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替天行道⑨
儲存雜貨的小房間,這應該屬這船上最小的一間房間。裏面有立着的燭臺,儲水的大缸,廢棄的工具,等等沒有順序雜亂的堆放着。
很不起眼的房間,那麽陸小鳳等人是如何尋來的呢?
大概是血腥味吧。
散着鐵鏽味道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手裏被塞了幾片東西,從味道很容易判斷出是橘子皮。黑燈瞎火,這裏處在船艙靠近船尾幽閉的空間,連燈火都沒有點上。
花滿樓握住橘子皮輕輕道了聲謝,流骁走在他前面,看上去在專心引路,并沒有聽見。
走到房間外,流骁突然開口道,“你就留在這裏。”
裏面濃郁的鮮血味道,不用想便知道發生了什麽。
花滿樓搖頭,“總歸我也看不見,進去無妨。”
流骁開口,聲音不容拒絕,“就是因為看不見才不讓你進去。”他曾聽聞,眼盲者其餘感官能力要較之尋常人厲害很多。這裏的血腥味于他們說是濃重,對花滿樓來說應該是鋪天蓋地了。
陸小鳳也同意流骁的看法,“你呆在這裏也好,黑暗裏我們都會受到行動限制,你在門口還可以防止有人從背後偷襲。”
話音剛落,胳膊被猛地一拽,小倉庫的門被風一樣的打開又關上。
門外的流骁和花滿樓,“……”剛才發上了什麽?
儲物間裏
兩個人抹黑前進。
陸小鳳摸摸鼻子跟過來,“老實說,你該不會是擔心花滿樓的安全才讓流兄在那裏陪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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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竹往前走自己的路,“我只是注重對內人員分配結構的平衡。”
陸小鳳,“……”是很平衡,兩個在裏面,兩個在外面。
短短幾步的距離,兩人因為留心要周圍走的很慢。
等再往前走了一點,陸小鳳忍不住掩鼻,無他,這味道實在是太過刺鼻,看樣子應該不止死了一個人。
他的視力向來都是極好的,盡管如此,漆黑一片中,他也只能依稀确定幾個倒地身影的輪廓。
‘嘩’的一下,整個倉庫被照的透亮,陸小鳳驚詫地看着戚竹。
紅色的火焰,中間夾雜着藍色芯蕊,小小的一點,亮度卻是十足。
第一次近距離的觀看,陸小鳳發現那火焰似乎真的是從戚竹的體內滋養出來,一旦靠近,便有灼熱的痛感。
很有意思,可惜眼下他沒有興趣去探究。
随着光亮的出現,是滿地的凄慘死狀。
石雁道長倒在水缸前,胸口破了個大洞,血水咕嚕嚕的泉水般湧出,鐵臂大師就在他身側不遠的地方,不少燭臺倒在他身上,他的眼睛如今還瞪得很大,似乎在訴說着主人如何死不瞑目。還有些陸小鳳叫不出名字的人,看身上的服飾應該是少林和武當的弟子。
這些人的死狀出奇一致,心髒活活被挖流血而盡。
陸小鳳半蹲下身,大致檢查了一下屍身,“看樣子死了有一陣了。何人下手竟會如此殘忍?”
戚竹把其中一人的外衫往外撥了一下,露出裏面的傷口。
爪形,鷹鈎狀,一擊致命。
陸小鳳突然想起早晨柳餘恨說的話,‘蛇身,牛鼻,魚鱗還會飛,不是龍,能是什麽?’
而鷹爪,也是龍的特色之一。
陸小鳳下意識地去看戚竹,卻見他神色并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
他想想抿唇道,“你覺得是龍做的嗎,是所謂的龍殺了這些人?”
戚竹竟然笑了一下,冷峻的面龐在火光襯托下綻放着一股妖豔的詭異。
“蘇味道有一句話寫的很貼切,乍似含龍劍,還疑映蜃樓。”
說着,戚竹熄滅手中的火焰,冷笑道,“裝神弄鬼罷了。”
陸小鳳壓低聲音,“戚兄似乎很肯定非鬼怪所為?”
“估計是什麽未知的物種,亦或是變異的物種。”
陸小鳳點點頭,贊成道,“這個解釋倒說的過去,可惜畢竟沒有人見過,再多也只是人為的臆測罷了。”
戚竹指間沾了些地下的血跡,在指腹微微一摩擦,大致了解了血液的黏稠程度,除了幹涸些,與常人無異,然後才道,“變異的物種是存在的,我曾見過雙頭蛇。一個蛇身上長了兩個頭,還是在同一個方向。”
陸小鳳想想覺得有些反胃,“自然變異?”
戚竹想想搖頭,良久嘆息一聲,“它們是人為養殖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他受體內鬼火反噬,無奈隐居在一個小谷裏養傷。本是樁禍事,但平凡無奇的生活,樸實善良的村民,擡眼可見的美景,卻将他心底的壓抑漸漸驅散開來。
戚竹依稀還記得,那層巒疊嶂,連碧青山,中間夾雜着桃花開遍的小谷。綠汪汪的溪水東流,成群結隊的魚蝦嬉戲,天高雲淡,微風卷裹着飄落下來的白色海棠花,漫天飛舞。
他坐在屋子裏,手裏接過一片花瓣,覺得不似凡塵。
戚霜端着碗清熱的紅豆湯進來,一臉明媚,“這些紅豆可是我仔細挑揀了許久,個個飽滿圓潤,本來想用綠豆的,誰叫它們的平均身高比紅豆差一點呢。”
戚竹抖落手中的花瓣,輕笑一聲,“因為小一點,沒有成為我口中的食物,該是它們的福氣才對。”他想了想,猶豫良久,終究問道,“他呢?”
戚霜把紅豆湯放下,撅着嘴,明顯有點不樂意,“誰知道他又在折騰些什麽,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他那個性格,連這裏的村民都不待見他。”
戚竹是知道的,阮清玉在這裏的日子并不好過,他總是折騰着稀奇古怪的東西,尤其是蛇鼠蟲蟻,連小孩子都經常朝他扔石子,罵他是怪人。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高挑的身影急急忙忙的跑進來,嘴裏喊着‘成功了’‘成功了’,中間幾次差點沒摔倒,不過他倒是很小心護着懷裏的食盒。
阮清玉打開食盒,戚霜往裏瞅了一眼,詭異顏色的肉塊映入眼底,她嫌棄的連連後退,“這是什麽?”
阮清玉獻寶一樣遞到戚竹面前,“我查了很多古書,其中有一本提到,你體內的火毒并不是不可化解,靈蛇血就是它的克星。”
戚竹之前臉上的笑意不知何時已經收起來了,淡淡道,“靈蛇血不同其他蛇血,它是涼性的,父親身前也的确提過它可以化解我體內的毒素。”
阮清玉一聽,雙眼頓時明亮無比,捧着碗的手都在顫抖,一連說了幾個太好了,嘴裏喃喃道,“這樣你以後就可以不用再受火毒發作之苦了。”
連戚霜都湊過來,“真的是這樣嗎?”她忍住惡行看了一眼顏色詭異的蛇肉,想着也許能治好戚竹的毒連這肉塊都看上去要順眼不少。
戚竹瞥了一眼碗裏的蛇肉,“靈蛇要靠人血喂養的。”
戚霜一怔,“那伯父……”
戚竹打斷她,“提供血的人不能是至親或是有血脈聯系的人,而且喂養靈蛇極耗精血,提供血的人自始至終都不能改變。”
戚霜低頭,心裏難免埋怨去世的伯父,明明知道卻沒有任何行動,害的戚竹受苦這麽多年,如果她早知道,哪怕是傷天害理的事,為了解去戚竹的毒,也得去做。
感受到戚竹冰冷的視線,阮清玉趕緊道,“我沒有殺人。”
“你的确沒有。”戚竹把碗推開,“你是用自己的血。”
常人如果用了這麽多血,早就活不下去了。
阮清玉喏諾道,“只要能治好你,怎麽都成。”
戚竹想是想到了什麽,眼中的悲切一閃而過,“你難道沒有發現,你飼養的靈蛇有什麽不同?”
阮清玉道,“對啊,它們都是雙頭的。”他像是一個邀功的孩子,“我是不是很厲害?”記得當時看到那些蛇漸漸變成兩個頭,他差點沒開心的跳起來,靈蛇不是應該長得與衆不同,那是不是說明他成功了。
“雙頭嗎?”戚竹喃喃重複了一遍,“靈蛇只是一種叫法罷了。它的長相與平常蛇種無異,只是體型略微嬌小一點。”
阮清玉愣了一下,似乎不知該說些什麽,最後只是勉強憋出了幾個字,“我的确是按照書中所講的方法。”
戚竹側過頭望着他,這一眼似要望到他靈魂的盡頭,他一字一句,咬字清楚道,“因為你不是完全的活人,你體內的血要比常人的流動速度慢一倍,血液的成分,黏稠度自然也不一樣,強行喂養靈蛇,養出來的,只會是雙頭的怪物。”
‘怪物’兩個字咬得格外重。
阮清玉身形一晃,險些沒站穩,來時的喜悅如今全都成了絕望。
怪物嗎?
活着的時候,他聽過很多人罵他這兩個字,大人小孩,老弱病殘都有,但從戚竹口中說出的,卻是錐心一樣的疼痛。
戚竹像是怕他不明白一樣,閉眼道,“這世上有些事,不是活人是做不到的。”
殘忍至極的話,字字珠玑,不知是在提醒他,還是提醒自己。
那之後,戚霜便很少見到阮清玉,他所居住的地方都是大面積的蛇,沒人敢靠近。連山裏的小孩對他的稱呼都從‘怪人’變成了‘怪物。’
不過偶爾戚霜還是能看見阮清玉的,他的身形變得極其單薄,像是風一吹就能吹跑,他總是抱着胳膊,守着他那堆蛇,似乎還沒有放棄找尋自己飼養靈蛇的方法。
在她眼裏,阮清玉卻什麽都沒變,一樣的瘋狂,一樣的不可理喻。大約是十一月份的時候,戚霜出來采藥時又一次看見了阮清玉,他正坐在一棵掉雪的樹下癡癡望着遠處戚竹的房子,滿心滿眼的眷戀。
她路過他身邊,罵了句,‘瘋子’。
沒錯,他們都說他是怪物,不管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
但只有她知道。阮清玉是個瘋子,遲早會把自己毀掉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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