積的經脈,這才又開口道:“風兄既然是邪異門主的愛徒,我想送風兄到令師那裏。”
黑榜乃是最為權威的黑道人物排名,厲若海排名靠後,名聲稍遜于他人,但能夠名列黑榜,足夠證明他的實力。慕典雲并未狂妄到以為自己可以挑戰天下第一高手,是以想和此人彙合,再談之後的事情。
風行烈體內真氣忽然生出波動。慕典雲一驚,只聽他沉聲道:“我叛出師門,再沒有臉面去見他老人家。如今一落難就觍顏回去,就算師父不屑殺一個廢物,風行烈也必自盡相謝!”
慕典雲雖有預感,還是吃了一驚,皺眉道:“怎會如此?”
風行烈咬牙道:“師父對我恩重如山,粉身碎骨難以相報。別說他從不饒恕叛徒,就算他還念着師徒之情,不加追究,我也不能把龐斑引去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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