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公冶明鏡

這邊廂二人對望,千言萬語,盡在目光中纏綿。

那邊廂就聽拍賣師朗聲報出至寶之名:“萬年蚌妖變異內丹,萬年黑珍珠一顆。”

此言一出,衆修士嘩然。

蚌妖與其他妖物不同,體內蘊有珍珠,每逢滿月,升出海面吐納,吸收月華,更将帝流漿吸入珍珠之內,化為己用。

如此千萬年精煉的內丹,無論妖魔人鬼,皆可借助其內蘊含的月華之力,修行更是一日千裏。

況且蚌妖內丹,生機不斷,雖脫離妖體,仍可于月圓之夜自行吐納,吸收精華。

黑珍珠又有一個好處,便是自築基到化神,皆可使用,全無障礙。

這等如虎添翼的法寶,竟有人舍得拿來交換一截嘯日黑榆木,當真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就有修士在一旁嘲諷,不知道哪個敗家小兒,做的這等買椟還珠之舉。

林方生自然知道是哪個敗家小兒,一時間不由皺起眉來,沉下臉色看向閻邪。

閻邪本待讨好之後,得幾句誇獎,如今見林方生臉色不虞,俊雅容顏上,浮現幾分茫然:“方生哥哥,可是閻邪做錯事了?”

“那黑珍珠……”

閻邪便展顏歡笑:“那老蚌妖總算起了點作用,也算死得其所。”

卻是全然不将寶珠性命放在眼裏。

林方生雖覺不喜,但二人自幼所見所聞差別迥異,卻并非三言兩語可以說清。

閻邪見他神色郁郁,以為是受了旁人那些買椟還珠的笑話所累,忙又安撫道:“我如今修為盡毀,留着它也是無用,何況匹夫懷璧,不過引火燒身罷了,不若物盡其用,方生哥哥若是強大,自會回護于我。方生哥哥,你說對與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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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方生見他一腔孺慕,眼神清澈,竟是将身家性命,寄托在異族身上。

不覺間溫情缱绻,又甜又暖,竟似要融化一般。

便擡起手,輕輕撫摸閻邪頭頂:“你這黃毛小兒,整日作怪,那內丹對你有莫大好處,不可讓與他人,速去要回來。”

豈料拍賣師已然宣布,嘯日黑榆木與萬年黑珍珠交換,請物主于會後交割。

閻邪便笑道:“便是我想,如今也是不能。出爾反爾,可是會被那化神仙師打屁股的。”

林方生聽閻邪說得憊賴,表情竟與夜裏央他坐上來時一般模樣,不由腰間一股熱流湧上,便有幾分酸軟,怔愣之下,臉竟燒紅起來。

閻邪見他面有緋色,鮮豔瑰麗,讓人心醉神迷。只覺三千世界,若沒了眼前這人,也是黯淡無光。

不禁也是情動,又礙于大庭廣衆,不敢亂來,只得緊緊握住林方生一只右手,低聲道:“方生哥哥,我如今雖修為全無,身體卻是大好了,便是戰個三天三夜……”

林方生皺眉,抽手出來,眼神嚴厲一掃,閻邪便覺一股劍意,幾欲奪人神魂,不由吞下挑逗言語,老老實實閉嘴裝乖。

此後拍賣再無波折,林方生亦是與人競價,拍下幾樣寶物,只是大部分入眼的法寶,都被那天地人的貴賓搶了去。

林方生自入萬劍門,養尊處優,從未因靈石寶物有過煩惱,如今到這大淵城一比,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萬劍門固然雄霸一方,財力豐厚,在慶隆國中,卻也算不得什麽。

拍賣結束之後,二人就随衆修士離開,在聚寶閣密室裏,交割貨物。

中年掌櫃恭恭敬敬,将一個上等暖玉匣奉上,林方生扭頭,見閻邪仍做仆從姿态,眼觀鼻,鼻觀心,視若無睹。只得自己接過打開,一股森然劍意撲面而來,仿若将元神劈斬而開。

林方生全力運轉靈力,擋住那磅礴劍意掃了一眼,正是烏黑榆木,便即刻合上蓋子,将靈木封存其中。

妥善收起玉匣後,林方生就欲起身,卻聽掌櫃道:“客人且慢行一步,那嘯日黑榆木的主人得了客人好處,無論如何,想請先生入房中一敘。”

林方生不由皺眉,聚寶閣向來為來往客人嚴守機密,如此擅自搭線,卻不像平素所為。

掌櫃見他神色不悅,便有些慌張,急忙又行禮道:“請客人贖罪,實因那位客人身份尊貴可靠,鄙閣敢以數百年童叟無欺的商譽擔保,對客人絕無害處,還請客人一見。”

林方生見他說得誠懇,何況商人者,無信不立,說得如此懇切,不忍拒絕,只得道:“如此便有勞掌櫃帶路。”

掌櫃松了口氣,便親自将二人引至天字六號的貴賓間門口,躬身道:“萬年蚌珠物主已至,求見殿下。”

就有一道低沉渾厚的聲音回道:“準。”

門口侍衛方将門打開,迎二人入內,那掌櫃卻留守門口,不敢擅入。

見這貴客如此高慢,林方生就有些不喜,只是素來溫和,不欲與人争鬥,方才忍了怒氣,邁入房中。

貴賓間內有龍涎香冉冉升騰,香氣濃郁,一名青年正坐貴妃椅上,白衫紅袍,黃金龍束發,青霄玉壓袍,件件均是華貴無比。

不過煉氣期修為,然則眉目疏朗,鼻梁挺直,颌骨端麗,容姿清俊如谪仙一般,比起林方生自己也不遑多讓。

年紀與征漠相仿,一身尊貴,若是細觀,可見其身氣息周正,渾厚無匹,謂之龍氣。

必是慶隆天子血脈無疑。

林方生便道:“見過王爺。”行的是平輩之禮。

那青年含笑回禮,回的也是平輩之禮:“有勞仙師,本王公冶明鏡,乃當今天子第九子,得封寧王,不知仙師如何稱呼?”

林方生仍是道:“嚴林。此乃我的仆從,嚴小邪。”

閻邪面皮微微抽動,只得忍住,上前見禮。

公冶明鏡便叫身旁侍從為林方生看座上茶,随即說明本意。

“實不相瞞,那嘯日黑榆木本是一個噱頭,本王起初只為助閣主聲勢借出,并無意交換。”

林方生不由暗喜,若是可将蚌珠換回,再好不過,面上卻仍是一派淡定從容。

“王爺之意是?”

“仙師切莫誤會,本王不是那忘恩負義之人,萬年蚌珠如此珍稀之物,用來換一根木頭卻是糟蹋了。我思來想去,心中不安,最後只得想了個法子。”

公冶明鏡一揚手,就有個身姿婀娜,美若天仙的侍女,手捧托盤,袅袅婷婷地行上前來。

林方生見這女子,清麗脫俗,楚楚動人,不由生了幾分好感,卻不知閻邪見他目光柔和盯着凡人女子看,暗地裏卻已将那女子記恨上了。

那女子掀開托盤上的錦帕,露出一尊半尺高的白玉樓閣來,正是令衆人驚嘆的天京閣。

公冶明鏡道:“本王資質平凡,如今得了這樣一個有助修煉的寶物,無論如何,卻是舍不得歸還了。故而只得以此彌補一二,懇請仙師笑納。”

“那便多謝王爺盛情。”林方生也不同他客氣,将天京閣收入乾坤戒之中。

公冶明鏡見他爽快,方才松了口氣。

林方生便起身告辭,看他一身尊貴,養尊處優,不由得開口勸道:“王爺,我有一言,若王爺不喜,便當風吹過耳,不聽便是。”

公冶明鏡亦是起身,恭敬道:“還請仙師指教。”

林方生道:“在下修行日淺,不敢當指教二字。只是聖人曰: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王爺享天下至尊的富貴權勢,若再想求長生極樂,此路只怕比常人更為艱難。”

此言一出,那侍從便低沉喝道:“豎子大膽!”

公冶明鏡卻是神色一震,立時喝住那侍從:“不可無禮。有勞仙師高義,點撥迷津,本王……我竟是,糊塗了。”

林方生見他改口不稱本王,許是有所頓悟,雖怪自己多事,卻還是暗自贊許,又笑道:“王爺不過身在局中,自然不如旁人看得清楚。還請王爺贖罪,告辭了。”

公冶明鏡見他言辭懇切,從無虛飾,又不居功自傲,亦覺難得,有心結交,卻又不得其法,唯恐貿然行事,得罪貴人。只得拱手道:“恭送仙師。”

林方生便帶閻邪出了聚寶閣。

步出屏蔽法陣,就有幾道神識再度纏上。那跟蹤之人自恃修為,有修煉了些特殊法門,尋常修士,只怕難以察覺。

只是林方生自得了紅蛟精元,對天地萬物的靈氣神識,都是敏銳異常,故而連白羊谷結界之內的血腥殺意,亦能察覺一二,更何況這等微末跟蹤之法。

他也不動聲色,帶領閻邪在集市中行走。

此時夜色已深,因許多修士不分晝夜,故而集市還是熱鬧異常,有無數法寶燈盞,将此地照耀得如同白晝。

他與閻邪繞了幾個彎子,尋了個無人的巷道,立刻釋放劍意,将那幾道神識絞散,随即換回自身形貌,便往客棧行去。

閻邪不由嘆氣:“方生哥哥,真是好脾氣。若換了是我,定将那幾個小人殺光了事。”

林方生見他說得狠辣,曲起手指,在少年額頭一彈,以示懲戒:“日後入我萬劍門,不可濫造殺孽,否則逐出門去,絕不留情。”

閻邪捂住額頭,嘴角卻是止不住地上揚,這等寵溺動作,令他喜不自勝,若非還在房外,只怕立時就要撲上。

林方生卻不管他,只是回了房間,第一件事便是将炎夜放出。

小狼崽動動耳朵,終是醒轉過來,似是察覺異樣,扭頭舔毛,卻舔到些光滑皮肉,不由睜開一雙冰藍雙眼,呆愣觀看。

閻邪見狀,興高采烈,把那小狼崽拎到靈泉旁邊,清澈水面,便映出一個大頭細身,光禿禿的小怪物來。

炎夜在池邊又呆愣片刻,伸前爪在水面一碰,漣漪擴散,影像碎開。

雖然靈智未開,寒狼到底不是愚笨野獸,炎夜便知那醜陋怪物乃是自身倒影,不由發出一聲悲鳴,哀哀哭叫,轉身就跑。

一直跑回林方生腳邊,更是憨态盡露,癡纏不休。

林方生嘆氣,将他光禿禿小身子抱起來,放在腿上,又取出周長老所贈靈丹,喂食炎夜。

又溫言安撫,那小狼崽吃了美食,哼哼唧唧,才在林方生安撫之下,晃動小肉條尾巴,再度安睡。

閻邪便從背後摟住林方生,哀怨不滿之意,滿溢出來:“方生哥哥對個小畜生也會溫言軟如,對我卻從沒個好臉色。”

林方生不由擡手,再往他額頭敲下個爆栗:“胡鬧。”

他自幼跟随師尊師兄,師尊冷淡,師兄溫潤,卻俱是對他寵愛有加。

同門師弟們,雖有親近之心,但礙于他掌門親傳弟子身份,卻是敬畏有餘,親近不足。

如閻邪這般撒嬌耍賴,糾纏求歡,卻是前所未有,倒讓他生出幾分兄長威嚴來。

而後閻邪卻是不依不饒,将他強行拖到隔壁,動手動腳,再行雙修。

……故而林方生的兄長威嚴,也就僅限于此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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