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虛夜月忽然探過頭來道:“朱叔叔沒來,戲就不會開場,我們去後臺看憐秀秀怎麽樣?勝于在這裏幹坐着等人。”

她一向古靈精怪,安靜不了多久就要生事,這樣還能練成高深武功,可見鬼王調教有方。慕典雲莫測高深地看了戚長征一眼,心想他既然是鬼王法眼選定的女婿,那以後可有的頭疼了。

由于有虛夜月陪伴,他們都帶着武器進入皇城。戚長征也不怕旁人側目,懷抱天兵寶刀,虎目精光四射,在大臣和女眷之間掃來掃去,想要找到可疑人物。

這就是最讓他憋屈的地方。明知這群花枝招展的貴婦人裏面,一定有天命教的妖女,偏偏什麽都看不出來,最多只能分出姿色的高下。

聽了虛夜月的話,他皺眉道:“不怕打擾秀秀小姐的登臺準備嗎?還是先留在這裏,等她獻藝完再去看她好了。”

虛夜月倒也肯聽他的話,乖乖坐了回去。

風行烈忽然道:“單玉如的消息必定傳遍天命教上下,也許能從他們的表情中看出端倪。不怕他們對朱元璋動手,只怕有人暗算燕王和秀秀小姐,尤其秀秀小姐不懂武功,更易中計。”

範良極本來還想打九龍杯的主意,聽說朱元璋早知他的賊名,便死了這條心,一大早便趕去入雲庵那裏。原來八派聯盟的人也決定不進宮賀壽,依言盡速離去,唯有長白派的人不理他們,自顧自行動。

秦夢瑤也因此提醒他們注意不老神仙,切勿自恃修為高深,疏忽大意,最後陰溝裏翻船。

戚長征嘆道:“這幫男女僞裝慣了,演戲的本領比誰都高超,而且心腸狠毒,壞事做盡。就算死了爹娘,也不見得會把哀戚之容露在臉上,何況只是一個教主。慕兄你不是已經領悟了道心種魔的訣竅嗎,人品又這麽出衆,何妨去那群女人中晃晃,說不定能看出幾個可疑人物。”

慕典雲固然已經對魔種有了初步了解,但要讓他在衆目睽睽之下,跑去官家女眷堆裏搭話,那是抵死不肯的,笑道:“恐怕不成,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請動赤門主一起過來。”

虛夜月不屑一顧道:“他嗎?昨天爹爹向他下了最後通牒,說若是還對七娘有情,就在他歸隐之前,把七娘帶走,否則休要繼續啰嗦,也不必再上門做客。我才知道,當年赤尊信竟是為了專心武道,抛棄了七娘,還害死她腹中孩子,這樣的男人要來何用?”

赤尊信外表雖然粗豪,但身懷魔種,對女人有天生的吸引力,因此于撫雲深恨他的無情,又對他情難自禁。如今他見浪翻雲先有紀惜惜,後有憐秀秀,軟玉溫香在懷,仍能練成遠勝他的劍法武功,不覺有點心動,自覺以前的種種行為也未必是對的。

這些日子裏,他分了大半精神解決這件事,至今未有頭緒,也難怪虛夜月如此無禮。

三個男人還是第一次聽說赤尊信的情債內幕,互相交換着眼色,均覺駭然。風行烈苦笑道:“怪不得他不去振興他的尊信門,反倒要跟着我們退隐,原來還有這等內情。”

慕典雲既然決定請鬼王選擇萬花谷的建址,那必然居于同一座荒山之內,離鬼王山莊不會太遠。赤尊信收起野心,除了有單玉如的前車之鑒,大徹大悟了之外,大概也不想就此切斷與于撫雲的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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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夜月難得地嘆了口氣,道:“你們都要和爹爹住到那座山裏去,江湖上會少了很多好玩的人,好玩的事。可惜這死老戚天生愛混江湖,讓月兒取舍難定呢。”

戚長征舉手投降道:“以後你什麽時候要去探望你爹爹,我都陪你去,這樣總可以了吧。”

說笑吵鬧中,戲棚外忽然傳來太監的尖細聲音道:“皇上駕到!”

本來熙熙攘攘的戲棚陡然一片死寂。

朱元璋帶着燕王棣、允炆、恭夫人等皇親國戚,還有葉素冬、嚴無懼等心腹侍衛,大踏步由信道走進戲棚,站到廂座入口前,龍目掃了一圈,露出滿意笑容道:“衆卿家平身!”

戲棚廣闊如奉天大殿,最前方設有十多個廂座,專供地位尊貴的皇族和王公使用。虛夜月雖然沒能占上其中之一,但以她大小姐和朱元璋的關系,自然坐在最為靠近戲臺的位置。從這個位置看過去,十幾歲的允炆站在朱元璋身旁,滿臉心事,沒有半分喜色。

吉時即将到來。

朱元璋向允炆道:“你坐到朕身邊。”說完也不管他作何反應,徑直走進最前方的左邊廂座。允炆和恭夫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只得跟上。

燕王向慕典雲四人的方向望了一眼,進了右邊的廂座。

其他人也各自落座,雖然仍有閑聊交談的人,聲音卻比之前小了不少。

過了一小會兒,燕王廂座內走出一個身材曼妙,容色俏麗,眼睛猶如兩顆熠熠生輝的藍寶石的異族美女。這美女直接走到他們座位旁邊,含笑道:“小女子雁翎娜,是燕王殿下的人。殿下請夜月小姐和三位公子過去與他相見。”

朱元璋把允炆帶在自己身邊,既是監視,也是拿他做擋箭牌。燕王心中亦自不安,無法依樣畫葫蘆,多叫幾個高手同行也是好的。

四人剛進廂座,便見身材高大的燕王端坐正中,身邊高手環繞,武功至少也有雁翎娜的程度。

甫一入座,燕王臉上露出苦笑,搶先道:“方才巡城的時候,父皇親口許諾,祭天之後,就廢去允炆,殺了恭夫人,立我為皇太子。”

慕典雲皺眉道:“此乃意料之中,此時已無別的人選,不立你立誰?你該不會動心了,想留在應天府堂堂正正做太子吧?”

燕王嘆道:“我還沒有昏聩到那個地步。幾位知道嗎?巡城途中,允炆連笑容都沒有露過。他年紀畢竟太小,不像恭夫人那麽沉得住氣。”

皇帝入座之後,自然不能等候太久。後臺早就為此刻做好了準備,廂座外的大臣們才剛剛坐好,便聽臺上鑼鼓齊鳴,慶賀天子聖壽的大戲開場了。

第一臺戲是虛應故事的八仙賀壽,專為朱元璋大壽而作,雖是俗套戲文,但班子實力不凡,演出功架深厚至極,絕非尋常戲曲可比。

廂座中的幾個人卻都沒有看戲的心情,仍在不斷攀談。

燕王又道:“父皇也把整理出的天命教名單給了我,準備按照名單下手,無論老幼良賤,一體擒拿。就算冤枉了好人,也要把天命教連根拔起。”

迄今為止,他們并未能拿到那份傳說中的名單。但胡惟庸既然露餡,朱元璋通過多年來對臣屬的監視和打探,也能推斷出一大半成員。

慕典雲道:“殿下對他們教中的前輩高手知曉多少?”

戚長征頓時豎起兩只耳朵,關切地看向燕王棣。須知他們進皇城看戲是真,最重要的目的還是保護燕王。倘若事先知道對手是誰,當然敢說一句百戰百勝。

燕王道:“說來慚愧,單玉如乃是父皇當年的對手。小王只知單玉如有個師兄,名叫‘奪魄’解符,擄殺小童修煉魔功。父皇派出高手追殺他,卻損兵折将而回……噢!還有個單玉如師叔輩分的人物,叫‘邪佛’鐘仲游,聽說他敗給了剛出道的龐斑,從此不見蹤影,沒人知道他是不是還活着。”

這些話說了等同沒說。慕典雲微微一笑,道:“那麽等祭天之時,殿下可有辦法脫身?”

燕王沉聲道:“有。祭天是皇室最重要的儀式,并非尋常游樂可比,父皇一樣要擺上全套銮駕。那時我們便能趁亂出宮了。”

他駐守北方,久歷戰事,盡管形勢變幻莫測,仍無半點緊張,反而被強大壓力激發出鬥志。若說還有猶豫遲疑的地方,也是因為把父親留在危機四伏的紫禁城中,非人子之道。

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哪怕有半點後路,浪翻雲、龐斑等人也不會做出大違本性的選擇,要所有自己人退出應天府。

風行烈灑然道:“事已至此,多想無益。殿下也要做好準備,只要被人發現你偷偷出宮,所有最淩厲的攻擊都将落在你身上。”

燕王笑道:“幾位請放心,就算紫禁城不是順天府,小王也不會任人宰割。別說自己離開,連月兒我也要安全帶出去,不然怎有臉面去見若無先生。”

熱鬧的鑼鼓聲漸漸消失了,就在這個時候,忽然萬籁俱寂。

扮演何仙姑的憐秀秀挽着花籃,輕移蓮步,在七仙的簇擁下,有如下凡的天仙神女,按簫管節奏輕吟淺唱,做八仙賀壽的壓軸戲。

她的國色天香自然不必多說,聲音也甜美婉轉到無可挑剔的地步,一字一句,一颦一笑,都達到曲藝的巅峰,讓聽衆的心神完全被她吸引。

連燕王這等鐵石心腸之人,一時也忘了自己還在商量脫身大計,呆呆望着戲臺,臉上神情變幻,怎麽也說不出煞風景的話。

當然這絕非憐秀秀獨挑大梁的作品,只不過是正式出場前的預告罷了。縱使如此,她也已使這些達官貴人心神俱醉,忘卻一切,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愉悅和輕松。白芳華的色藝已算絕頂,和她一比,卻顯得十分匠氣。

一曲袅袅而終,憐秀秀向臺下一禮,翩然回歸臺後,引起臺下觀衆轟雷一樣的喝彩。戚長征忘乎所以,高聲大叫道:“憐秀秀再來一曲!”

他的喊話中氣十足,立即帶動其他人跟着大喊。

慕典雲平生所見的人中,論曲樂造詣,唯有萬花谷琴聖蘇雨鸾,還有西湖七秀坊的“琴秀”高绛婷可與憐秀秀相比,不由嘆道:“佩服,難怪能使覆雨劍傾心。”

過了許久,因憐秀秀而生的熱潮終于退去。戲棚又變回了那個爾虞我詐的龌龊世界。

燕王鎮定心神,正要繼續說話,忽然咦了一聲,奇道:“葉素冬來了,難道父皇要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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