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他鄉故知
流越冰原,風雪交加。
白牙谷中,峽谷高聳,唯有一條羊腸小道,蜿蜒至紛紛揚揚雪花之中。
穿過谷中,便可抵達名為玉屏州的平地,風雪便會被阻擋在連綿冰川外,距離邊境,就更近一些。
一道白影快如鬼魅,在鵝毛大雪之中穿梭,又有一片深紫陰影,緊緊附着其上。
卻在白影深入白牙谷後,自呼嘯風聲裏,響起一聲凄厲獸吼。
一聲方歇,一聲又起,此起彼伏、互相呼應,在山谷頂端隆隆回蕩,連成一片。
白茫茫雪霧中,漸次亮起一雙接一雙黃玉色光點,從峽谷頂端、四面八方向那一白一紫兩道影子逼近,最後重重包圍。
白影卻是一頭皮毛豐厚的巨型白狼,身長兩丈有餘,眼見那群黃眼妖獸合圍之勢漸漸逼近,張開大口,發出驚天動地一聲咆哮,怒意與殺戮挾卷靈壓,竟将周身風雪亦逼退幾尺。
他肩背上所托之人通身包裹在深紫鬥篷之中,風帽下露出一雙漆黑無光的眼眸,沉沉暗淡,猶若身不見底的水潭。沖天劍意卻分毫不減,淩厲鋒銳,自鬥篷下洶湧而出。
離得近了,才看清那些黃眼妖獸乃是一群雪豺,多為二、三階,零星幾只四階分布其中,只是數量極多,星星點點黃玉眼眸,一眼望去不見盡頭。
那盲眼青年朗聲喝道:“殺出去!”
白狼自是長嘯一聲回應,毫不猶豫,身形如電,沖進雪豺群中。但有妖獸擋路,張口咬下,青年又以三柄靈劍護在周圍,靈光閃動,鋒銳絞殺,一時間血肉橫飛,銀裝素裹的山谷中,獸吼陣陣,喧嚣之中,幾道鮮紅血瀑沖天而起,點綴出一片鮮豔得近乎荼蘼的景象。
這與群獸搏殺的一人一狼,正是林方生與炎夜。
炎夜以獠牙和利爪,林方生以手中一柄劍并天罡地煞陣,将一波接一波撲上前的妖獸盡數撕裂、斬殺,就宛若在這片白底黃點的波濤中撕開一道赤色裂口,一路奔馳,在身後留下狼藉遍地的肢體碎塊、血跡斑斑。
雪豺妖獸自是厲聲尖叫,被殺了無數同胞依舊前赴後繼,撞在林方生劍上,被斬成兩截,林方生劍域薄弱,竟被那腥臭血水淋了一頭一臉,黑沉沉眼眸自一片血腥之間透出,更是增添幾分魔性邪氣。
卻有一頭雪豺趁隙撲上,自林方生頭頂掠過,咬住炎夜後腿,寒狼狂怒大吼,卻顧及背上騎手,無法轉頭撕咬,頭頂劍陣之一的天罡劍卻随林方生心意,激射而下,刺入雪豺後背,穿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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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煞劍又緊跟而上,兩柄劍交叉如剪,将頭顱剪下。雪豺軀幹立時被抛在地上,翻滾幾圈沒入風雪之中,牙卻咬得極緊,陷入皮肉之中,炎夜無論如何奮力奔馳,竟無法掙脫。傷口更有鮮血,随他每次後腳落地,汩汩湧出,将一腿白毛染出一條猩紅裝飾。更在路上留下朵朵碗口大的梅花紅印。
奔跑之時,亦有了踉跄。
寒狼血味更是刺激雪豺群,只只眼中黃光大盛,貪婪嗜血之色,溢于言表。
林方生亦是察覺到變化,微弱神識掃過,見峽谷出口尚有些距離,事态嚴峻,不禁狠狠咬牙,取出僅剩的幾十道上品靈符,灌注靈氣,往四周撒開。
他因化用寒狼精元,靈力亦可抵抗風雪侵蝕,靈符威力雖有折扣,卻仍是接二連三爆炸出絕強威力,嘭嘭嘭嘭!雪粉飛揚,妖獸哀嚎,血肉四濺。
四周攻勢一緩,炎夜立時再狂吼一聲,積攢最後力氣,速度陡然加快三分,追風掣電一般,縱身躍出谷口。
冰原之中,各有領地,那雪豺群妖占據峽谷,卻是不敢貿然闖入鄰居領地,見那一人一狼逃出峽谷,只得滿腔遺憾,紛紛守在谷口嘶鳴。
凄厲吼聲,與風聲凜冽交纏,如今卻盡都落在身後。
玉屏州并無風雪,唯有四周冰川高聳,宛若屏障一般,将那些勁風雪粉盡數遮擋在外。四壁腳底,俱是晶瑩剔透的冰塊,更有陽光透過層層雲霧,和煦照射下來。
林方生已從寒狼背上下來,将咬在寒狼後腿的雪豺牙關撬開,扔在地上。那雪豺頭雖無身體,仍是窮兇極惡,犬牙交錯,牙關卡嚓卡嚓開阖,往血肉之處撲來,被林方生反手一劍,刺穿釘在冰面之上。
炎夜亦是幾近力竭,喉嚨裏猶若風箱扯動,呼吸時隆隆作響,腳下鮮血蜿蜒彙聚成池,卻在林方生為他摘下後腿妖獸頭顱後,掙紮爬起,一瘸一拐往前行進。
林方生亦知此時停留絕非上策,取出幾枚丹藥送到炎夜嘴邊,見他伸出鮮紅舌頭卷走吞下,方才以手中長劍杵地,手扶在白狼肩上,一人一狼在這水晶一般剔透的天地間,緩慢前行。
好在玉屏州氣候平和,根據司華鈞所贈堪輿圖上标注,亦無太多妖獸肆虐,才叫他兩個得以緩上一緩,休養片刻。
行得小半日,就見腳下冰面沿山壁轉彎。再轉過去,竟有一片綠洲,赫然出現在眼前,正是堪輿圖上标記的歇腳點之一。
昔日上古大能,見這片冰原酷寒,人修難于生存,動了慈悲之念,在冰原上灑下十二粒陽炎木種。
卻因此地實在冰寒,最後僅有三粒存活,上汲金烏陽力,下尋火泉養料,根系鑽入數萬裏下,成長萬年,便在冰原上形成了三處綠洲,方圓不過一裏,卻是令得闖入冰原歷練的修士,多出幾成活命的機會。
眼見那處綠洲,陽炎巨木參天,其下綠草如茵,泉水潺潺,林方生方才松口氣,又精神一振,攙扶炎夜往前行去。
白狼亦是堅持到邁入綠洲,方才頹然倒下,漸漸褪去獸形,顯出青年男子模樣來。
卻是遍體傷痕,無法痊愈。大腿外側更有一處凹陷,乃是被雪豺咬去一口血肉,鮮血仍在汩汩湧出。青年雙目緊閉,面色泛金,已是命在旦夕。
林方生見他白發鋪陳,悄無聲息躺卧草地之上,兩指搭在手腕,送入一股靈氣查探,只覺生機微弱,一點靈力細若游絲,不由皺起眉來。
寒狼雖是冰原王者,這一只卻被封印日久,又尚在幼年期,一番搏鬥,竟險些丢了性命。
也……太弱了些。
盡管如此,林方生仍是将他頭顱托高,又連送入幾顆靈藥喂下,再捏碎一顆生肌活血的上品療傷丹,撒在腿側和背後各處傷口。
眼見得流血止住,傷口亦漸漸愈合,方才放松下來,将鬥篷取下放在一旁,打坐運功。
綠洲內氣候宜人,溫暖如春,更有一個好處,便是可借陽炎木根系,與外界傳訊。
冰原內風雪皆可侵蝕靈氣,故而若非化神以上大能,尋常修士的傳訊劍符往往還未離開冰原,就已被吸光靈力,消散化去。
但這陽炎木乃人界第一火性之木,根系亦是發達異常,故而可将傳訊劍符順根送出,直至脫離冰原範圍,便可自行聯絡。
林方生自是不肯錯過這等機會,立時打出聯絡師尊的劍符,一道微弱金光,立時鑽進綠州中心的陽炎木樹幹之中。
而後見炎夜沉睡,又将鬥篷抖開,輕輕披在他身上。撫摸着鬥篷順滑溫暖的皮毛,林方生直到如今,才得機會靜心思考,将先前發生之事,逐一分析。
那紅蛟與人形牛角的陰影搏鬥時,天空撕裂一道漆黑縫隙,應是空間破裂,司華鈞卻不知被卷至了何處。如今便是要尋,竟也全無線索。
而破碎虛空,跨越界域之能,卻只有渡劫期的大能方才具備。
林方生以如今修為,唯有望空興嘆。更覺天地之大,區區金丹真人,當真是渺小得很。
這般思索時,便聽身邊一聲悶哼,循聲擡手摸去,便觸到炎夜臉頰。
炎夜醒轉過來,蒼白頭發散落在碧綠草地上,襯托着同樣蒼白的臉色,就連冰藍眼眸,亦是失去幾分熱度。
他調轉視線,落在林方生臉上,仔細梭巡後,聲音裏滿是如釋重負之意:“你沒受傷就好。”
林方生聽他言辭之間如此忘我,竟覺有幾分酸澀,托起炎夜頭顱,放在腿上讓他枕着,卻未曾見他露出幾分愉悅滿足表情,只是握住他手腕,渡入靈氣道:“莫再多言,速速療傷。我已聯絡師尊,在此地靜候便可。”
他思及初離師門時,躊躇滿志,要闖出一番事業,叫師尊刮目相看。
誰料如今……竟是坐困愁城,只得等待師尊救援。
不由自嘲一笑:“如我這等成日闖禍的徒弟,天下只怕少有。”
炎夜卻在他腿上側頭,嘴唇正正壓在下腹,又主動一親,鼻尖亦貼在腿根,呼吸之時,熱氣滲透衣衫:“方生,僅此一個。”
方生将搗亂的狼頭推開,聽他語氣真摯,卻是心內一松,嘴角緩緩上彎,露出笑容來。
那狼崽卻不甘不願,手臂伸展,環抱住他腰身,磨蹭起來:“再……試試?”
離開冰洞之前,他兩個曾耽誤數天,又嘗試幾次雙修,欲将眼中魔氣驅除。
林方生求醫心切,更是坐跪躺卧,各種姿勢,無不配合。
只可惜,無一奏效。
事後想起,便是羞窘難當,催生無窮惱意,更是将那狼崽好一通教訓。
炎夜每每見他動手,憤怒異常,怒火一消,卻又不痛不癢,折回來百般讨好。
如今見他又提起此事,林方生臉色又沉,手指便緊扣起來。
炎夜卻很是聰慧,吃一塹長一智,從不重複犯錯。眼見不對,立刻示弱,語氣亦是可憐讨好起來:“真龍印,可療傷。”
林方生卻也不是任他糊弄之輩,取出一瓶上品療傷聖藥,塞他手中,冷然道:“服下之後,專心運功,不出半日便可痊愈。”
炎夜臉上,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卻只得握住瓷瓶,取丹藥服用。
此後各自運功,靈力運轉間,亦是點滴恢複。
林方生思及在綠洲休整,卻不知師尊何時方可到來,若是虛度光陰,空等下去,十分不妥。
倒不如探索四周,歷練一番。
待入定結束,他便起身,炎夜又化狼形,下颚擱在他膝頭上,随他動作,重又枕上前爪,雙眼卻未睜開,正是睡得極沉,應當是在全力療傷。手指順着一身絨毛撫摸過去,發現後腿那咬痕亦是愈合過半。
林方生放下心來,便釋放神識,勉強辨認四周環境,先是到那眼泉水旁,将臉上血污洗淨,又簡單略作清洗後,更換衣衫,再張開劍域,便往綠洲邊緣行去。
一出陽炎木氣籠罩之地,便被冰寒包圍,驟冷驟熱間,竟是連丹田之內亦生波動。
林方生深吸口寒氣,平複靈力翻騰,又一步一步,向前邁去。綠洲之外,一片平坦冰地,卻毫無活物動靜。
未邁幾步,神識便掃過一團漆黑物事,非人非鬼,非魔非妖,卻邪佞異常,危險難測。頃刻之間,林方生心中警鈴大作。
那黑影卻動了一動,往前邁步,又陰森笑道:“許久不見,林道友。”
熟悉嗓音,戾氣十足,如今更添幾分鬼蜮之氣,嘔啞噪雜,刺耳得緊:“餘思念林道友風采已久,不想如今,林道友裙下之臣,又多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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