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回憶

喻青解開腰帶,睡衣滑落,身上再無絲縷。他的骨骼纖細清标,肩膀削瘦,腰肢纖細,雙腿筆直修長,有着少年人的清稚與成年人的英挺。

蘇浥看着他鳳眼越來越彎,可眼瞳越來越冰冷,他靠近喻青,指手順着他的脊背下滑至股間,暧昧地打着圈圈,在他耳邊魅惑低語,“忘了告訴你,在你昏迷的這三年你,這裏,早已被我玩膩了。”

“啪!”這一巴掌很響亮,蘇浥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五個手指印,他卻沒有在意,将杯中酒一仰而盡,語氣雲淡風清,“我會幫你找他,我要看看容納過我的地方,唐渭會不會嫌棄。”

他微笑着看喻青摔門而去,微笑着丢掉折斷的高腳杯,微笑着用水沖去滿手的血腥,微笑……

喻青後來問燕昭,在昏迷期間蘇浥有沒有對他做過什麽。燕昭明白他潛在的意思,神色怪異地說你那時的身體,承受不住情事。

喻青知道蘇浥那麽說只是想羞辱他,因為他羞辱了他。他們就像兩只刺猬,用相互傷害,來證明彼此的存在。

蘇浥在某個早晨突然出現,喻青下樓時,看見他在用早餐了,陽光透過玻璃窗射在他身上,酒紅色V領的毛衣,深藍色牛仔褲,深褐色休閑皮鞋,很随興的搭配,穿在他身上便有種斯文優雅的感覺。

餐桌上放着束白玫瑰,猶帶着露水。

喻青想起初次見到蘇浥的情形。

那個夜晚,在破舊、陰暗、肮髒的巷弄裏,他被一群小混混逼到絕境,準備孤注一擲的時候見到蘇浥。車窗緩緩搖下,車燈打在男子身上,白衫衣、黑西裝、黑風衣,像七十年代上海灘的黑道少爺,隐藏在優雅貴介下面的,是狠辣與果決。

他面容俊美而冷漠,目光卻是灼熱幽亮的,狼般盯咬着喻青。

既使被困成這樣,喻青也沒有膽怯過,卻在他目光下顫粟,就是這種目光,引出他血液裏的野性與占有欲。

喻青總是想,那若是他們的初見就好了,可其實,那不是。他們的孽緣比這更早,糾糾纏纏,已經這麽多年。

蘇浥沒有看他,自顧地用刀叉切着面包,“吃早餐,一會兒出門。”

“去哪裏?”

“我老家。”

“……”

“條件。”

喻青還有點懞,“什麽條件?”見蘇浥黑着個臉才想起是找唐渭的條件,就這麽簡單麽?不可能!“我……東西還沒有收拾呢。”

管家端着早餐過來,“行李都已經收拾好了,吃完早餐就可以出發了。”

就他們兩個人出去,蘇浥開車,喻青坐在副駕駛座上,翻看着車上的唱片,都是口碑很好的古風歌曲,看來他已經準備自己轉型的事了。

悠美的樂曲伴着清朗的聲音,聽想來總是格外的舒心,喻青仰靠在車座上,恍恍然生出種歲月靜好的感覺。許是因為總鬼門關走過一遭,他覺得自己的心比以前淡了些,喜好更加偏重于有舒徐、內斂、優雅這種特質的東西了。

沉默了很久,蘇浥問,“怎麽突然想要換風格?”

“感覺在搖滾這條路上已經走到瓶勁,再想超越很難了,得另僻蹊徑,以我的條件古風是最好的選擇。”喻青的嗓音幹淨空靈,清朗而含有質感,聽起來特別的舒服。

“客觀來說,古風還是太冷門了,你聽的這些曲子算是好的了,但也沒多大的市場,想在古風這條路走出點門道,可不比搖滾容易。”

在當下這種浮華、快節奏的社會,古風音樂是比較小衆、冷門的音樂,基本是都是在網絡上傳唱,出過古風唱片的歌手也就那麽幾個,而且都是昙花一現,便消失在樂壇。喻青作為搖滾樂手的時候,已經開過三次世界巡回演唱會,唱片也暢銷海外,突然舍棄搖滾轉回古風是很不理智的。

“你還敢走一遍當年的路嗎?”

最後一句話,正戳到喻青的痛處上。閉上眼睛還能看到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一個人踽踽摸索,不知今夕,不知将來,那種迷茫、痛苦、絕望。有時候都不敢相信自己是怎麽走過來的,知道痛苦再去走一遍,比不知道時候更需要勇氣。

“敢!”只遲疑了片刻,喻青果斷地說,“我答應過他,在樂壇的最頂峰等他。”其實唐渭喜歡的便是古風音樂,當年為了他加入搖滾樂隊,現在自己為他唱古風,也算是圓他的夢。

蘇浥斜睨了他眼,薄唇抿成冷硬的弧度,別開臉。

從什麽時候開始,兩人已經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喻青閉目聆聽音樂,很快便睡着了。蘇浥将車停在路邊,從後座拿來毯子給他蓋上,凝視着他的臉。

眉峰若裁,鼻梁秀挺,薄厚适中的水唇,凝視着他就好似看見初春一抹淺碧,或是江南一角煙雨,沒一點不恰到好處。然而如果你以為這就是喻青就錯了。他那雙眼睛似用江南的軟水釀成的春酒,看似綿柔,卻能灼傷你的咽喉。

蘇浥就被這酒灼傷過,卻欲罷不能的飲着。

好像覺察到他的注視,喻青不安地扭動起來。在蘇浥面前他總是很警惕,像個養不熟的幼貓,炸着根根毛,随時準備亮出自己不鋒利的爪牙。就像此刻,明明困得醒不來,還緊緊地皺着眉頭,防備地摟着雙肩。

蘇浥知道可能這輩子喻青都不會放松對他的防備,不可能安然地躺在他懷裏,因為唐渭已經死了。

他有時在想,如果他沒有直接逼死唐渭,手段再溫和點,用點計策挑拔離間,或是弄個第三者出來,喻青心裏也不會這麽惦記着他。

可當時,他被忌妒沖昏的頭腦,看着兩人手牽着手漫步,偶爾回首相視一笑,眼裏深深地愛意時,他被腦中就只剩一個念頭,——殺了他!

他認識喻青也有五年多了,那時他的妻子桑麗剛知道喻青母親鄭媛的存在,憤恨丈夫在結婚前竟還有個女人,想要教訓一下她。

這對蘇浥來說不算什麽,他那時還沒有完全掌握桑氏大權,并不想與桑麗鬧翻,卻鬼使神差地想去看看鄭媛,然後就看到了喻青。

他被四五個男人圍困在破舊的巷子裏,白色的襯衫被撕破了,身上臉上都是血,護着躲在牆角的鄭媛,眼神幽亮狠決,像只被迫到絕境的幼狼。

那時喻青只有十六歲,蒼白、纖細、絕美、羸弱,帶着被摧殘後的妖冶與性感。

蘇浥覺得自己就像一只僞裝成羊的狼,被那點血腥激出所有的狼性。

那些日子,他整天用陰冷而貪婪的眼神窺探着喻青,瘋狂地想象着他被自己蹂躏後,像瀕死的白鶴般絕美的樣子,不能自拔。

他将自己僞裝成一只綿羊,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跟着他到破舊的出租屋裏,看着曾經被自己抛棄的女子在醉夢中罵着男人混蛋,沒有半點愧疚,反而垂涎地盯着給她脫鞋的喻青。修長的腿、細瘦的腰身、俏挺的臀部,以及牛仔褲拉鏈下微微突起的形狀……

蘇浥能想象自己那時候的眼神,渾濁而充滿欲|望。

他日日守在喻青駐唱的酒吧裏,替他擋開另一些垂涎者,示以小惠,然後自稱是他父親喻棠的朋友,送他吉他,陪他聊音樂,知道他上完初中後就沒錢再上學了,就出資讓他上學……煞費苦心,終于消除了喻青的戒心,喻青說要帶他到他父親的墓前。

那天他開車去接他時,看到喻青站在破舊的出租屋前,依舊是白色的棉襯衣,淡藍色牛仔褲,帆布鞋,懷裏抱着大束的白菊花,陽光灑下來,純白的花瓣襯得他眉眼都有點虛白。看到他來了莞爾一笑,剎那間,浮世俱靜,靈臺空明。

蘇浥心頭好似有春雨滌過,所有難奈與欲壑都被他這一笑洗淨。

萬星沉入目,一眼已相惜。

從此注定,他是他的救贖,也是他的罪孽。

愛他越深,就越是害怕他的憎惡,處心積慮地隐瞞一切,到頭來卻是更大的傷害。終于有一天,得知真相的他絕決的而去,投入別人的懷抱,被忌妒沖昏頭的他,重新拿起屠刀,然後一切終于無可挽回。

有時候真想狠狠地逼他,将他逼到絕境,會不會就看到一點點他的真心?甚至想像最初渴望的那樣,狠狠地、毫不憐惜的占有他、蹂躏他、強|暴他,反正只是讓他更恨一點,何不滿足自己的欲|望?

可到底舍不得,哪怕有一點點的可能,都還幻想着能和他回到最初,能看到他對自己露出明媚的笑臉。

他傾身吻吻喻青的眉心,脈脈地凝視了良久,喟嘆地換了首歌,張宇的《用心良苦》:我寧願看着你,睡得如此沉靜,勝過你醒時決裂般無情……

下午一點才到了豫城,随便找了家餐館吃過午飯,蘇浥只背了個旅行包就走,喻青亦步亦趨地跟着,發現越走越偏,忍不住問,“你要去哪裏?”

“回家。”

喻青環顧四周全是大山,“你家在山裏?”蘇大BOSS是個村漢?晴天霹靂啊!

蘇浥看出他的驚詫,坦然地說:“這就是我的老家,我的曾祖父、祖父、父親都葬在這山裏。”

喻青并沒有鄙視村漢的意思,平日裏見蘇浥舉止優雅紳士,仿佛偏偏貴公子,怎麽也想不到他與農村搭邊。

“怎麽進山?”

蘇浥指着隐藏在山麓裏的一線,“那有條石階,爬完就到了。”

喻青表示無力,他身體還沒有完全康複,爬了會兒就氣喘籲籲,看着蘇浥頭也不回地往上爬,賭氣地坐在石階上不動。

蘇浥沒聽到他跟上來,又回去,“為什麽不走了?”喻青扭着頭不理他。

蘇浥無奈地嘆口氣,蹲在他面前,“上面來。”

喻青趴到他背上,鼻尖萦繞着淡淡的Versace香水味,就如同他人一般,卓然超凡,內斂的低調奢華感,覺得很安心。

上次讓他這樣背着還是高三的運動會,他拿得了第一名,同學們起哄地将他抛起來,他看到站在人群外向他微笑的蘇浥。

那時候的蘇浥不如現在沉穩內斂,舉手投足間更多的是自信與潇灑,笑容也比現在多,微微彎的鳳眼湛亮迷離,薄唇現出柔軟在的弧度,有種冰澌雪融的美感。

喻青就是被那笑容惑住了,急着過去将腳扭了,蘇浥背他去醫務室。那時候他用得也是Versace,味道卻不同,是清香木質調,有幹淨神秘的感覺。

從操場去醫務室經過條柳蔭小道,陽光稀疏的從樹縫裏灑下來,将蘇浥的頭發染上層金色。他調皮的揉揉他的頭,扯下根柳枝編個花環套到他頭上。他苦笑着嗔道胡鬧,卻一直将花環戴到醫務室。

石階兩旁也有垂過來的綠枝,喻青采了幾根配上野花編成花環,遲疑了良久,輕輕地戴在他頭上,在他耳邊低哝,“別生氣了,好不好?”這樣與蘇浥僵持着,對将要做的事情沒半點幫助,他需要退一步。

蘇浥脊背僵了下,半晌無奈地喟嘆了聲。喻青知道他不生氣了,蘇浥的耳根子很軟很軟,幾句甜言蜜語就能熄滅他的怒火。

爬完石階已經是下午三四點了,喻青在巍巍群山中看到個古舊的小村落。粉牆黛瓦,飛檐漏盞,石橋清溪,竟是座古建築群。

“這就是你家?”與那些5A級的旅游景點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啊,還好沒有修公路,否則哪裏看得到這樣遺世而獨立的村落?

蘇浥指着臨湖而建的房子,“那間就是,夏天湖裏會開滿荷花,關着窗戶都可以聞到荷花的清香。前面還有個小花園,種了幾株芭蕉,一棵梨花,這時候梨花想必已經開了。”

“我們快點下去吧。”

見他猴急的樣子,蘇浥莞爾,“還要背嗎?”

“不用了。”打開背包想找紙巾給他擦擦汗,看見一套藍白相間的休閑裝,已經很舊了。以蘇浥的品味是不會買這種衣服的,為什麽特意背來?

喻青在腦海裏仔細搜索了下,才想起來好像是高二暑假,同學們準備去旅游,讓他去向蘇浥借車,蘇浥說和他一起去。臨行前他去買運動衣,他好不容易看中件卻是情侶裝,而且他的小身板,只能穿女生的,不買又挑不到更好的,于是将男生裝送給了蘇浥。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送蘇浥禮物,到現在還記得他收到禮物時的眼神,灼熱而欣喜,好似自己送得是無價之寶。

自己的那件衣服早不知丢到何處了,他卻珍而重之了收藏着。

在內心深處,他是恨蘇浥的。這個男人成就了他,也毀了他,還害死了太多無辜的人。可心是最玄妙的東西,明知他十惡不赦,仍時不時被他的深情而感動。

暮色四合時,他們終于來到村落前了,進口處立着偌大的碑坊,看起來很有些年頭了。進入村落喻青想起《桃花源記》裏的句子,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炊煙袅袅,家家戶戶門前挂着紅燈籠,窄舊的巷壁上爬着南瓜藤,可以看到大嬸從井裏打水洗菜,拄着拐的老婆婆撒稻谷喂雞,調皮的孩子們追鬧着跑過,吓得雞咯咯叫着四散飛走,等孩子們跑過了又聚到婆婆腳下,婆婆扁着嘴叫,“小鬼頭們跑慢點,大晚上的莫摔着了……”

這時刻,喻青感到心裏很靜,想就這麽坐在一邊看着人間煙火中的寂靜,在這種時刻,放縱自己靠在蘇浥的懷裏,也不覺得罪過。

“蘇浥,我喜歡這裏。”

蘇浥望着他的眼睛,誠摯地說:“你若開心,這裏便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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