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厲若海和烈震北是一起來的。

赤尊信應當在一兩天內即到。乾羅因義子戚長征的緣故,選擇與他同行,要稍稍延後一段時間,封寒也是一樣。

至于十惡莊主談應手,若非烈震北主動提起,慕典雲險些忘了還有這麽一號人物。聽說他們仍和邪異門的人在一起,并無辦完這事就跑路的打算。

談應手多年來和莫意閑狼狽為奸,臨到緊急關頭,卻被老友當做擋箭牌,險些失去一條手臂。傷愈之後,他想起無論龐斑還是浪翻雲,均絕非自己能夠抵擋,過往種種耀武揚威,如今想起來着實可笑,便暫且收起争名奪利的心思,願意繼續聽從慕典雲的節制。

事實這對十惡莊也是好事,如今中原各大勢力,或多或少都和慕典雲扯上關系。他們看在他的臉上,也不會過分為難談應手,反而把十惡莊從四面楚歌的境地中解脫出來。

現在八派聯盟的幾位元老中,只剩不舍還滞留在外,連無想僧都已來了。等不舍進京,八派聯盟的元老會議将立即召開,商議未來的決策。

如果這幾股力量能夠擰在一起,共同對付魔師宮,那麽即使龐斑親自現身,也要費上一番力氣。

問題就在八派聯盟并不滿足于将蒙人驅逐出中原,還想借此削弱黑道勢力,讨皇帝的好。而聯盟內部也各有分歧,尤其是少林和長白之間,早已口是心非。

烈震北緩緩道:“無想僧兩次挑戰龐斑,不以己身生死為意,反而獲得龐斑的欣賞。白道上常常有人诟病同為宗師的長白派不老神仙,說他貪生怕死,不敢削龐斑的眉角,比少林派差得遠。兩家的結怨早有來由,并非只為了馬峻聲和謝青聯。”

厲若海仍很少開口,只偶爾打量一下風行烈,似在審視徒兒的武功是否有所進益。

不知為什麽,慕典雲總覺得比起在雙修府的時候,他給人的感覺要柔和的多。

烈震北說完,厲若海方道:“真動起手,也未必是魔師宮吃虧。甄夫人等第一批域外聯軍不日即到,聽說還有第二批援軍,包括塞外女真族的人。”

慕典雲道:“其實我最擔心的還是朱元璋,八派聯盟或者會被夢瑤小姐說服,葉素冬等人可不會。禦林軍系統能與鬼王府分庭抗禮,不可能只有葉素冬一個高手,朱元璋沒有別的親信就怪了,而且還是老公公不知道的親信。”

這其實是來自鬼王的警告。

朱元璋向來一意孤行,誰都不知道他究竟會怎麽做。萬一他不惜一切,趁黑白兩道勢力齊聚應天府的時候,調重兵圍城,把他們和魔師宮一網打盡,那能夠逃出城的人很可能不足二十個。

這就是九五之尊手中握着的大權,即使浪翻雲不惜一切殺了他,死去的人也無法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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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典雲為招待他們,特意租下一座大宅院,從客棧中搬出。

蹭住在這裏的範良極冷冷道:“我本以為朱元璋絕對不會這麽蠢,但從他一力扶持允炆,排擠燕王的舉動上看,說不定他真老糊塗了。”

慕典雲柔和地笑了笑,道:“這些都不重要,有些人沒有成為朋友的可能,只需專心對付這些人就好。至于其他勢力……鬼王比我們更清楚該怎麽做,他說,這是他最後一次管朱家的事,為的不是朱元璋,而是阻止單玉如得勢。”

風行烈忽然道:“師父,震北先生,你們對單玉如有多少了解?”

單玉如銷聲匿跡時,厲若海不過十八歲,和這魔頭毫無交集。烈震北苦笑道:“我所知道的也非常有限,比夢瑤還差得遠。只知符瑤紅一脈長于媚術,專門對付男人,縱使是先天高手,也會被媚術迷惑,忽略了她們的可疑之處。”

慕典雲想起燕王和盈散花,不覺心寒。

這時,厲若海以出奇溫和的口氣道:“你們又作何打算?是否已經準備支持燕王?”

慕典雲與風行烈對視一眼,均想不可避免地要提到這個問題。

厲若海早就有把邪異門移交給風行烈掌管的打算,此時仍有此意。對現在的他而言,門派已成為負擔,而非實力的證明。

風行烈正色道:“是,我們準備支持燕王。”

起初,兩人本對皇室的争鬥十分厭煩,有趁機離京,避開風暴中心的想法,但随着與虛若無的交往深入下去,已經改變了主意。

如若明室四分五裂,藩王将領互相攻伐,将帶起波及天下的大風波。自元末至今,只不過過去了三十年,百姓實在承受不起第二次戰亂。

虛若無連隐居之地都準備好了,依然不肯退隐,非要等這些事結束不可。他的心胸也令慕典雲肅然起敬,決定留下來幫忙。但進京門派勢力越來越多,每家均有自己的目的和隐情,他們已不可能獨善其身,撇清與燕王或允炆的關系。

既然允炆極端可疑,那麽只剩下燕王一個選擇。

還有更致命的問題。

慕典雲想要重建萬花谷,并非真要開宗立派,而是為厭倦了江湖的人提供一個栖身之地。如此既能滿足他們棄世之心,又不至于太過寂寞。

這也是東方宇軒最初的宗旨。

風行烈對此深表贊同,然而兩人囊中無金,就算選定了建谷地點,後面的事情也無以為繼。萬花七聖均有雄厚背景,沒有一個人知道缺錢的滋味,譬如“花聖”宇晴本為南诏公主,親手植出谷中晴晝海,種滿奇花異草,所費何止萬金。

若她只是一個鄉下貧女,想必沒這麽容易。

慕典雲雖欣賞虛若無的學識風度,願意與他交好,但交好是一回事,向他借錢又是另一回事。範良極倒是想要資助,說事成之後,想帶雲清一起去住,然而慕典雲仍打算自食其力。

以他的醫術,賺錢不難。可迄今為止,他一直在被追殺和追殺中度過,哪有閑心去開藥堂收診金。束手無策時,風行烈還提出把那個“金槍不倒丹”除去有害成分,當春藥來賣,保準能在達官貴人中風靡起來。

慕典雲哭笑不得,以“我不想開青樓”的理由否決了他。

由于這個窘境,與燕王來往也非純然壞事。至少燕王登基之後,會念着從龍之人的功績,重金酬謝當不為難。

浪翻雲有意無意為怒蛟幫鋪路,打的何嘗不是這個主意。縱使是他,也不願看到一個永遠與朝廷為敵的怒蛟幫。

厲若海并未表示贊成或不贊成,仿佛對這些事毫不在意,事實除了寥寥幾人,的确無人能撼動他的地位。他兩次擋住裏赤媚,一槍挑死鷹飛,使魔師宮受到相當大的損失,以致排名在黑榜中直線上升,排到僅次于浪翻雲和赤尊信的位置上。

這只是因為赤尊信和龐斑交過一次手罷了。

烈震北笑道:“想你們也不會支持允炆。”

慕典雲微微一笑,道:“比起申明立場,我倒是有更重要的事,準備告知兩位。”

他用的是“告知”而非“商量”,乃是在他身上難得一見的強硬态度。風行烈不覺有點緊張,心髒開始劇烈跳動,不由自主生出想要阻止的念頭,卻又強行按捺下去。

範良極也知道他想說什麽,一樣無話可說,只好幹咳一聲,結果令氣氛更加緊張。

慕典雲道:“我和行烈彼此已有情意,亦不想自欺欺人,該做過的都做過了。此事說出來,未免有點駭人,但兩位是行烈的師長,慕某不能欺瞞你們,所以不如直接說出來,以免你們從其他人那裏得到消息,容易誤會。”

“其他人”指的是範良極,也有虛夜月。範良極還知道閉嘴,虛夜月簡直口無遮攔,一開始的震驚過後,覺得非常稀罕,每每來問一些尴尬問題,連“你們在床上和男人女人是否一樣”都問得出來。

鬼王與厲若海會面,倘若虛夜月口無遮攔,直接爆出這個驚天消息,還不如搶先通知厲若海。

何況厲若海對風行烈有養育之恩,于情于理,均不該隐瞞他。

房中一下子靜了下來。

厲若海深沉的目光移到慕典雲身上,像是能穿透心靈的利箭,但他始終沒有開口。烈震北也一句話不說,含笑看着兩個比他年輕得多的晚輩,不無欣賞之意。

範良極受不住這詭異的場面,又見外面天高雲淡,頓時一顆心奔着門外去,幹笑道:“不如我先離開,我是外人,留在這裏不怎麽方便吧!”

說完,他也不理餘下的人作何反應,嗖的一聲掠了出去,速度居然不比裏赤媚慢上多少。

他如此表現,也有故意緩和氣氛,間接幫他們度過難關的意思。厲若海拿這活寶也沒辦法,頭一次露出無奈神色,出言道:“我已經知道了,沒想到你有膽量挑明此事。”

慕典雲笑道:“最壞的結果不過是厲門主要殺我,也沒那麽容易。我為何沒有膽量?”

厲若海看了一眼忐忑不安的風行烈,清晰地感到這徒兒對自己的敬畏之情,嘆道:“這是行烈的私事,我無意介入,你們看着辦吧。”

風行烈這口氣終于松了出去。

即使厲若海勃然大怒,認為他丢了師門的臉,拿起丈二紅槍要殺他,那也沒太大關系,因為慕典雲與烈震北均不會坐視。他真正在意的是厲若海的“失望”和“憤怒”本身,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麽敬愛厲若海。

厲若海無意在這話題上多談,平靜地道:“既然要支持燕王,你們下一步的行動是什麽?”

被問到的兩人再度交換了一個眼色。

風行烈道:“我們會先去見燕王,然後設法刺殺胡惟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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