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技驚四座

技驚四座

身為成名多年的大導演，莫導知道，簡淮寧這個已經拍過劇的小明星自告奮勇地來面試武替，大概率是借此機會，到他面前來露臉的。

他見過太多太多這樣做的人，影視城的群衆演員裏，并不是每個人都甘願拿那麽點錢糊口的。

許多都是自覺好看有靈氣，做着有朝一日能被伯樂看中，一飛沖天的美夢。

莫導也知道簡淮寧昨天在紅毯上碰瓷了兩個大流量主演。

但是現在，他看着簡淮寧的身手！劍法！氣質！

莫導表示，他！不！在！乎！

只要簡淮寧她是有真本事的，只要簡淮寧她能把打戲拍得漂亮……

那些與她本人完全不符的人設包裝也好，碰瓷大流量的蹭熱度行徑也罷，他什麽都不在乎！

莫導高興地搓着手掌，覺得這夜裏的大雪山真是一點兒也不冷了，自己這心裏呼呼往外冒熱氣，笑眯眯地朝簡淮寧招手道：“淮寧啊……”

他話還沒說完，田昊磊就抱着一整晚都沒送出去的熱姜茶保溫杯蹭過來了，意有所指地委婉提醒道：“莫導啊，珊珊請假也是實在沒辦法。”

“不過您放心，她這回過去，也是和小鄭總正好交待一下咱們這電影的拍攝進度嘛！”

“您知道的，小鄭總他買下昆侖劍版權，也是因為他特別喜歡，把這電影看得很重呢！”

莫導的臉，一下子就垮下來了。

他是已成名的大導演，沒錯。

他是不在乎明星小小的道德瑕疵，也沒錯。

唯二能束縛他的……除了資本，自然就是法律了。

當然，這電影有他的執導，還有時澈的出演，即使小鄭總發脾氣撤資，他也能馬上找到其他投資商填窟窿。

可麻煩在于，他繞不過版權問題……

而紀珊珊必須出演女主角，就是小鄭總提供《昆侖劍》版權的附帶條件。

這些都是簽在合同裏的，怎麽都繞不過去，更不是簡簡單單的毀約賠錢就能解決的。

他能賠錢毀了紀珊珊的女主片約，小鄭總立馬就能回收《昆侖劍》的版權，還能起訴，那整個已開機的劇組，大幾百號人，在這裏喝西北風啊？

一看莫導沉默不語了，田昊磊趕緊趁熱打鐵。

他不僅不能讓簡淮寧頂了紀珊珊的女主演位置，他也不想讓簡淮寧來當紀珊珊的武替！

田昊磊沖着那柄分明是他暗地裏欽點的沉甸甸的重劍比劃，努力找茬道：“您看，咱們這電影女主，演的畢竟是昆侖劍派的小師妹。”

“她的劍法應該是那種輕盈的，仙氣飄飄的！身輕如燕的！”

“淮寧的力氣确實是大，但女主又不是重劍門派的啊！走的也不是剛猛威武的路數啊！”

正在沉吟的莫導還沒接話呢，武術指導楊宏宇摩拳擦掌地，忍不住了。

剛剛手下的武替彭瀚明晃晃地拿重劍“欺負”“挑釁”簡淮寧，楊宏宇也沒吱聲，等于是默許了。

因為之前他也以為，簡淮寧就是個蹭熱度的小明星。

那女主演的經紀人感受到危機，想要打壓她，也是很正常的。

娛樂圈就是個跟紅頂白、趨炎附勢的名利場，劇組裏亂七八糟的事情多着呢，犯不着由他出頭去阻止。

但這會兒看着簡淮寧用重劍把彭瀚一頓爆錘，确實是真有實力，真有兩把刷子，武指楊宏宇的态度也瞬間好轉起來。

當然，他的手也癢起來。

楊宏宇接了田昊磊的話，應道：“是，女主用的不是重劍，是輕劍，身法特點比較輕盈。”

然後他又好奇追問道：“簡淮寧你師承何處？”

剛才看她出劍招式，絕對的行家裏手，說是身經百戰也不為過。

這不可能是自己在家裏跟着網絡視頻就能比劃出來的野路子。

但一時半會的，楊宏宇也想不出哪個圈內高手是這樣的特點，能教出這樣的徒弟。

對此疑問，簡淮寧給出了和紅毯碰瓷一樣的回答：“師承無可奉告。”

雖然簡淮寧的答案很不客氣，一副什麽都不解釋的模樣，但楊宏宇也沒惱火。

不願意交待師承也沒關系，只要能和他來兩招。

楊宏宇熱切地提議道：“用輕劍來和我切磋兩把？”

只要別總問些她不能回答的問題，對于打架，簡淮寧來者不拒，爽快利落地答應道：“行。”

見簡淮寧痛快應了，楊宏宇伸手，從身邊放滿了道具劍的兵器架上，取出兩把一模一樣的輕劍。

自己用一把，另一把朝着簡淮寧的方向抛了過去。

他持劍執禮，非常武俠片江湖氣地抱拳拱手，朗聲道：“在下楊宏宇，師承家父，自幼習武。”

然後他以被重劍砸到撲地不起的彭瀚為前車之鑒，先劃下了比武的界限：“切磋請教，點到為止。”

簡淮寧單手抄過輕劍，握在手中，挽了個劍花以作回應，颔首道：“請。”

兩人身形一動，剛剛找茬挑刺嫌棄簡淮寧劍術過于“剛猛威武”的田昊磊，只能把自己之前說過的話，全都吃回去了。

楊宏宇能打，田昊磊當然知道，不然怎麽能當武俠片的動作指導呢？

人家那可是家學淵源，從小在父親手底下苦練出來的。

這部片子裏，重頭戲的昆侖劍法，從起勢到收招，從步法到身法，都是楊宏宇一手設計的。

但田昊磊也沒見過楊宏宇真動手。

畢竟電影拍攝，那都是提前練好的套路。

這邊當頭一劍劈下，那邊便漂亮地後彎下腰躲過，那邊窩心一腳用力踹過來，這邊就配合地整個人橫飛出去……

不知道得慢動作預演過多少回，找過多少角度，才能真正開始拍。

拍了也得留着力，不能真使勁打用力踹。

但現在……

各持一把輕劍的楊宏宇和簡淮寧，何止是輕盈迅捷……

兩人手中三尺劍鋒你來我往，挑、刺、劈、點、抹……

幾乎要在雪地上晃出殘影！

過招速度之快，沒練過的普通人，眼睛都追不上了！

倒是撲街的武替彭瀚，還能隐約從楊宏宇大開大合的招式中，看到自己在這部電影裏苦練過不少次的昆侖劍套路。

咦，這是楊指設計的劍招“白蛇吐信”！

啊，被簡淮寧平劍直出，動作極快地刺擊胸腹要害，便破開了。

喲，楊指漂亮的一招随身轉大回環，幾乎旋出了虛影！

啊！簡淮寧飛身騰躍，要從上空直刺楊指的頭部了！

……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劍鋒相擊之聲不絕于耳，過招令人眼花缭亂，目不暇接。

現場明明工作人員加上群演替身，人數破百，卻愣是安靜地像荒無人煙一般。

直到楊宏宇主動收劍，往後大撤退了一步，喘着粗氣道了一聲“佩服”，大家才回過神來。

年輕的場記正好站在攝像機監視器旁邊，她擡手使勁揉了揉熬得通紅的眼睛，盯着鏡頭，喃喃地道：“哇，這也是我們能直接免費看的嗎？這比買票進電影院看做了後期的成片還帶勁！”

莫導和楊指合作過不止一次動作片，他将自己詢問的目光投向這位信賴的搭檔。

楊宏宇笑着搖了搖頭，坦白道：“我打不贏她。她确實是在切磋，點到為止，讓着我呢。”

楊指不由自省道，自己現在為了這份電影行當的工作，真的是精于設計鏡頭裏更好看更漂亮的招式，但是疏于對練了。

畢竟天天大夜戲，還要管着一大幫子人的飯碗，勞心勞力。

再沒法像小時候一樣，過着只用在家聞雞起舞，一練練一天的生活了。

但楊指又有點費解地看向簡淮寧。

如今大家習武多為強身健體，就是專業參賽的運動員，比武術套路也好，比武術散手也罷……

哪有簡淮寧這樣的？

她的劍術沒什麽套路，有的是一種統一的風格。

她根本就不是以“好看”又或者“表演”為目的，是以最有效率的殺傷為目的……

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挾帶着殺氣，在往敵人薄弱的致命之處攻擊。

換句話說……她每次出劍，都是為了殺人……

這樣子的出劍習慣，是怎麽能練出來的？這就有點兒費對手了吧？法制社會啊！

楊宏宇奇怪地看向簡淮寧，問道：“你習武多久了？”

此刻算是坐了一天飛機加大巴之後，終于松了松筋骨的簡淮寧，對這位陪練大叔的印象還不錯，但……

依然不能如實回答。

簡淮寧第三次應道：“無可奉告。”

行吧，看來是什麽也不肯透露了，楊指導無奈地笑笑，對莫導說道：“手法、眼法、身法、步法、劍法，都是一流的。”

“說是最頂尖的也不為過。”

“我看咱也不用繼續面試女主武替了，不可能會有比她更厲害的了。”

“就她吧。”

莫導憂愁地看了回去，真是的，他猶豫的是這個嗎？

他當然知道不會有比她更好的替身了啊！

他認為也沒有比她更好的女主了啊！

莫導嘆了口氣，他認為簡淮寧是在借此面試機會，來他跟前露臉的，不是真心來給女主當替身的。

他确實也認為，簡淮寧更适合出演這部電影的女主。

可他受限于合同法版權法啊！

《昆侖劍》已經開機了，開弓沒有回頭箭。

要不然和她私下商量商量，她這部電影給紀珊珊當回武替，自己下次給她量身定做一部武俠片！

這主意好，這身手，他不拍個過瘾，絕不能落到其他導演手裏去！

莫導在苦思冥想怎麽勸簡淮寧留下來好好做這個女主武替，田昊磊還在垂死掙紮。

他堅決拒絕道：“我看不合适，不合适。”

“淮寧這身手是好，但是她就只拍過一部古裝劇吧，根本就沒有吊威亞的經驗。”

“我看還是選個有舞蹈功底，也吊過威亞的替身比較好，直接就能上。”

“不然還得教她吊威亞，這挺浪費時間的，咱拍電影的，多浪費一天，那燒的都是投資人的錢哪！”

田昊磊言必提投資人，是在希望各位主創能掂量掂量，他背後資本的力量。

結果楊指導接話道：“這不成問題，我看以簡淮寧的身手，學得會很快的。”

“只要找到空中發力的感覺，找到平衡點就行了。”

壓根沒想過“篡位當女主”·一心一意當武替·覺得武俠片劇組挺有意思挺好玩·陪打對練也夠多·還挺想留下來的簡淮寧主動搭腔了：“我不需要吊威亞啊？”

楊指導：啊？

莫導演：啊啊？

田昊磊：啊啊啊？

簡淮寧仰頭，看了眼雪山北坡僅僅高達三四十米的崖壁，給他們示範了一下，什麽叫做不需要吊威亞。

長劍出鞘，劍尖在崖底山石的高點上一刺，簡淮寧借力飛身而上，整個人便猶如振翅起飛的輕燕一般，直沖雲霄。

腳尖在挂滿凍霜的樹梢間輕輕一躍，劍鞘在鋪着冷雪的嶙峋山石間斜斜一戳，整片懸崖峭壁上，任何一塊凸起，都能成為她扶搖而上的支點。

哪怕什麽都沒有，她還能用手中冷鐵，往崖壁間用力一刺，自己為自己制造支點。

三四十米，也不過就是十層樓高而已。

頃刻之間，簡淮寧已經在衆人驚呼仰頭的視線中，攀上了雪山崖壁之巅。

剛剛她旁觀等待了一夜，覺得電影拍攝現場的效率着實不怎麽高。

一個鏡頭，光是鋪滑軌，拉威亞，調整高度，速度，角度，就幾乎能耗去好幾個小時。

所以，如果是想節約時間，想省錢，選她當武替不是正好嗎？

她幾乎能算是這片崖壁上的自由人，需要去哪裏，和她說一聲就行了。

幾個小時的觀摩時間，已經足夠簡淮寧看穿、熟悉，并使出那些專為電影鏡頭設計的精巧劍招了。

莫導耗費了一整個大夜戲的精力，拿着喇叭咆哮指揮喊啞嗓子的調度，才拍攝出來的重點高光鏡頭，不足一息的時間，就被簡淮寧完美複刻了。

她身姿筆挺地站在灑滿清輝的雪山之巅，以和剛才浴血奮戰寧折不彎的少年劍客一模一樣一往無前的氣勢，持劍縱身躍下。

烏黑的長發，火紅的衣裙，在皚皚白雪間翻飛。

狹長的劍身映照着清冷的月光。

身輕如燕的簡淮寧猶如蜻蜓點水般，在雪山崖壁的奇石松柏間穿梭掠過。

夜走三關、抱月探海、崩山穿空……招招昆侖劍法傾瀉而出，似行雲流水，挑動漫山冷雪。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美極了。

力量與輕盈，此刻在她身上融為一體。

直至簡淮寧飄飄落地，漫山樹梢被她劍尖挑起的凍霜雪霧都還洋洋灑灑，滿天飛舞，尚未落下。

莫導倒吸一口冷氣，瞪着手中只有一柄劍的簡淮寧，眼睛都要跟餓狼似的瞪綠了。

艹！大導演瞠目結舌，忍不住罵了句髒話！

這特麽才是拍武俠片的至高境界啊！

雪山之巅，一鏡到底。

不用特效，不用威亞。

仗劍走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