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船又行了兩日,天清依然氣爽,只是似乎漸漸有了些涼意,船是一路向北,風向卻已漸漸變了,是夏去秋來。
秦江裏的魚肥美的很,秦江上跑船的誰都來網一網,魚兒不甘受縛、使勁掙紮,肉質就越發的爽嫩。
船上連捕了三日的魚,生魚腥氣、烤魚香氣、魚湯的熱氣輪番登場,充斥着整條船。
祁霄命宗盛緊閉房門卻還于事無補,魚帶着潮水的味道無孔不入,令祁霄惡心反胃,吐又吐不出來。
“宗盛!你燃的什麽香?怎麽一股子怪味?”
“沉香混了陳皮、白芨,還有些豆蔻和蘇合香。”
宗盛湊到香爐邊,細細聞了聞,味道挺好的,不怪啊。
祁霄是暈船暈的難受,脾氣越發不好。
“……去傳我令,從明日起,不準網魚!今日捕的也都扔回江裏去!”祁霄這幾日都沒怎麽進食,只覺得送來的各種食物、粥湯、果點裏都是河魚的味道,腥臭難忍,暈船說來不算是病,卻實在難受的緊,不過短短幾日,他已經瘦了不少。
“是,我這就去。”
宗盛一出門迎面就遇上白溪橋:“你別進去了,爺不舒服。”
“鬧脾氣呢?”
宗盛搖搖頭:“近日都沒好好吃口飯,喝水都吐,還是讓爺歇着吧。”
“哎……多少得逼他吃一些。
這麽下去可怎麽好。
要不去與蘇将軍說一說,今晚就能到川陽湖了,靠一靠岸,讓霄兒上岸睡一晚上踏實覺,實在不行,至少讓他下船走一走,好好吃頓飯。”
“可爺的意思是一路不停,一定要盡快趕到啓淮,不能耽擱。”
白溪橋搖頭:“別聽他的。
就沒見過這麽愛死撐的。
你去找蘇将軍說吧。
霄兒若責怪,算我的。”
宗盛想了想,點頭道:“我這就去。
對了,爺說不許再網魚了,讓船工把船上的魚都清理掉。”
“知道了,我去傳話,順便讓他們把甲板都洗刷幹淨了。”
兩人一向船頭一向船尾分頭去了。
白溪橋到船尾時,船工們正拉扯着大網準備撒下秦江,被白溪橋大聲一喝吓了一跳。
“住手!”
船工頭迎上來,諾諾問道:“白爺這是怎麽了?”
“停手停手,楚王令,即刻起不許下網捕魚了,船上的魚該吃的吃幹淨,活着的都放回江裏去。”
“這……?”
“這是楚王的命令,有什麽可這兒那兒的。
楚王前兩日許你們網魚是尊重這秦江上的傳統。
可這條船畢竟是楚王的,船上還有虎威軍,本就不比尋常商船,之前楚王準允,蘇将軍雖沒說什麽,可總不好一直這麽下去。
都趕緊收拾了吧。”
白溪橋顧及祁霄的面子,自然不會說祁霄是因為暈船聞不得魚腥臭味,便有意拿虎威軍說事了。
“是是是,白爺說的是,楚王的恩德咱們銘記于心,不敢怠慢。”
船工頭回身招呼這船工們收往回來。
船工們窩在一起收網,不免竊竊私語起來:“怎麽突然就改了?究竟為什麽不許啊?虎威軍軍将們吃得都挺開心啊。”
“哎!這是咱們該問的事嗎?白爺說的對,這船現在是官船了,不是原來的商船、不是咱們的私船,更不是漁船,哥們在秦江上讨了多少年生活了,魚還沒吃膩味啊。”
“好吧……”
白溪橋就遠遠站在船尾瞧着船工們收拾起來。
船上的時日實在太無聊,祁霄又暈船的厲害,現在連個陪他說話的人都沒有,閑的白溪橋天天躺在甲板上數空中飛鳥。
葉淮聽到了消息,見白溪橋在船尾悠閑的很,匆匆忙忙往唐绫的屋裏鑽。
“公子,楚王下令不許再捕魚了。”
青岚一驚:“是今天不許捕?還是日後也不能捕?”
“即刻起,不許捕。”
“遭了!”青岚急忙回頭看唐绫,“公子,我們才做了十個白丸。”
“今晚就能到川陽湖,有十顆白丸就夠了。”
唐绫微微蹙眉,向葉淮問道,“有沒有辦法放幾條活魚回江裏?”
葉淮點頭:“能。
楚王就是這樣吩咐的,活魚皆放生。”
唐绫松了一口氣,笑起來:“太好了。”
說話間,唐绫将桌案上一盤色若珍珠、圓潤若玉的白丸都塞進一個錦囊交給葉淮:“快去。”
白丸是以星羅衛秘法而制,遇水不化、遇火難熔,刀劍不易斷,內裏中空可藏物,轉為傳遞機密消息,顆顆宛若東珠一般大小,外頭有一層薄衣透着膠質光澤,仔細再看便與東珠、珍珠略有不同,白丸較珍珠堅硬許多,更似玉石,連摸上去觸手之感都像,尋常人難辨其玄機。
唐绫原本計劃,今夜到了川陽湖若不停靠,便讓葉淮将白丸藏在魚腹中放回秦江。
待到丘湛、景塘也依法炮制,近日捕魚這衆,會有極大機會被人捕起來,旁人不懂白丸是何物,見此似珠似玉總會想尋人問問,或許能換幾個錢。
飛魚幫在川陽湖、丘湛和景塘皆有分舵,又多有見多識廣之輩,白丸之事他們定能知曉,得來一瞧。
星羅衛的人一眼便能明白。
白丸置于特制的藥水中便會化開外衣,得其中秘密。
葉淮不多話,轉身就走。
三兩船工回到艙內,去将廚房裏滿滿兩缸活魚放了。
葉淮熱心上前幫忙,七手八腳間,葉淮不慌不忙地将十枚白丸盡數塞入魚肚,親手提着一筐魚走上了船尾的甲板,又與白溪橋狹路相逢。
船上人多,尤其虎威軍都是青壯漢子,吃得原本就多,船工們捕魚便也就更多了,兩缸活魚竟裝了五個籮筐。
白溪橋踱着步子跟到葉淮身邊,帶着兩分笑說道:“真是辛苦了呀。”
葉淮只當看不見白溪橋,還是一副不搭不理的模樣。
“葉大哥是我楚王府的人,怎好做這些粗活呢?”白溪橋喊葉淮大哥,令葉淮終于有了些反應瞟來一眼,但從樣貌上來看,葉淮和白溪橋二人皆是約莫二十出頭的樣子,很難瞧出誰更年長來。
白溪橋是故意讨嫌,又不想讓葉淮造成被欺辱的假象,畢竟欺負人這件事情,白溪橋以為一定要動起手來見真章才光明正大。
而白溪橋已經“欺負”過葉淮一次了,二人戰了個不分伯仲,因為宗盛的幫忙,葉淮被重傷。
白溪橋一直想再尋個機會,一較高下。
船工也聽見了白溪橋喊葉淮大哥,當真以為葉淮是王府裏重要的人,也是楚王的親随,只是船上房間有限才不得不與他們擠在一處。
現在曉得了,忙要從葉淮手裏搶過籮筐去。
“瞧我們這沒眼力勁的,怎好讓葉大哥親自動手。
葉大哥放着我們來!”
葉淮瞪了白溪橋一眼,道:“無礙,我不過是個車夫,我來吧。”
說罷,葉淮雙臂使勁将籮筐擡起幾分,快步走到船尾,一擡手就舉起籮筐,将活魚都投入秦江裏。
船工們突然見葉淮這般神力,他們三人才能舉起來籮筐,他就這樣輕而易舉,心裏震動,更肯定了這樣的人不肯能只是車夫!必然是楚王要重用的人。
或許是他出身不大好,才尚不能跟随楚王左右。
俗話說,英雄不問出處,葉淮将來定是要出人頭地的。
葉淮可不知道一衆船工突然就因為一筐活魚,在心裏默默拿他當了英雄。
他毫不知情地又接過另一筐,又十分輕松地舉起、傾倒。
白溪橋将葉淮瞧在眼裏,心裏莫名生出些別扭的感覺,似乎又什麽地方不太對勁,仔細想了又想,白溪橋臉上的淺淺笑意已蕩然無存,他旋身往船艙裏回去。
回到祁霄房間,宗盛已經回來了。
白溪橋開口便問:“蘇将軍同意了嗎?”
宗盛點頭:“嗯,但是不能過夜,船也不能靠岸。
到了川陽湖,放只小舟下去,将爺送上岸,只能待兩個時辰。
吃頓飯就得回船上。”
白溪橋頓時火氣就要上頭:“這個蘇勤!兩個時辰也太少了!還不待霄兒好好吃晚飯,一上船可不又得全吐出來?!不行,我去與他說!”
“師兄!”祁霄的聲音從裏屋傳出來,白溪橋頓頓了腳步,還是要往外走,又聽祁霄大呵一聲,“白溪橋!”
白溪橋扭頭直沖裏屋:“臭小子喊師兄作甚!”
祁霄靠坐在床頭,看着白溪橋嘆氣:“師兄,能讓我下船兩個時辰已經很多了。
我本是不願的……”
“你怎的?要将師兄的好心當驢肝肺?!”
“……不敢。”
“那還行,否則我替師父揍你。”
“下船兩個時辰,是蘇勤最大的妥協,也是我最大的妥協。”
白溪橋知道扭不過祁霄,他肯下船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只能見好就收:“我與宗盛陪你。”
祁霄點點頭。
“哦對了,還有件事。”
“什麽?”
“方才,我在船尾看見葉淮去放魚了。”
“放魚?”
白溪橋點頭:“我說不好是為什麽,心裏總覺得奇奇怪怪的。”
祁霄思慮片刻,問道:“……他,很在意那些魚?”
白溪橋一聽祁霄這話,猛然一拍掌:“對!對!就是這個!他在意那些魚!雖說這幾日他常與船工在一處,時不時地幫一下,卻一直對所有人都很疏離,即便幫也不曾這般積極。
況且,葉淮極不喜我們,倘若遇上定是扭頭疾步離開的,可方才,我就在船尾,他沒有找借口離開,而是親自放魚。”
“雖然是猜測,但是我信師兄的直覺,那魚裏一定有什麽古怪。”
“我去撈回來?”
祁霄搖頭:“不必了。
靜觀其變吧。
我們現在真真切切地在一條船上,他們不可能自己鑿船,就害不到我們,再者也沒理由害我。
不論唐绫想做的是什麽,想傳遞什麽樣的消息,既然有去,必然有回,咱們等着就是。”
作者有話說:
關于葉淮-沒想好;
關于白溪橋-沒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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