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不改的蛟

蛟撲進謝蘊懷裏時，沒給謝蘊一點反應的機會。

雲霧般的長發在水下飄揚，幽微的蓮花香主動抱滿謝蘊的懷抱。謝蘊周身僵直，心曲大亂，本想稍稍推開蛟，卻發現蛟的身軀在微微顫抖。

謝蘊斂眸，這些日子他逃避小蛟，以小蛟的聰明她肯定早記在心裏。小蛟是一只敏感的蛟，謝蘊永遠記得屠滅道血魔那一日，小蛟為蛟的身份暴露，她以為師尊會不認同蛟的身份，立刻在大雨中離開蓬萊。

他現在一定不能再推開她。

謝蘊脊背繃緊，站在原地，雙手懸空扶在蛟的背上，輕聲道：“小蛟，衣服。”

一襲月色長袍憑空出現在謝蘊手中，水波蕩漾也不能打濕它，謝蘊雙手一展，将衣服披在蛟身上。

嘶——

蛟現在自知被謝蘊抓到，她能屈能伸，瞥了眼礙事的衣服一眼，壓下把衣服甩下去的心，繼續蹭蹭謝蘊，喟嘆一聲：“主人，為什麽這幾天主人不像之前一樣親近小蛟。”

蛟擡眸，漆黑瞳孔微微細豎。

實則在想，九頭蛇那次事件之後，謝蘊不會認為本蛟心狠手辣吧，他是蓬萊仙宗教養長大的正直仙人，本蛟卻是一只心狠手辣的蛟。

蛟當然知道，人類和她這樣的冷血猛獸不同，人類作為如今的世界主宰，情感的連結讓人類團結出更大的力量，但頂尖猛獸如蛟，沒有那樣的情感。

蛟歪頭，上次本蛟屠殺滅道血魔，也一樣手段殘忍，但因為滅道血魔是仙門克星，仙人會認為本蛟做得對。當被殘忍對待的人換做不是滅道血魔那樣的大魔時，人類所謂的正直就會出現。

可本蛟做事，才不會管對方是誰。蛟冷酷地想。

“主人，你怎麽不回答小蛟？”蛟見謝蘊不回答，再問一遍，如果謝蘊的回答和本蛟所想一樣，本蛟就……

“小蛟，事情并非如你所想。”謝蘊平靜道。

嘶——謝蘊怎麽知道本蛟現在在想什麽，難道本蛟的僞裝能力現在有所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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蛟立刻控制自己變細、顯得危險的瞳孔變得圓潤起來，額前的蓮花灼如清蕖。

謝蘊将一切盡收眼底，或許因為這段時間的刻意疏遠，現在抱在一起後謝蘊難以自制，也或許是因為這麽謹慎的小蛟第一次詢問他這樣的問題，他現在只想讓兩人的心變得更近。

謝蘊道：“小蛟，我心中在意你，便會格外關注你，會忍不住揣摩你的表情、收取一切細微變化。”

謝蘊第一次說這樣露骨的話，嗓子眼火熱，所有的克制力全部拿來保持面上的平靜，雙手緊握。

蛟點點頭，謝蘊說得沒錯。

當本蛟在意一個人、一只獸時，也會格外關注它，用人類的話來說這叫做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蛟在心中興奮地想。

“剛才小蛟以為我不能接受你，故此疏遠你對嗎？”謝蘊神色專注，蛟仔細看着他，發現謝蘊清冷的表面下，對本蛟藏着無限柔情。

蛟稍微放下心。

謝蘊道：“并非如此，我只是越來越喜歡小蛟，擔心我的喜歡會讓我變得卑劣，給小蛟你帶來麻煩。”

嘶——他越來越喜歡本蛟！

蛟雙眼放光，本蛟就說嘛，以謝蘊對本蛟的喜歡，怎麽可能輕而易舉疏遠本蛟？

蛟開心道：“怎麽可能？主人的喜歡才不會給我帶來麻煩！”

本蛟就知道，本蛟的眼光不錯。蛟舔舔唇，謝蘊這樣的仙君真是不錯，光風霁月不藏着掖着。

她瞥向謝蘊：“主人，你怎麽會那麽想？喜歡怎麽可能給我帶來麻煩，主人你自信點！”

蛟想，謝蘊這樣優秀不讓于本蛟的仙君，這麽優秀還這麽小心，總為別人考慮，不多為自己考慮，真是令蛟操心。

謝蘊看着她：“因為我很喜歡小蛟，小蛟不會那麽喜歡我，當小蛟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小蛟就會苦惱以什麽姿态面對我。”

“怎麽可能！”蛟自信地給謝蘊來了一個大大的蛟抱，“我最喜歡主人！”

她道：“等本蛟成龍後，一定讓主人做小蛟的特級護法，只有主人一個人有這樣的殊榮。”

蛟滿懷壯志！

這些日子圍繞着蛟的陰霾一掃而空，她努力抑制嚣張的蛟笑：“主人，你為什麽越來越喜歡小蛟？”

因為本蛟的實力嗎？

因為本蛟威武完美品相一流的蛟軀嗎？

謝蘊只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萬般壓抑，也不禁透露出一點言語上的情意。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如果蛟有文化，就該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蛟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她天天拿着不認識的字找謝蘊詢問，現在不好意思理直氣壯地說自己聽不懂，愛面子的蛟做出恍然大悟狀：“原來是這樣。”

謝蘊縱容她，明知她沒聽懂，也什麽都沒解釋。

他不知道如果小蛟明白後，他該如何做。

如今天色漸亮，朝霞破雲初升，彩色的霞光灑在水面上，浮曲樓的花香藥香暈染在滿池春水之中。

微光照到池面，水靈珠、寶石将水面的陽光折射下來，整個水下王宮變得更亮。

白日到了，他剛才給弱水峰上的三名弟子吃的解藥早發揮作用，現在他們肯定醒來。

謝蘊愛蛟不假，也理解蛟為什麽會如此做，小蛟期盼這麽久的生爪機緣，擺在她面前，她難以自制，但他定然要先給弱水峰一個交代。

謝蘊道：“小蛟，天心果并不能直接服用，你先不要消化，你生爪必定渡雷劫，等我回來和你商讨。”

蛟心中一咯噔，謝蘊現在放着她生爪的事也要先離開一會，他定然是要去弱水峰！

本蛟轉移話題這麽久，他怎麽還沒忘記這件事。

蛟頭痛苦搖晃：“主人！你現在要去哪裏？”

謝蘊微頓：“去弱水峰。”

嘶——果然如此。

蛟就知道，以謝蘊這個性格，本蛟拿天心果被發現，謝蘊一定又會主動承擔起那個責任。

可是……

蛟眼一暗，毫無三觀道：“主人，我不想你去。”

“嗯？”謝蘊微微低頭，他極有耐心，見狀問道：“小蛟為什麽會這麽想？”

嘶——

蛟心道她帶上三尾貓它們，設計拿到三把鑰匙，得到天心果，全程沒露出真容，連她的武器長鞭都沒露出來，不就是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做下此事？

算本蛟倒黴，天光鏡正好由了解她的謝蘊掌控，如果換成其餘任何一個人，絕對認不出那個人是她。

蛟別開臉：“主人，這麽多年來，從未有一只蛟成功化龍。本蛟走的這條路，除本蛟的天賦之外，免不了需要大量天才地寶。主人，你一次兩次為我賠付，三次四次還能為我賠付嗎？”

“能。”謝蘊道。

蛟像被踩到尾巴一樣：“為什麽需要你為我賠付，主人！”

蛟毫無是非觀，沒有一點對其餘弟子的同理心，現下僅僅是不想謝蘊又因為她奔波：“本蛟生爪的機緣在于天心果，世上不只本蛟一只蛟，哪怕本蛟不去搶天心果，也有其餘蛟、其餘龍屬會去。”

“上次本蛟看一本書，叫做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如果這次動手的不是本蛟，是其餘兇獸，那三名弟子早被殺掉，本蛟已經看在你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了！本蛟對他們網開一面，也沒有被發現，主人為什麽還要去賠付！”

人殺獸搶獸的東西就可以，本蛟這樣做就不可以嗎？

蓬萊仙宗開宗立派時，這麽大一片仙山搶奪的人多了去了，蓬萊祖師搶奪仙山成功後，向其餘人賠付了嗎？

蛟冷森森想，她不殺人，第一是只想奪寶，沒必要殺人節外生枝，第二已經考慮到謝蘊的感受。

上次她把謝蘊師尊頭給當皮球踢，她已經反思過了。

謝蘊一直知道小蛟是不折不扣的頂尖兇獸，聽見蛟的這番剖白倒在意料之中。

謝蘊想說的話很多，拉着蛟一塊在王座坐下。他本意是這麽大的王座，一人坐一半，沒想到蛟更喜歡坐在軟墊子上，嘶——

她氣鼓鼓立即坐在謝蘊懷裏，軟骨頭一樣躺下去，弄得謝蘊險些心神大亂。

謝蘊穩穩心神，不敢推開蛟，一會他說的話小蛟定然不高興，現在再推開蛟，小蛟一定會生氣。

謝蘊蕩魔誅邪，見過許多起妖魔兇獸為奪寶殺人滅門的事，知道蛟所言不假。

比起一般人來說，兇獸的力量強悍到可以橫行無忌，一些兇獸奪寶是必要，殺人則是附帶的樂趣。

小蛟不是那樣的蛟，謝蘊清楚。但他更清楚，小蛟不殺人，是因為她足夠聰明，而不是她心懷慈悲。

謝蘊輕輕抱着蛟：“小蛟，我想問你，以你的實力的确能在這次不被人發現搶奪天心果，我了解你，才從天光鏡中發現那人是你。”謝蘊知道蛟的隐匿能力很強大，改頭換面也不會被發現，“但是，小蛟，蓬萊仙宗有許多厲害仙人，假如你這次被發現，你會怎麽做？”

嘶——

蛟壓根不在意：“主人，本蛟被發現了他們也不會拿本蛟怎麽樣。”

她目光輕慢：“一只果子而已，本蛟是蛟，本蛟的蛟鱗天下無雙，本蛟的蛟毒腐蝕一切，本蛟全力飛行的速度沒任何人能攔得下本蛟。本蛟進入水中時，遨游四海呼風喚雨，力壓四位妖聖。”

“能令仙門束手無策，只能以迷宮相困的滅道血魔，被本蛟重傷，再被主人你消滅。”蛟霸道道：“人類這麽聰明，一定知道在失去一只天心果和與本蛟為敵相比，選擇哪一樣。”

“最多，本蛟被趕出蓬萊仙宗。”蛟歪頭，“但本蛟拿天心果是為了化龍生爪，本蛟寧願離開蓬萊，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她這樣行事周全的蛟，早想好了一切。

謝蘊聽着蛟的話，稍稍凝眉。

小蛟很聰明、很堅持己見。她行事中富有兇獸的冷酷妄為，同時理智地審視一切，讓她周身毫無弱點。

他一時居然不知道該怎麽辦。

小蛟身上有兇獸的偏激、強大，她的強大可以令她化解滅道血魔那場浩劫，但同時，她的強大注定她不會事事遂人心願。

“小蛟，答應我，不要無故殺人。”謝蘊最後只能提醒蛟最重要的一點，“該殺之人可殺，不該殺之人不殺。”

這句話，不只出于謝蘊愛蛟，不想讓蛟走入歧途，也出于對大局的考量。

有他在，一定不會讓小蛟走到那個地步。

“知道啦，本蛟沒事做為什麽要無故殺人。”蛟察覺剛才自己本性畢露得太厲害，語氣和緩下來，撒嬌道：“主人，你看這次小蛟一個人都沒有傷，那個叫做白月的弟子倒下去的時候，本蛟還抱住她沒讓她摔倒呢！”

蛟毫無愧疚之意，最多哄哄謝蘊，她一路行來，見過人闖入獸的領地奪寶，她闖入人的領地奪寶又怎麽了?

“主人，你難道不這麽認為嗎？”蛟道。

謝蘊語氣輕柔，“小蛟，你我個性不同，自小的經歷也不同，但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我們仙門，并非要求所有兇獸從心底裏認同我們制定的一切規矩。你這次奪天心果之事，我理解但不贊同。”

嘶，你肯定不會贊同啊，不然本蛟瞞着你做什麽。

謝蘊見蛟的模樣，先誇她：“小蛟行事周全，有勇有謀，但是……”

但是？什麽但是？

蛟豎起耳朵。

謝蘊道：“但是小蛟舍近求遠，小蛟，你知道嗎？師兄離開前曾告訴我，他有一枚天心果，這枚天心果與我有緣，将來注定會贈予我。我那時以為我并不需要天心果，直到小蛟你需要，我才知師兄所說天機是什麽意思…”

嘶！！！！

蛟大驚，蛟頭痛苦搖晃。

謝蘊忍笑：“但小蛟瞞着我……”

嘶！！！

蛟頭痛苦發顫，誰知道謝蘊有那種果子？她鼻子靈敏，謝蘊浮曲樓的寶物她全部聞過！沒有聞到天心果的氣味。

她以為那種果子只有太清金仙有，謝蘊當時疏遠本蛟，很可能會為了師兄阻止本蛟！

但謝蘊本身就有那種果子，以他的性格，他那麽大方，他肯定會給本蛟。

本蛟暴露了！蛟仔細算賬，發現血虧。她不只搭進去暴露野心，還搭進去那麽多寶物……

整只蛟散發着低沉氣息，蛟頭低垂，宛如一只懶蛟一樣躺在謝蘊懷裏。

謝蘊低眸，為蛟理好長發，循循善誘道。

“所以，小蛟，下次你需要什麽，來找我便好，我擁有的東西很多，遠不只浮曲樓中的寶物。”

“哪怕我暫時沒有，我也可以同別人換。”謝蘊引誘蛟：“小蛟你不必沾染因果，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