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新園丁⑥

很多事情只隔着一層窗戶紙,捅破了它之後卻有截然不同的兩條路:萬劫不複或是更進一層。

悠揚悅耳的琴聲連麻雀都不忍驚擾,撫琴那雙修長好看的手沒有撥弄錯一根琴弦,古琴幽幽,公子驚豔。一去彈罷,東方不敗才出聲道,“花滿樓,你要是能看見一定會是天下最可怕的人。”

“不敢當。”花滿樓笑道,“首先在下就打不贏東方教主,何況若我真有絕世神功,也不會成為最可怕的人,無關其他,本心而已。”

氣氛和諧,音律仿佛未曾散去。

熟悉又覺得陌生的聲音傳來,粗犷響亮,“屬下楊蓮亭參見教主。”

東方不敗眉心皺起,他生出一種詭異的感覺,似乎不願見到楊蓮亭,這種奇怪的情緒剛剛滋生出來,楊蓮亭已不等他說話便闊步進來。看似沒有規矩,但比起以往已經算很好的,要知道自他得勢後,每次都是不經通報直接進來。

他走進來後東方不敗也未曾多有怪罪,“蓮弟來了。”

沒有喜悅,沒有彷徨,明明只有半月未見,卻好似這份感情中有活力的一部分已經消失了,許是花滿樓太過真心,對人對事,熱情善良,一面透亮鏡子的反射下,只要他一睜眼,就能看見裏面浮現出的那些假意逢迎。

楊蓮亭道,“屬下多日不見教主,甚是想念。”說罷,有些挑釁的望了一眼花滿樓,他到現在也不知道對方是個瞎子,根本接受不到他眼裏傳來的信號。

如若晴天驚雷,東方不敗這才想起來花滿樓還并未知道自己和蓮弟的關系,但他這次并未想要隐瞞,反而是帶着試探的味道任由楊蓮亭自說自話。

果然,當着花滿樓的面,楊蓮亭毫無遮掩的訴說着自己的思念之情,花滿樓剛開始确實愣住了,不過也沒有過多的反應。

直至楊蓮亭最後道,“教主,屬下有些事情想單獨跟教主說。”語畢,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花滿樓,似乎不方便當着他的面說。

花滿樓自是聽出他話的味道,趕在東方不敗出聲前便随便找個由頭離開了。

待他徹底走遠,楊蓮亭才喚了稱呼,“東方,你近日怎會和這人走得如此之近。”

東方不敗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似乎沒有想要跟他解釋的意思。

“此人來路不明,必定是懷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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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激動的上揚八度,即便是花滿樓已經走遠,但他尚好的聽力還是讓這句話清楚完整的傳到耳朵裏,他不但沒有生氣,反倒是臉上忍不住笑了起來:當年在霍休的船上戚竹也曾說過這句話,哪怕是看不見,他都能想象到對方說出這句話時臉上正義凜然的神色,以及委托陸小鳳看好他的眼神。

他突然覺得滿足又慶幸,他是個瞎子,看不見人的容貌,才會對聲音如此上心,即便是百年重活一次,他還是能記得當初所有人的聲音:陸小鳳,戚竹,阮清玉……還有流骁。比起容易淡化的面容,這些聲音卻從未曾因為時間的沖刷而混淆過。

——這何嘗不是上天的一種恩賜。

楊蓮亭沒有看見東方不敗臉上的不悅,繼續說道,“我派人下山調查他的身份,哪知此人的來歷一無所獲,就像是憑空冒了出來一般。”

“哦?”東方不敗放下茶杯,“你是說日月神教也查不到他的來歷。”

“正是。”楊蓮亭低頭,遮住目光中的得逞之色,“此人來歷身份都是個謎,突然出現在黑木崖下,被曲洋救上來,依我看,他們都是一丘之貉,妄圖對我神教不利。”

做了這麽多鋪墊,東方不敗可以猜想到他接下來會說一件重要的事情,但他還是道,“花滿樓自到神教中未曾讨要過什麽,蓮弟多想了。”

不出他所料,楊蓮亭趁熱打鐵道,“這樣想可就錯了,不為名,又不圖利,天下怎麽可能有這樣的人,若是沒有猜錯,他定是為了武功秘籍而來。”

東方不敗眼眸低垂,掩蓋住他目光中的神色。

“東方,那本《葵花寶典》你放在了哪裏,可要小心些不被他發現。”

垂在腿上的手第一次有些顫抖,一顆心就在這一刻徹底死寂,原以為楊蓮亭願意同他在一起雖是求地位,但好歹也存着一份情,想不到他竟打得是這份主意。

再次擡起頭的時候,他的眼中已不見有絲毫情義,連語氣都是冰冷的,“蓮弟放心好了,東西我繡在一件衣服上,用牛皮紙包着埋在後山的楊柳樹下,不會弄丢的。”

楊蓮亭聞言大喜過望,想不到如此輕易就套出了《葵花寶典》的下落,他甚至來不及敷衍幾句,便找個借口匆匆離去。

東方不敗輕輕嘆了口氣,心裏的郁結之氣卻在見到走回來的花滿樓後神奇的消散了不少。

注意到他的臉色不對,花滿樓擔憂道,“出了什麽事?”

“沒事,只不過被人讨要了一件東西而已。”

花滿樓何其聰明剔透,東方不敗也曾對他他到過《葵花寶典》的事情,只是楊蓮亭路過他身邊時,腳步輕快,步履帶風,顯然是極其高興的樣子。

“你告訴他了?”

東方不敗冷笑,“是他自己求的,本座只是遂了他的願。”

花滿樓皺眉,“如果以他的年齡和現在的功力,要是貿然修煉,引刀……”最後那兩個字他沒有說出口,“體內真氣暴動,血液逆流堵塞血管,用不了多久便會血管爆裂而亡。”

“畢竟是一條人命。”他道。

東方不敗冷笑,“若是他沒有動旁的心思不去碰那《葵花寶典》,自然不會有事。”

之前楊蓮亭腳步飛快,有迫不及待之意,哪怕是現在想要阻止也是來不及,花滿樓嘆口氣,只願他回頭是岸,只是可能性渺茫。

……

楊蓮亭還是死了,死相無比凄慘,七竅流血,內髒破裂。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東方不敗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說不上是悲哀還是無奈,人性如此,他又能如何。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他的心思死寂又重生,不知這兆頭是好是壞。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黑木崖上從此少了一位總管,卻多了個園丁,聽着熟悉優美的琴聲,東方不敗心中突然豁然開朗,蒼天公正,有失必定有得。遙望花滿樓帶着溫和的笑意坐在亭中撫琴,東方不敗加快腳下的步伐,向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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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竹用警告的眼神看向阮清玉,“這次不許再搗亂。”

對方立馬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表示知錯能改。

人偶被戚竹扶起來,他幫他拍拍布料上的灰,用誘哄的口氣道,“想起來了嗎?你丢了什麽東西?”

“行李。”人偶含糊不清道,簡單兩個字幾乎要掙破他嘴上縫合的線條。

“為什麽要背行李?”

“回,回……”

‘嗖’的一聲,三個小刀帶着破竹之勢襲來,戚竹拽住人偶,左手撐地身體懸空躲過。

“我已經警告過你了。”戚竹淡淡道,“死不悔改。”

來人正是那農婦,她不敢前進,只是朝着戚竹嘶吼咆哮,“把它還給我!還給我!”

“你将他們的靈魂縫在布料裏,靠着意念支撐着他們的行動,但你可有想過這些被你封印的靈魂,他們本該投胎,輪回轉世。而不是在這裏漫無目的的走動,連自己是生是死都不清楚。”

“你懂什麽!”婦人叫道,“我有多熱愛這裏,丈夫死後我立馬回到娘家,可是這村裏的人越來越少,大家像是被詛咒一樣,每一個都活不久,你知道看着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自己的親人一個個死在面前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嗎?活下來的都逃走了,村裏只剩下我和父親。”

“即便如此,你也不該将他們煉化成屍油,再做成玩偶,還有過路的行人,你無權決定他們的生死。”

“他們在這裏很快樂。”婦人臉上帶着幸福的笑容,“你看,村裏的趙大爺現在還在沖我打招呼哩。”

遠處的确有一個人偶在對着她揮動雙手。

“不過是他們生前留下的殘念罷了。”

戚竹手中揚起火焰,在婦人和自己中間豎起一道屏障,幽幽的鬼火散發着駭人的溫度。

做完了這些,他躬身直視人偶的眼睛,“告訴我,為什麽要背行李。”

“回,回……”人偶臉上潔白的布料竟滲出兩行鮮血,像是流出血淚一般。

“放開它!把它還給我。”婦人瘋狂的咆哮,試圖走上前來,又迫于鬼火的溫度而後退。

“回家。”人偶嘴上縫合的線條徹底脫落,終于說出完整的話,“我要回家。”

說完這句話,它原本鼓囊囊的身體如同漏氣的氣球,漸漸幹癟,最後只剩一匹布料。

“你留不住他們,”戚竹看向雙眼無神坐在地上的婦人,“一旦恢複記憶,這些支撐他們身體的意念便會消失。”

随着第一個人偶的衰亡,周圍熱鬧的景象瞬間發生了變化,同婦人打招呼的人偶動作停頓在那裏,之前朝着阮清玉抛媚眼的人偶眼珠裏也已經失去了焦距,所有的人偶定格在那裏,如同時間停滞一樣,慢慢的開始皺縮,消失。

就是婦人身上也開始大塊大塊的蛻皮,最後只剩一具白骨。

戚竹收回鬼火的屏障,四周荒木叢生,雜草長到好幾尺高。

阮清玉看着四周遍地的白骨,還有淩亂的墓碑,“原來是亂葬崗。”

不遠處坐着位叼着煙槍的老大爺,正是他們進村時候見到的老大爺,他是這亂葬崗的看守人,也是剛剛化成白骨婦人的父親。

“等等,”阮清玉突然想起來,“那天晚上我們差點,差點就上床的時候難道就是躺在這墳頭上。”

戚竹咳嗽一聲,“這樣比較印象深刻。”

阮清玉瞬間覺得自己要推翻過去對戚竹的一切認知。

兩人離開的時候,戚竹忍不住回頭張望了一下,“人的思念,哪怕是死人的思念,如果太強也會成為執念,害人害己,那婦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一直就陪在她身邊。”幾十年來,風雨無阻的守護着她。

右手被緊緊握住,阮清玉沖着他挑了挑眉角,“放心好了,若是我死就只會纏着你一個人。”

戚竹愣了一下,爾後笑道,“好,一言為定。”

我只想這樣牽着一個人的手,歲歲年年,永生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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