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最重的劍

最重的劍

與此同時，幾乎和接人大巴同樣時間從《昆侖劍》劇組拍攝地駛入機場的，還有一輛豪華加長版房車。

房車裏坐着的，就是一個人享有葫蘆娃般七名替身配備的電影女主，紀珊珊。

她的經紀人田昊磊正深吸着氣，努力放柔聲音勸道：“珊珊，莫導是最讨厭明星請假軋戲的，更別提你這還是為了參加什麽公司年會從劇組請假……”

“你這樣得罪莫導，咱們為了從電視劇圈往電影圈擠的努力，可就都白費了！”

紀珊珊靠在真皮座椅上，正敷着面膜閉目養神。

她打了個呵欠，舔了舔唇，連眼皮都懶得睜開，對自己的經紀人說話更是毫不客氣，直接回道：“我能擠進電影圈，靠的是你努的力嗎？”

“難道不是小鄭總把我保送進這電影的？”

“是陪小鄭總參加公司年會要緊，還是在這個破雪山裏熬着重要，你分不清嗎？”

田昊磊被嗆得臉色都鐵青了，自從紀珊珊不知道什麽時候背着他搭上了小鄭總這條線，對經紀人的态度是越來越無禮了。

早年素人剛進圈時期面對經紀人言聽計從的小綿羊狀态，真是再也見不到了。

奈何此一時，彼一時。

如今的田昊磊只能咬着牙，壓着氣，繼續懷柔地商量道：“三天，最多請三天假好吧！”

“今天你頭等艙回去，好好休息睡一晚，明天你陪小鄭總參加他的公司年會，後天上午最早的航班你飛回來。”

“算上飛機登機落地的時間，開車回雪山的時間，咱們到劇組，差不多正好能趕上夜戲。”

“你一直用替身拍戲，莫導已經很不高興了，咱們能力有限拍不了打戲，但是姿态總得做出來吧？”

“起碼還是應該在劇組待着吧？”

紀珊珊沒忍住，又打了個呵欠，煩躁地抱怨道：“莫導就特麽有病，棚裏拍綠幕就算了，非要來雪山實景拍！”

“行了，你別說了，年底之前我都不打算回雪山了。”

“除了陪小鄭總參加他們公司的年會，年底各種慈善晚宴、頒獎禮、跨年活動多着呢，我有這閑工夫跟雪山待着浪費時間？”

一聽藝人打算年前都不回劇組了，田昊磊臉都綠了，幾乎從牙縫裏擠出話來問道：“你……你總不能真的讓替身給你拍完整個片子吧？”

紀珊珊撐着腦袋，不甚在意地回答道：“讓他們先拍呗。替身實在拍不了的正臉鏡頭，再留下來。”

“最後集中找個幾天，我回來補拍正臉鏡頭就是了。”

田昊磊頓時頭都大了，他掰着手指數道：“這電影裏，莫導不比你大牌？人家知名大導，能讓你這樣霍霍他的心頭肉武俠片？”

“時澈不比你大牌？他提前三個月進組特訓，每天練劍練到半夜，到現在打戲都是自己上陣，沒用替身，也從不請假外出。”

聽經紀人這麽說，紀珊珊微微一哂，輕飄飄地應道：“是啊，他們都比我大牌，但是那又怎麽樣呢？”

“誰讓莫導就是愛武俠呢？就是想拍昆侖劍呢？誰讓昆侖劍的版權在小鄭總手裏呢？”

“行了，你不用多管我的行程了。”紀珊珊明顯已經精神不濟，連天的呵欠打得整個人都淚花閃爍，打得說話聲音都含糊了，“大不了我回去和小鄭總說一聲，到時候追加投資，讓他們給電影找個更好的後期特效。”

呵欠終于打完了，紀珊珊豎起三根手指頭，吩咐道：“今天不是給我招新武替麽，你呢，給我留在劇組壓陣就行了，盯着點，招幾個人夠老實的，身手夠利落的，把打戲鏡頭拍得漂亮點。”

“還有，你給劇組說清楚了，對武替，我有三個要求。”

“第一，替身本人必須簽保密協議，不準對外公開說是我的武替，博眼球。”

“第二，劇組的工作人員也都得簽保密協議，不準接受采訪，不準強調我的打戲是替身拍的。”

“第三，替身拿錢就行了，不準把她們的名字放進電影片尾的演職員表名單裏。”

聽完這幾個要求，田昊磊拿起自己的手機，比劃道：“這我怎麽讓劇組保證？”

“現在這年頭誰都有手機，偷偷拿着一拍，到時候往視頻網站上一放，我怎麽保證？”

提前定的鬧鐘正好響起，紀珊珊擡手揭了臉上的面膜，實在沒忍住，順手用力撓了撓發癢的下巴，又狠狠吸了下鼻子，對于話多的田昊磊，一下子就煩了。

“你是經紀人還是我是經紀人？你問我！？”

“田昊磊，我跟你說清楚，也就是我出道就和你合作，這些年習慣了，才沒換掉你。”

“我現在的影視商務資源也不指望你！要是連這點公關你都搞不定，你就直說，我讓小鄭總給我換個經紀人！”

一直在不停舔唇的她把手裏的面膜一把甩進垃圾桶裏，拿起桌上的保溫杯，仰頭一倒……

發現杯子裏的水已經喝完了！

紀珊珊頓時暴躁起來，一下子把保溫杯沖着助理砸了出去，怒道：“我說了幾次了！我的保溫杯裏必須随時有溫水！”

縮在房車裏假裝鹌鹑的助理趕緊撿起保溫杯，去補水，只是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偷偷嘀咕着：“明明上車前才倒滿的……”

終于喝夠水的紀珊珊，戴上寬帽檐，大口罩，厚圍巾，黑墨鏡，全副武裝地下了房車，進了機場貴賓室。

背着大號登山包的簡淮寧，也是如此帽子、口罩、圍巾、墨鏡，全副武裝地出了機場，上了接替身的大巴車。

她倒是想輕裝出行，奈何挂着明星這個身份，不裹成一顆粽子，就休想在公衆場合獲得清靜。

大巴車裏已經坐了不少前來面試的替身了，大家看着剛上車的簡淮寧，都有些奇怪。

有人正好坐在劇務旁邊，之前也合作過別的片子，比較熟，便好奇地探頭去看劇務手上的面試名單，小聲問道：“這是誰呀？”

明明是來面試替身的，卻把自己整得跟大明星怕有人偷拍似的，至于嗎？

劇務沒吱聲，但把自己手上的接機名單傾斜過去，用食指在“簡淮寧”三個字的下方輕輕劃了一下。

“卧槽！”這人沒忍住，出聲驚嘆道，“簡淮寧！？”

感情還真是個明星？

不少來面試替身的人都聽到了，紛紛回頭，追着簡淮寧的身影打量，現代人絕不離身的手機也都滑開了——黑熱搜的遺跡還熱乎着呢。

大家忍不住開始交頭接耳，現場吃瓜，有的已經開始播放起當事人的各種視頻了……

結果發現手機音量沒調好，直接開始大聲公放尴尬現場！

趕緊瘋狂長按，希望盡快消音……

簡淮寧在衆人打量的火熱視線裏，竊竊私語的小聲議論中，身姿筆挺，無動于衷，選了個暫時沒有同座的座位坐下。

站如松，坐如鐘。

在吃瓜群衆的眼裏，這不愧是碰瓷大流量的小明星啊，心态素質真是好，穩穩的！

但也愣是沒有一個人敢坐到簡淮寧的身邊去，現場當面詢問昨天的紅毯八卦的。

總覺得……這小明星的氣場，和手機視頻裏看起來……不大對勁。

害怕.jpg

大巴車漸漸坐滿了，每個面試者都在嘀咕着偷看着一人獨坐的簡淮寧，最後一個替身面試者終于上車了。

劇務收起手裏的接機名單，和司機說道：“人齊了，開車吧。”

簡淮寧原本一直在着迷地凝視窗外的飛機起降。

旁人的八卦議論，着實不如大飛機更能吸引她身為一個古人的目光。

她原本正感嘆着呢，騎兵千裏奔襲，一人三騎互換，日夜不停，熬死人，跑死馬，都比不上這鐵家夥振翅一飛啊。

太神奇了，這才多久，她居然就到了西北雪山附近了！

直到發覺大巴車緩緩啓動，她的目光才轉回車內，然後發現，這最後一個上車的面試者，還猶猶豫豫地在過道裏站着呢。

這居然是個孩子。

身高頂多一米四，皮膚黝黑，相貌樸實，正怯生生地望着她身邊這最後一個空位，愣是不敢過來坐。

簡淮寧擡手摘下墨鏡，沖小女孩招了招手，溫聲道：“過來吧。”

小女孩受到了鼓舞，過來在簡淮寧身旁坐下來，禮貌地悄悄說道：“謝謝姐姐。”

大概是因為普通話不标準，她說話的聲音壓得極低，生怕別人聽到。

簡淮寧有些意外，這不是應征武替嗎？古代便是戰時強制抽丁，也不會征召年紀這麽小的孩子，便問道：“你多大了？”

小女孩頓時心虛了，磕磕巴巴地更小聲回答道：“十……十六了。”

堂哥叮囑過，在外頭，要是有人問她，她就得說自己十六了。

“十六？”簡淮寧擰眉反問道，她遇到過不少因為各種狀況謊報年齡的征丁，表示并不相信小女孩的回答。

小女孩慌亂地躲開了簡淮寧的目光，低下了腦袋，埋着頭，小小聲地應道：“嗯……”

算了，簡淮寧也不逼她，只是問道：“你會武術？”

不再被追問年齡的小女孩松了口氣，這個問題她可以老實回答漂亮的大姐姐了：“不會，但是我四歲開始學雜技。”

“上周雜技團倒閉了，我有個堂哥被人介紹去當群演，他說當武替比表演雜技賺得多，童星武替賺得更多，正好這裏缺人，讓我來面試。”

簡淮寧看着小小年紀就已經皮膚粗糙、關節粗大的孩子，不再追問什麽了。

她從登山包裏摸出來一大板巧克力，遞了過去。

聽說是去雪山拍外景，簡将軍背了不少補給，現代各種能量棒巧克力牛肉幹，尤其是能放好幾年的軍用罐頭，令她大開眼界，感慨萬千，臨出門時，下單叫外賣買了好幾箱。

當時小助理眼睛都直了，一邊拆包裹，一邊神神叨叨地在數卡路裏。

然後眼睛更加發直地看着藝人輕輕松松背起了一個塞滿物資的110L登山包。

明星會在意的卡路裏，長期習武消耗巨大的簡淮寧不在意，從小練雜技的小女孩也不在意。

她高興地接過巧克力，覺得漂亮大姐姐似乎并不像她外表看起來那麽冷，忍不住自我介紹道：“姐姐，我叫李春苗，家裏人都喊我苗苗。”

然後漂亮大姐姐沖她笑了笑，和她說：“我叫簡淮寧。”

苦練雜技、無心關注娛樂圈熱搜、一心擔憂團裏倒閉怎麽生活的李春苗，大概是這個大巴車上，唯一一個相信簡淮寧是真的來面試武替的人。

接機的劇務不信。

其他的面試者不信。

《昆侖劍》女主的經紀人，更是絕對絕對絕對地不信。

田昊磊送完機，一回到雪山外景拍攝地，就跑去找武術指導，想看看紀珊珊的武替招得怎麽樣了。

然後他瞪鼓了眼珠子，不可置信地盯着面試名單裏面的簡淮寧，質問道：“怎麽會有她！誰推薦過來的！”

武術指導瞥了眼名單，回道：“上面不是寫了麽，選角工作室的選角導演推薦過來的。”

田昊磊摔了紙，強烈抗議道：“她簡淮寧要不是來蹭熱度的，我把腦袋割下來給劇組當球踢！”

“昨兒個大流量熱搜CP走紅毯，她碰瓷都不帶猶豫的！”

“到時候怎麽着？咱們這頭昆侖劍一上映，她那頭肯定通稿往外鋪！說紀珊珊的武替是她！”

“她連個武術功底都沒有！就會跳個舞！怎麽能把這種人放進面試名單裏！太不專業了！”

“楊導你不能推薦個你們業內的專業人士過來嗎？”

武術指導的意見也很大，不過是沖着田昊磊和紀珊珊意見大，他涼涼地回道：“你以為一米七二的女性武替很好找嗎？”

“我們武行業內，一米七以上的女性，開機前你們已經全面試過了。”

“這個嫌背影太厚，腰不夠細，那個嫌肩膀太寬，胳膊太粗，顯不出紀珊珊打戲的仙氣。”

“就你們勉強通過的那三個，拍了半個月，全傷了！”

“現在再臨時找人，哪那麽容易？別人有真本事的，早進組了！別人不吃飯的嗎？空着檔期等你？”

“要麽你讓紀珊珊自己來打，要麽你們就只能挑舞蹈功底的武替。”

至于簡淮寧，武術指導也不認為這個小明星是認真要來當替身的。

但他并不操心，只是說道：“她要是面試不合格，也當不成你們紀珊珊的武替。”

“你以為莫導願意讓人随便糊弄他的電影嗎？”

田昊磊一陣心塞，認為事情并不像武術指導想得那麽簡單。

面試刷下去就行？

萬一到時候，簡淮寧面試被刷下去了，回頭發個片場被紀珊珊霸淩排擠，所以才落選的通稿呢？

田昊磊拿着那張武替的面試名單，回房間去刷了通手機，一一搜索，發現真不太妙。

真跳舞跳到專業大師級別的，誰能随時來給別人當武替啊？

那在這群替身面試人名單裏，簡淮寧到底是經紀公司悉心培訓過的，還參加過舞蹈綜藝，真就降維打擊。

論身高，她和紀珊珊一般高，都是一米七二。

論身形，能和為了上鏡長期節食減肥女明星pk的，那只有另一個為了上鏡長期節食減肥的女明星……

想來想去，田昊磊覺得最保險的，就是讓簡淮寧的面試徹徹底底地搞砸。

萬萬不能讓她和其他人平等競技，自由發揮。

田昊磊琢磨着，雪山寒冷，這武俠片夜戲又多，喝酒禦寒，抽煙提神，都算是劇組大多數人的日常了。

他從房裏選了瓶醬香陳釀，挑了條高檔香煙，敲開了以前在另一個劇裏有過合作的武替房間。

田昊磊把袋子遞過去，親熱地摟住對方的肩膀，寒暄道：“小彭，晚上是你負責和面試的武替過招是吧？”

武替小彭接過袋子，低頭一看，語氣也熱絡了起來：“田哥，怎麽這麽客氣？您放心，我肯定好好給我們珊珊姐選武替啊！”

“那倒不是。”田昊磊趕緊帶上門，低聲解釋道，“來面試的人裏吧……”

……

傍晚時分，接機的大巴把一整車的人拉到劇組臨時搭建的大棚前，才緩緩停下。

面試的人下車進棚，先是有個姑娘抱着一大摞一模一樣的紅色衣裙過來，說道：“一米七以上，面試女主替身的，過來領裙子。”

“穿好之後去架子上拿件軍大衣，天氣太冷了，一會兒面試的時候再脫掉，穿紅裙面試。”

“面試其他角色的，先排隊等着，一個一個來。”

等到所有人都換好衣服，身着同款的紅裙，身披同款的軍綠色大襖子，遠遠看去，仿佛一大堆複制人在聚會時，有個身材魁梧的年輕男性，推着裝滿道具假劍的小推車過來了。

啪。

啪。

啪。

一人面前丢了一把。

他邊丢邊通知道：“一會兒面試有套招對打，一人一把劍，別弄亂了啊！”

發下來的道具劍看起來都是假的，排在前頭的幾個人撿起來拿在手裏舞，質感輕飄飄的，跟拿着塑料片也差不多。

畢竟劍要是舞不動的話，就不夠仙氣了嘛。

魁梧漢子走到簡淮寧面前，小推車上砰的一聲，推下來一柄劍。

別的劍落地是……清脆的“啪~”

這柄劍落地是……厚重的“砰！”

簡淮寧沒有立刻彎腰去撿，但是下車後一直像是小跟班小尾巴般粘着她的李春苗彎腰去撿了。

小女孩單手一提，居然還沒提起來。

“怎麽這麽重！”李春苗咋舌，這哪裏是塑料劍，這起碼得是好幾十斤重的鐵劍吧？

拿了田昊磊的煙酒，發兵器的小彭，給簡淮寧發了一柄目前劇組裏最重的道具劍。

這電影裏有個重劍門派，道具組備了不少重劍，各種份量的都有。

當然拍攝時也不用這四十斤的真“重劍”，這柄劍是用來拍攝兩劍相撞近景特寫，還有錄制金屬撞擊聲用的。

夠份量，才夠厚重，才夠真實。

至于簡淮寧舞不舞得動？

誰也不認為簡淮寧能舞得動這柄劍。

但那不是……舞不動，就最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