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偷吃的蛟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白日的喧嚣沉入夜晚的懷抱，廚房裏連最後一丁點火星都熄滅。萬籁俱寂，正是睡覺好時候。

吱呀一聲，廚房們被什麽東西輕輕推開，黑暗中，兩只碧綠晶瑩的蛟眸忽然亮起，阿妩趴在門縫上，鬼鬼祟祟伸出一個蛟頭。

廚房果然沒有人。

嘶——餓死蛟了，阿妩迅速游進去，不忘一尾巴輕輕關上門，循着香味游到裝滿雞蛋的籃子裏，叼開藍布，阿妩埋頭進去，張開嘴一口一個。很快，滿滿一籃子雞蛋全部葬身蛟腹。

其實，阿妩本沒有想偷吃，她白天在廚房勤勤懇懇幫忙搬運柴火，本意是大展蛟圖，好傳出勤勞踏實的名聲被厲害的仙人看中收為仙寵，可她沒想到，廚房的夥食根本不夠她吃！

阿妩哽咽，她這樣一條風雨無阻勤勞做事的蛟，居然險些被餓暈在路上。

阿妩可不是會委屈自己的蛟，也沒有不能偷雞摸狗的概念，想她從大自然走來，如果吃掉的每朵蘑菇和每只小動物都要看看有沒有主，她早就餓死了。

她以前，就這樣經常摸進路過的村莊偷雞蛋吃。

阿妩餍足地吃完所有雞蛋，不緊不慢地游出去，輕車熟路用尾巴解開拴好的門闩，蛟頭拱開門出去。

樹上一只站崗的貓頭鷹打了個呵欠，眼瞪得溜圓，正好看到犯罪現場。

“嘶……”

一雙翠色欲流的蛟目冰冷地望過來，漆黑鱗片深邃如夜，裏面泛着蛟類的冷血威脅，嘶……敢說出去，就吃掉你。

貓頭鷹吓得渾身一個激靈，識趣地用翅膀捂住眼睛，阿妩這才滿意離開。

第二天，天還沒完全放亮。

阿妩盤成一團睡得正香，蛟的五感非常靈敏，她察覺到有幾個人往這邊過來，睜開一只眼睛望着門。

廚房的白管事領着幾個弟子進來，他們的動靜吵醒了和阿妩同屋的幾只小毛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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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管事環顧屋內，尤其把目光放在阿妩身上：“昨晚廚房丢失了三百枚雞蛋，你們有沒有什麽線索？”

阿妩懶懶地躺着，一副老實巴蛟不會說話的模樣。

白管事銳利地看着她，見她一點動靜都沒有，轉頭看向其餘小毛獸：“你們呢？”

能在萬獸園廚房幫工的靈獸，多多少少都已經開了些靈智，小毛獸們面對白管事的詢問，悄悄看了眼阿妩。

昨晚她的肚子咕嘟——咕嘟——叫得它們都聽到了，如果真有人能一夜偷走三百枚雞蛋的話，除了這條厲害的“大黑蛇”外，也沒有別的人了。

“嗯？”白管事再問一次。

三只小毛獸一齊搖頭，這條“大黑蛇”昨晚确實餓了，肚子叫得震天響，哪怕這樣她也沒有吃它們三個，而是出去偷雞蛋，它們不能出賣她。

而且——其中一只小毛獸想到昨晚阿妩威脅它們的話，如果它們敢出賣她，她就把它們三個卷在雞蛋糊裏一口三個……

白管事見問不出來，氣得額頭一跳，壓着火：“廚房失竊後，我們仔細查過周圍，地上還有殘留的水跡，一直通到西邊的水池。”

什麽水池，阿妩甩着尾巴，那是未來的化龍池。

“不只如此，我們還在水池邊上發現了幾只破碎的新鮮蛋殼。”

那說明雞蛋是化龍池裏那只黑背鱷魚偷的阿，阿妩昨天發現化龍池裏有只黑背鱷魚時，就記在了心裏，黑背鱷魚這樣普普通通的妖獸，居然被無知的人類稱為土龍。

她堂堂蛟，都沒有這個待遇。

蛟一點都沒有陷害無辜鱷魚的羞恥，在它們大自然，她還見過紅舌鳥吃了綠雀鳥的雛鳥後，把殘留的羽毛放在蛇洞口的事兒。

人類之所以為萬物靈長，就是因為人類能取衆族之長，她這樣一只最優秀最完美的蛟，自然也有這個優點。

阿妩配合白管事做出驚詫的表情。

白管事快要氣死了，忍無可忍從袖子裏拿出留影石，放給阿妩看，阿妩漫不經心用綠哞瞥了一眼，“蹭”一聲舒開身子，渾身鱗片炸開。

她昨晚去廚房偷雞蛋的模樣怎麽映在這塊石頭裏？雖然她的顏色在黑夜中能達到隐形一般的效果，可那對閃着輝光的綠哞，別人一看就知道是她……

人類怎麽會有這麽神奇的東西？

怪不得人類能夠統治世界，她太大意了！

白管事氣得心頭窩火，廚房重地，怎麽可能不用留影石日夜監察，如果不是他查看留影石發現了事實真相，他也會被那副老實巴蛟的模樣騙過去，蛇類果然狡詐聰明。

它真的只有一點靈智嗎？居然還會禍水東引。

阿妩垂着頭，等待着懲罰。

白管事把火氣壓下去，只是一條蛇，又沒上過學，他被它氣死了也不值當，順了順氣才道：“念你才來廚房，又是初犯，這次我就不狠罰你，只罰你兩天不許吃飯。”

兩天不許吃飯？！

阿妩“騰”一下立起來，以身高優勢俯視白管事，氣得眼更綠，她白天要搬這麽重的柴火，晚上還不給飯吃？一天也就罷了，還整整兩天？

會餓死蛟的。

白管事面對蛟目，也非常緊張地在手心攥緊符篆，符篆給了他底氣，道：“不許反抗，如果反抗就三天不許吃飯，再反抗就再加一天，沒有上限！”

他不信還馴不了這條野性難馴的“蛇”。

蛟怒吼一聲，在白管事以為它要對他動手時，阿妩一甩尾巴，拍開門一溜煙兒地跑了出去。

白管事好半天都不敢動，這蛇……難怪之前邱心志都栽在它手裏，剛才那一吼帶着莫名的威壓，他手心的木源縛清咒根本奈何不了它，幸好它剛才沒對他動手，不然他現在非死即殘。

“白管事，現在怎麽辦？”身旁的弟子小心問道。

白管事閉了閉眼：“把萬寶找來，他自己送來的神，他自己帶走，再叫巡邏隊的人注意，看見它把它合捉回來，記得，不要單獨和它起沖突。”

很快，萬寶來了萬獸園，他有些頭大，昨天邱心志反應過來後，遷怒他，給他找了不少麻煩。沒想到今天，“蛇”又惹麻煩了。

當初要不是那條“蛇”是滿五千仙靈幣送的添頭，他才不會選，沒想到……果然貪小便宜吃大虧！

萬寶堆着笑：“它沒有攻擊你，應該還是知道錯了，只是你當着這麽多人……還有獸的面訓它，它難免沒有面子，這才跑走反思去了。”

“反思？”白管事反問，“是反思還是反抗？”

他看那條“蛇”脾氣大得很，上蓬萊仙宗前指不定是什麽蛇大王。

砰的一聲響，橫行霸道的黑蛟撞開門進來，她叼着一個不大不小的碗，當啷一聲扔在白管事和萬寶面前。

不等白管事和萬寶出聲，她再一尾巴甩了一個人進來，那人“唉喲”一聲，叫輕點兒，輕點兒。

“你要做什麽？”白管事仗着自己這邊人多，怒問。

阿妩一個能打他們十個，照樣不給白管事面子，得寸進尺再把地上的碗拂到白管事腳面上。她再對地上那個人“嘶嘶”了幾聲，地上那人不懂她的意思，吓得快要暈倒。

還是萬寶和她打交道得多，見狀福至心靈，問：“你是想說，他們只拿這個小碗盛飯給你吃？”

阿妩重重點頭，把自己完美的蛟身和那個碗一比，那個碗的大小還沒有阿妩的蛟身一半粗。

她白天搬這麽多柴火，晚上就給她這麽一點吃的，還不夠塞牙縫！

哪怕龍才受人尊敬，但蛟也不能被這樣欺負，她要反抗黑心的人類！嘶嘶嘶、嗷嗷嗷……阿妩湊到白管事面前，張開蛟口，憤怒示威！

蛟口如果完全張開，能夠包住白管事整個頭，見白管事快被吓得坐到地上了，萬寶提住他腰間的衣服把他往蛟口外一拉。

“白、白管事。”萬寶也很少見這樣的陣仗，舌頭有些不利索，“我覺得你們做得不太對，它、它體型不小，你們如果每天只給它吃這麽一點東西，她偷……不不，她拿一點雞蛋也是蛇之常情。”

阿妩重重點頭，碧綠的眼睛裏滿是憤怒，她從來沒覺得萬寶說話這麽動聽過。

白管事雖然被蛟吓到，但他自诩他和邱心志那樣靠舅舅的廢物不一樣，不會被蛟一吓就跑，他仍然要堅持公道。

“只有這樣一點飯，自然不夠它吃。如果它一直吃不飽，別說偷……咳，拿幾個雞蛋，就是宗門弟子也有可能受到威脅。”白管事猛然看向地上吓軟的那人，“張五，你怎麽計算的？”

就是這個可惡的人類不給自己足夠的飯吃，阿妩朝他游過去，張五被阿妩充滿殺氣一望，險些吓哭：“白管事，萬管事，蛇……蛇大爺息怒阿。”

他此時并不知阿妩是雌是雄，抹着淚道：“廚房負責整個萬獸園弟子、靈獸的吃食，每月的米面都有定數，咱們預計多找一只幫忙搬運柴火的靈獸，也只多計算了一人的口糧，我已經盡量給它多盛飯了，但是更多的實在沒有阿。”

“這……”白管事剛才被吓糊塗了，忘記了廚房的現狀，他轉頭憂心忡忡想和萬寶商量，阿妩就把他按在萬寶肩膀上，一聲蛟吼。

萬寶冷汗涔涔，戳戳白管事的腰：“快道歉。”

“嗯嗯嗯。”白管事如夢初醒，他心頭爬上慚愧，讓一條隸屬猛獸類的“蛇”餓了這麽久，太危險也太不該，“對不起，是我沒有調查清楚你的苦衷，請你原諒我。”

嘶……她才不是那麽好哄的蛟，朝蛟道歉有用的話，要蛟的尖牙有什麽用？阿妩兇惡咧嘴，脖子上怒沖沖的鱗片仍然沒有消。

白管事道：“這樣，我從我私人的儲蓄中拿錢給你購買三百枚雞蛋，算我今日訓斥你的賠禮。”

三百枚……阿妩碧綠的眼一眯，操縱着尾巴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張五的手指分開，擺成一個“Y”形。

兩根指頭……白管事嘴角抽抽：“好，六百枚雞蛋。”

阿妩從善如流放開他。

白管事這才朝萬寶道：“在萬獸園，我們廚房的活兒不算重，所以，不管是口糧還是月例，我們廚房都是最少的。它在我們這裏搬運柴火，按照口糧來說，一定不夠它吃，這樣，它一頓能吃多少才飽，既然在我手下做事，我便用我的私人儲蓄，來填這個空子。”

萬寶感動得快痛哭流涕，白管事真是好樣的，明年總管事的選舉，他一定投白管事，打死也不投邱心志。

萬寶看向阿妩：“您要吃多少？”

阿妩想了想，用尾巴搬過幾個袋子，示意她每頓吃這麽點兒就夠了。

萬寶看着地上那座小山，頓了一下問白管事：“這，夠嗎？”

白管事平靜道：“這個吃法，三月之內，我會被吃垮。”

萬寶、阿妩：……

“這可怎麽辦？”萬寶苦哈哈皺起眉，“難道真要把它送去力工所嗎？力工所雖然多勞多得，不愁吃住，月例也豐厚，但那兒的兇獸也多，按照它這個性子，去了一定和那兒的兇獸打起來，屆時打壞什麽東西，誰來賠？”

他都不用想，一定是他賠，誰讓是他把它帶到蓬萊仙宗來的呢？

萬寶從心底裏希望蛟能有個好歸宿，從而安分守己，不為它自己，也為他，他惆悵道：“力工所的月例雖然多，但月例對弟子有用，弟子能拿月例中的仙靈幣或靈石去兌換靈草靈丹，它又沒法去。”

蛇哪兒能認識靈草靈丹。

阿妩卻眼睛一亮，靈草靈丹！它在路上偷聽別人講過，靈草靈丹可以增進修為，增進修為意味着她離化龍更進一步！

龍！龍！龍！

阿妩馬上用尾巴戳戳萬寶，示意她要去力工所。

萬寶現在也走投無路，白管事已經是管事中除了邱心志外身家最豐厚的一個，他都只能養吃得多的蛟三個月，更別提別人。

它只能自己養自己了。

就這樣，一天就險些吃垮萬獸園廚房的阿妩和倒黴催的萬寶，一蛟一人，走在明亮的朝陽中，蛟滿懷壯志，人頹廢萎靡。

在霞光初透、光曦耀眼的不遠處，一位少年仙君正逆光走來，朝霞燒豔東山，飛花摧開天海，明亮的暖陽為謝蘊渡上一層金色的流光。

謝蘊又見到了那雙晶瑩碧綠的眼眸，比天還要清，又有着蒼翠的風骨。蓬萊仙宗并不小，哪怕是直系師兄弟，也不大可能天天見到，像他這樣和這條“蛇”連着見到兩天，已經是不錯的緣分。

“發生了何事？”謝蘊見萬寶領着阿妩，主動詢問。

萬寶心裏“唉喲”一聲，終于見到救星了，謝蘊昨日青眼此蛇，開了金口留下它，現在他遇到難關自然要給謝蘊說說。蓬萊祖師關門愛徒謝蘊，如果他都不能幫自己，誰能幫自己？

“蘊微元君，此事是……”萬寶正要把蛟吃垮廚房的事一說，便察覺蛟在自己耳旁威脅地嘶嘶……

阿妩才不要萬寶把這樣丢蛟的事到處宣揚，她希望她日後成為真龍，提起她的過往都是金燦燦的履歷，絕對不能包括這種丢蛟的事。

萬寶受了蛟的威脅，不得不把淚水往肚子裏咽：“是這樣的，元君，此靈蛇不願無所事事浪費光陰，主動請纓去力工所做事修煉。”

力工所？謝蘊少理俗事，對萬獸園類的細致分工并不清楚。

但他聽到了做事修煉這幾個字，雪目中冰雪消融，贊嘆地問阿妩：“你這麽乖，這麽勤奮？”

阿妩受用地微揚下巴，她自然是最勤奮懂事的蛟。在族中的蛟還在玩扭麻花游戲時，她就福至心靈，知道自己一定要成為真龍了。

謝蘊在衆人眼中都是個高不可攀，冷淡的人。哪怕他主動停下來同萬寶和阿妩交流，萬寶也不敢多冒犯這位蘊微元君。

阿妩卻不一樣，她見萬寶乖覺不敢抖出自己的秘密後，主動探出蛟頭，從萬寶身後游到謝蘊跟前，咬住謝蘊的衣服，嘶了一聲。

謝蘊猜測：“你有東西給我？”

他并不能聽懂蛇語，只是根據她的動作猜測，阿妩點頭，張開自己蛟身上的其中一枚鱗片，用嘴叼出鱗片下方放着的雞蛋。

謝蘊有些驚訝，阿妩見他遲遲不接，不滿地用頭拱他，接雞蛋都這麽磨蹭，他要是之前一個人生活在野外，一定早都餓死了。

謝蘊這才伸出手，接過那枚圓溜溜的雞蛋：“為什麽會給我這個？”

當然是因為昨日這個人幫了她，作為未來的真龍，她現在也不是那種知恩不報的蛟。阿妩給完雞蛋就算完事兒，馬上扭頭游開。

謝蘊猜測可能是昨天的事，不過，他眼尖地發現阿妩剛才張開鱗片的時候，鱗片放了另一顆雞蛋，他詢問：“另一枚雞蛋是給誰的？”

嘶！給了他一枚不夠，還盯上了第二枚？

阿妩這下更是游得飛快，頭也不回，她剩下那枚雞蛋可是給厲害的、收自己為仙寵的仙人的，才不能給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