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末日如願而至

原來,結婚之後,尹國偉苗秀英夫婦一直沒有孩子,最終,尹國偉提出抱養一個孩子。

在那之前,苗秀英因為沒有懷孕的能力,吃了很多藥受了很多苦,別人的歧視公婆的嫌棄,在婚後長達幾年的時間裏,如影随形,折磨了她很多年。

所有的辦法都試了,還是沒能如願。

最後決定去抱養別家的孩子。

那時候,基本沒有不要男孩的,被人送養的都是女孩。

尹淺,就是那個被抱來的。

嚴格來說,她跟父母親都沒有血緣關系。

尹淺漸漸長大,苗秀英也認命了,就算公婆沒有再和家裏來往過一次,就算頂着壓力獨自擔起養活孩子的一生,就算老公明目張膽住在小三家裏。

是的,兩人簽的協議,就是這個。

尹國偉對老婆說,你生不出孩子,我們尹家的香火不能斷,所以我出去找女人也是應該的,萬一生出一兒半女的,好歹也是我自己的血脈。

協議匪夷所思,但那個年代,沒有兒子就是沒有底氣,苗秀英捏着鼻子認了。

這也是為什麽,尹國偉居然能光明正大地住在小三家裏。

苗秀英自己養尹淺到十幾歲,就在尹淺快要中考前,她見到了一張化驗結果。

當年,因為沒孩子,尹國偉曾經帶着她去大醫院檢查過,當時的結果顯示,女方的确沒有生育能力。

但苗秀英并不知道,丈夫曾經背着自己,也檢查過。

這個結果本來是被尹國偉藏在櫃頂上的一個相框裏的,但那天苗秀英打掃衛生,不小心把相框打破了,這張化驗單就嘲笑似的,飄到了她的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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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盯着看了半天,數字沒看懂,但“不育”兩個字,她是徹底看懂了。

十幾年,苗秀英忍氣吞聲。

鄰居親戚朋友,全都對她的遭遇表示同情。但同時,也隐約有着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公婆更是把臉直接給她甩地上,包括但不限于各種難聽的諷刺。

這是只存在在那個時代的羞辱。

苗秀英背了十幾年。

一夜之間,滿腦子都是對自己的嘲笑,對丈夫的痛恨,對這個世界的控訴。

丈夫一直都利用自己對他的愧疚感,在外尋花問柳的時候還可以埋怨她是不下蛋的母雞。大概以沒有孩子為餌,釣了不少以為有了孩子就能上位的女人。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卑劣的小人。

苗秀英覺得這麽多年自己活的好像一個笑話。

她想不通,跳樓自盡。

但是直到她死,尹國偉都不知道她是因這張化驗單而死。

他早把這個單子忘了個一幹二淨。

如果只是有父親的化驗單,尹淺是絕對聯想不到母親的死因的。

但協議和單子放在一起,拼湊出來的是,一個和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系,逼死自己的養母,還拿着母親的房款到處賭博的無恥之徒。

尹淺在那個時候,對男性的厭惡,上升到了性別。

厭惡到僅僅是并肩走在一起,她都會惡心的程度。

尹淺恍恍惚惚地走回家裏,想和父親對質。

但是父親在聽她講完之後,不僅沒有悔過,還滿不在乎地說:“你個白眼狼,你現在吃的是誰的飯,住的是誰的家,要不是因為你,我早就找新媳婦了。”

那時候的尹淺,已經非常聰明,她知道,尹國偉之所以還養着她,是因為她快成年了。一旦成年,就能開始賺錢,尹國偉等于白撿一個提款機養老。

怎能讓他得逞?

尹淺一夜之間,知曉了自己的身世,還挖出這麽多密辛,一時之間對尹國偉那一點點血濃于水的親情也消耗殆盡。

她的世界瞬間崩塌。

當下也不管尹國偉如何狡辯,只走進房間裏收拾東西,打算永遠離開這裏。

尹國偉一氣之下血壓上來,再加上熬夜打麻将,開始頭暈。他拉住尹淺,說自己不舒服,不讓她走。

尹淺不信他裝的相,直接把他推開,搶過書包逃了出來。

走之前,她聽到父親重重倒地和大聲呼痛的聲音。

鄰居家是個大叔,總是很猥瑣的樣子,看她又跟父親吵了架,還賤兮兮地問她要去哪。

尹淺沒理,直接背着書包跑出去跳上了一輛公交車。

公交停在一個人跡罕至的站牌,尹淺手裏握着從家裏偷出來的戶口本,開始思考之後要怎麽辦。

其實按她的年紀,不管去哪裏都無法立足。

沒有身份證,打工都沒地方,糊口都是問題。

可是不能回去。

那個家已經不是她的家,爸爸也不是她的親生父親。

“煩死了,毀滅吧。”她這樣想着。

仿佛在嘲笑她一般,她聽到路邊傳來奇怪的響聲,以為是汽車開過來了,結果擡頭一看,是路邊的站牌突然傾斜了。

尹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突然加速倒下的站牌砸到了肩膀。

她忍着肩痛站起身來,附近都是荒涼的郊區,沒有一絲聲音,但是剎那間遠處的大樓開始扭曲,地下也突然發出巨大的轟鳴聲。由遠及近,像是電影裏放慢的鏡頭,大地裂開了很長很深的縫隙。

末日在她的眼前展開。

像是被巨龍頂起又落下,尹淺腳下的馬路劇烈地交錯,形成了難以置信的高度差,那個砸到她的站牌已經不知道哪裏去了。她趴在等待區的長椅上,被抛起又落下,手被廣告牌劃傷了一個大口子,還沒來得及看流了多少血,就被腿上的劇痛替代。

她的腿被廣告牌上的雨沿砸到,發出咔嚓一聲的恐怖聲響。

劇痛讓她幾乎中斷了呼吸。

等地震中斷的間隙,尹淺拖着一條骨折的腿,慢慢往附近的一家孤獨伫立的小賣鋪走去。

小賣鋪裏沒人,可能主人出門去了。

房子很老,并不抗震,經過這麽一波震動已經被撕扯成了兩半,形成了奇怪的傾斜角度。貨架從窗戶中倒了一半出來,飲料撒了一地。

尹淺在遠處撿了幾瓶飲料塞進書包,剛要進去看公話能不能用,第二波地震就來了。

這次的強度沒有第一次劇烈,但還是摧毀了眼前的小超市。尹淺眼看着唯一的可以和外界聯系的公話被埋在了地下,只好嘆口氣,從倒下來的貨架上硬掰了一截塑料板下來,用來固定骨折的小腿。

她也不敢在房子前久呆,于是還是回到只剩下椅子還完好的公交站臺,坐下來節省體力。

那場地震斷斷續續持續了将近40個小時,尹淺從天明坐到天黑,因為附近已經沒有可以倒塌的東西了,反而沒再受傷。只是小腿的疼痛讓她無法入睡,就這麽忍着寒冷在長椅上坐了四天,整整四天,她靠書包裏的飲料維持,望着天上飛來飛去的救援直升機,她的心裏,那個期盼末日的小孩也漸漸消失,剩下的只有強烈地,想要活下來的欲望。

四天之後,可能是戰士們到了,遠處不知哪個村子的廣播傳來消息,救援已經到了附近,希望大家堅持到底。

尹淺心裏的焦躁也一掃而空。

她等來了救援,臨時的救助點裏,年輕的醫生幫她把塑料板拆下來,才發現褲腿被腫的可怕的小腿幾乎撐爆,醫生誇她處理得好,大致是說骨折并沒有錯開位置,只要好好固定之後,不需要做手術也能康複。

尹淺知道,當地的醫院也受了災,手術一定是先優先生命垂危的人,于是點頭說好。醫生在她腿上纏了一圈圈的紗布,還幫她申請了一張行軍床。

晚上,旁邊的大媽幫尹淺泡了一碗方便面過來,吃着溫水泡的幾乎化不開油料包的油膩膩的面,尹淺的眼淚一顆一顆往碗裏掉,幸好天色已經黑了,安置點連個燈泡都沒有,誰都沒看到。

那之後的一周,尹淺看着身邊能動的大人都去幫忙帶路或者協助照顧傷員,他們互相并不相識,但他們還是關心尹淺的傷勢,經常問她,妹兒啊,你冷不,你餓不?你走不了路,我給你打點水,洗漱洗漱吧。甚至有個大叔,還幫她找了幾顆止疼藥,明明尹淺再疼都沒有叫出聲。

沒有任何娛樂設施,就靠廣播站的喇叭實時播報救援的實況。

每次說哪兒哪兒又救出多少人,總有人說:好啊,我親戚也在那個村,他命大,肯定救出來了。

沒有壞消息,大家也盡量不去想那些沒有明說的事,只是有時候聽到救出來多少傷員,就有人輕聲說:“活着就好。”

安置點的人越來越多,有一天晚上,救援物資給他們分配了一箱午餐肉,每人都分到了幾片,就那麽幹嚼,居然那麽好吃。大家都很高興,覺得支援的人和物越來越齊全,肯定會越來越好。

晚飯後有個負責運物資的小戰士被群衆起哄唱歌,他硬着頭皮唱我的祖國,唱的十分生硬,跑調得厲害,過了一會兒,就聽有人也幫他和聲。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公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合唱的行列,在漆黑的夜晚,傳出很遠很遠。

有人哭了,有人沉默,有人的世界,從此發生了劇變。

作者有話要說:

在天災面前,人人平等。

尹淺的叛逆期,從這天開始,結束了。

ps.當初游馳媛只是看到尹淺跟男人走在一起都會懷疑她是不是被劫持了,這裏有了根源。

尹淺是真的讨厭所有男性。

到了看到就煩的地步,她從來都沒說過邱明洋的名字,連說都會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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